吴悉恬嘟嘟嘴,像是玩具被抢走的小孩子一样,转而开始撕起擦手用的湿纸巾。
「小容、小宇是董事长的孙子。」她顿了一顿,又说:「她来探望展鹏,顺便接他们回加拿大。」
「见我做什么?」尤素然突然想起展鸿曾说过他父亲已过世。「董事长是小容、小宇的祖母,那她指名要见的人是你才对吧?」由于未曾想过,所以她没有任何心里准备要见展鸿的母亲。
「素然,虽然你家非富非贵,但尤爸生前是公务员、尤妈生前是幼稚园老师,兄姊都有正当职业,所以你算是家世清白,董事长为了展鸿,当然愿意见你。」吴悉恬像是喉咙忽然干涩,以致声音沙哑,「而我,爸爸流氓、妈妈酒鬼、哥哥赌徒、妹妹跷家,董事长连听到我的名字或许都会觉得讨厌。」
「悉恬!」尤素然瞪大眼,口吻气愤,「你胡说八道什么!」她明白吴悉恬的家庭背景,但也很气吴悉恬偶尔会钻进牛角尖里的个性。
「素然,你别生气,我说的是真的。董事长原本就是富家千金,如果你在她眼里算是平民,那我就是贱民了。」吴悉恬轻笑出声地自嘲着。
尤素然突然半站起身,双手伸向吴悉恬的脸,掐住她左右脸颊往外拉,「吴同学。」
「唔……尤……同学……什么事?」吴悉恬原本的樱桃小嘴顿时成了血盆大口,她哭笑不得的白了尤素然一眼。
「嗯?」尤素然只是森冷的瞪她一眼。
「好……好啦,我不乱说话了。」吴悉恬苦笑地求她手下留情。
尤素然这才放开双手坐回原位。
「看来,『展老夫人』是个麻烦人物呢。」尤素然特别强调「展老夫人」四个字,意思是对方若以公事上的董事长身分要见她,她并不以为意,但若是私事上以展家兄弟母亲而论的话,就很棘手。 「素然,将来……」吴悉恬欲言又止。
「什么?」
「我们有没有可能成为妯娌?」
***
展鸿默不吭声地让展鸢朝他肚子揍了一拳。很痛,但他忍得住,也必须忍住,因为他的确欠展鸢一拳。
展鸢以命令的口吻斥暍道:「去替我倒杯咖啡。」他镜片后的双眼充满血丝,证明他自几天前下飞机后,便再也没合过眼。
「作梦!」展鸿拉过一把椅子在办公桌另一头坐下,「我顶多再让你捶一拳,要我服侍你,下辈子也休想。」
他其实很感激展鸢的援手。
「嗯,你果然是江鸟。」展鸢勾唇一笑,丢过几份卷宗到展鸿面前,「周鸟认为这几份企画案可行,但我持不同意见……」他直接进入公事讨论。
片刻之后--
「周鸟瞎啦?」展鸿边说边将卷宗内的文件丢进碎纸机。
展鸢盯着萤幕,唇角笑得诡异,「他不过是得到和你一样的病。」
「病?他嫌骨折不过瘾,还故意把自己弄病?」展鸿没听出展鸢话里的另一层含意,「对了,我哪里有……等等,戈鸟,你是说……」他忽然明白展鸢的意思。
「周鸟这两天处理公事时有点心不在焉。」
「处理公事心不在焉?周鸟?」展鸿怔然,「你没说错吧?那个为了签一纸合同,连我老爸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去医院见他的周鸟?」
他明白展鹏对父亲的死并不是不悲恸,只是展鹏选择藉由公事来逃避的方式令他不苟同。
不过父亲临终前对展鹏的表现并不怪罪,反倒是很满意大儿子有乃父之风。
「呵。」展鸢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
「难不成周鸟对那个小秘书来真的?」这是继发觉自己爱上尤素然后,另一件让展鸿震惊的事情。
「小秘书?」展鸢被勾起兴趣,「周鸟身边的秘书,一个已婚,两个未婚,但那两个未婚的是身高超过一百八十的壮汉。已婚的虽是位女士,但伯父在世时便已在公司服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女士也快五十岁了吧。」
「业务部陈经理的秘书。」展鸿解释。
「原来如此。」展鸢挑高一眉,嘲弄道:「那你那个又是哪个部门的?你们两兄弟胃口还真一致,全啃窝边草。」
「戈鸟,你少来,我不是在公司里遇见她的。」不过,说是「窝」边草的确不为过。展鸿想着,忍不住弯起唇角微笑。
她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他情不自禁地笑得有点傻气。
「江鸟,你别对着我笑得这么淫,那会让我想揍歪你的鼻子。」展鸢一脸嫌恶,拳头有些痒,想揍人。
展鸿装作恼羞成怒,「少罗唆,快做你的事,否则我打爆你的头!」他顿了下,接着宣告道:「今天就算了,明天开始我要准时下班。」
「什么?」展鸢大叫,「你要准时下班?」
是展鸿说错,还是他听错?他造什么孽?要来搭这条贼船!
「周鸟还没告诉你吗?」展鸿笑得贼兮兮的,「你已经被调回总公司了。」他状似优闲地看着另一个萤幕,开始输入操作指令。
展鸢气恼的想揭去斯文面目,正想开口说他不干了--
「根据周鸟和我的评估,你自己另创的那家公司,至少还需要两到三年才能成气候,在那之前,请稍作忍耐。」展鸿知道自己很卑鄙,不过他提出令展鸢难以拒绝的优渥条件,「关于你公司下一季的订单,周鸟已经点头,而我……也在等你点头。」
展鸢无语问苍天,于公于私他都莫可奈何。最后,他一咬牙,恨恨地说了声:「成交。」
闻言,展鸿不禁咧开嘴笑着。
***
将来会不会成为妯娌?
尤素然趴在床上,有点后悔先前将床单枕套全换过,因为那让她无法藉由床被闻到展鸿的气味。
为了明天要回复正常上班的作息,她早早就梳洗完毕,甚至还做过柔软体操,窝上床准备睡觉,但吴悉恬的话却困扰了她,令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原本她不会想那么多,只是想与展鸿好好地谈场甜蜜的恋爱,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打算。可是吴悉恬的语气和眼神对她充满期盼,好似想从她身上得到某种支撑的力量及保证。
尤素然知道,吴悉恬在外人面前的坚强全是假装,她其实是个内心非常怯懦的人,只是她隐藏得很好,绝不让别人发现,然后再偷偷地、神经质地,把自己逼得几近疯狂。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要爱上那个可能连「温柔」、「体贴」这几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展鹏呢?
展鹏会在悉恬因他母亲而受到委屈时维护她吗?恐怕是连私底下多说几句安慰她的话都不肯的吧?
尤素然注意到了,吴悉恬脸上原本浓密的眉毛,今天反常地是用眉笔描出来的,连左眼睫毛都所剩无几,因为当她精神压力大到无法负荷时,她就会下意识地用手指拔光自己的眉毛和睫毛。
唉,好担心悉恬啊!
尤素然紧闭着眼,忍不住为好友感到忧心。
展鸿现正在做什么?一定是埋首于公事之中吧……想起展鸿,她的心底就涌现一抹快乐。
他知道他母亲想见她吗?是为了什么他知道吗?如果他母亲不喜欢她,反对他们交往,那他会怎么做呢? 呵,依他的个性,他一定是不理会母亲的反对吧……但未来呢?如果真有论及婚嫁的那一天,他母亲还是极力反对呢?
哈!成年女性谈恋爱就是这么麻烦,想东想西,顾虑东顾虑西,当下的日子还没想好要怎么过,就先想到以后的事?啧!真讨厌!
迷迷糊糊地,尤素然疲惫的沉入了半梦半醒之中。
她知道自己闭着眼,也知道她正趴卧在床上,可是她却「看见」自己身处一个杂草丛生的破败院落。
天色昏暗,草丛绿得很可疑,一整片的绿像是随意上色般地粗糙,一点远近明暗的感觉都没有。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后飘来荡去,她慢慢地转过头,除了几片灰色墙壁,她看不见其它的事物。
她又回过头,总算看见远处有个人,正朝她靠近……嗯,是飘近,可是又忽然飘左、飘右,也飘前、飘后。
尤素然感到厌恶,大声地说:「我要睡觉,别来烦我。」
那抹淡色的人影阴恻侧地笑了,恶作剧似的继续飘来飘去。
她生气了,再度大声说:「我很累,想要睡觉,不要烦我!」
淡色人影不理会她的气愤,故意飘到她面前,像是挑衅。
「哼,可恶!」尤素然火上心头,手里突然出现一把大剪刀,「喀擦」一声,就把那个淡色人影的头剪断。
人影状似吓了一大跳,又惊又惧,头掉在地上瞠望着尤素然。
「我要睡觉!」
尤素然不屑的斜瞥了地上人头一眼,眼睛一闭,她就回到了温暖的床上,舒舒服服地进入无梦睡乡中。
第九章
她睡着了,睡得很熟。
一个男人无论在外经历过多么令他疲惫的事后,回来时能够看见自己的女人,心里总会充满柔情与安慰。
展鸿在床边坐下来,将床头台灯的灯光调至最弱。虽然他没有笑容满面,也没有明显地表现出他的心情有多好,但他就是感到非常愉悦。
他想掀起棉被仔细看看她,又怕将她惊醒,却偏偏忍不住伸出手。
「展鸿?」尤素然闭着眼咕哝了一声。
「嗯,是我。」他轻抚着她散在枕上的发丝。
「什么时候了?」她是不是该起床了?尤素然将脸颊往他的手靠去。有点凉凉的,嗯,外面一定很冷。她闭着眼猜想。
「天还没亮,你继续睡。」他并不想打断她的睡眠,只是他实在很想念她,也想听听她的声音。
「你今晚过得如何?」她的脸颊逐渐温热了他的手指,她感到很满意。
「老样子,和公事打滚。不过一来公司里有戈鸟在,二来我也算渐渐上手,所以不再有先前焦头烂额的感觉。」他指尖缓慢轻栘,沿着她的脸颊滑到她唇瓣。
她好玩地咬了他手指一口。
「唔……」他看见她睁开眼,眼里有他。
「猜拳。」尤素然突然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拳头,「剪刀、石头、布--」
展鸿出的是石头。
「我赢了。」她的手掌是张开的。
「嗯,我赢了。」他淡淡地笑。
「奸,那我明天就递辞呈。」她心满意足的合上眼,准备再回到睡乡中。
「什么?」展鸿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再睁开眼。
她有点无奈,干脆坐起身,开口解释道:「晚上我大姊打电话给我……」
「嗯哼?」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说大姊夫公司里有个行政助理的缺,问我要不要去。」如果是以前,懒得让生活起大变化的她大概不会动摇,但现在……
「因为我的关系吗?」在同一个工作地点真那么令她感到困扰?展鸿皱眉。
「对,太麻烦了。」她点点头,「我是个没什么旺盛企图心的人,所以只要能温饱,工作环境过得去,我就能感到满足,所以在哪里工作,对我来说都一样。」
「你担心公司同事会对你另眼相看?」其它人的好意或恶意,的确免不了会产生些麻烦,他该公私不分地将她安置到身边吗?展鸿一边思索,一边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抚着。
她不意外他明白她的顾虑。
像猫儿撒娇般,她以脸摩擦他的掌心,「说不上是担心,只是会觉得很讨厌,同事间的相处气氛也会怪怪的。我没那么超然,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感到自在。」
「你知道,我总希望能时时刻刻见到你。」他算是认同她的打算。
「我也希望。」太甜蜜了,她有种全身浸泡在蜜糖缸里的错觉。
但他不愿意她有任何委屈感,所以他又说:「如果是我离开公司,也是可以。」不过他得先做好被兄长追杀的心理准备。
「谢谢你,但真的不用了。」他有那份心,令她已无限满足。
展鸿收回手,站起身解开衬衫钮扣,一副准备要上床的样子。
尤素然见他伸手掀开棉被,连忙拍掉他的手,笑着说:「不行。」
「为什么?」展鸿大叫,气呼呼的瞪大眼。
她醒了,而且甜得柔软又可口,他难耐的欲火就快烧化他全身骨头,为什么不行?要他「不行」,那杀了他还比较干脆!
「你还没有洗澡,当然不准上床。」她微笑地说出原因。
他懊恼的大皱其眉,「等一下再--」
「不行。」她坚持,笑容依旧甜美。
「可恶!」
展鸿转身冲进浴室的速度,快得足以打破奥运短跑冠军的傲人纪录。
***
「展鸿……」
晨曦微明中,尤素然蜷卧在展鸿臂弯里,轻轻唤着他。
「嗯?」他一身欢爱后的热汗,却不敢将被子掀开,就怕会害她受冻着凉。
「我需不需要和你母亲相处甚欢?」她低声问。
「不需要,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和她相处甚欢。」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喔,你不在意吗?」对于即将来到的事,其实她并不怎么紧张,但就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我知道你在挂意什么,她约你见面对不?」他已与母亲见过面,亲子间的冷淡情况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嗯……」她轻应一声。
他拍拍她的裸肩,「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要去。」
「好。」
两人沉默了片刻,当尤素然以为展鸿已经睡着时,突然听见他的声音--
「素然,你有没有可能嫁给我?」
「暂时没有。」她立即给予答复。
「这么直接?你就不能假装考虑一下才回答吗?你这样很伤我的心耶!」他的音调中搀杂着笑意和懊恼。
「你问得太早了。」她实话实说。
「要不然什么时候问才不算早?」他笑着追问。
她想了想,才说:「嗯,至少要共度烛光晚餐三次、月下散步超过五回、间隔数天不见面,然后你打电话给我时我没接到,再经过我的考虑和内心挣扎后才回电,加上争吵个几次之后两人合好如初……大概就这样吧。」
「哈哈哈--」
她笑着握拳轻捶他,「笑什么,这是一般的男女交往程序呢。」
展鸿突然离开她身边,下床走向房内另一处。正当尤素然纳闷他想做什么时,听见电话铃响起。
她摸索着床头边的电话,还未接起便看见他回到床上,他手里拿着行动电话,对她说:「别接,你先考虑和内心挣扎,然后等一下再打给我。」
不待她回答,他接着又说:「你这里有没有蜡烛?点起来,我们去吃几个面包和几碗泡面。月下散步嘛……」他转头看看落地窗外,「还好天还没完全亮,还有点月亮的影子,你起来陪我在房里走走也成。至于争吵,嗯,那让你骂我几句,我也回你几句 ……不过数天不见面,那我就怎么也办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