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解决了。可是,她受了委屈。得向李永仲低头,相依为命的侄子也被带离身边……这一切,却没有人在意。
只有此刻,眼前这个英俊而严肃的男人,那么正经认真地告诉她,她已经做得够好……
她的鼻头酸了。重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诚恳而率直的眼眸。
「我好不甘愿,又好难过……」她低低倾诉起来。「我只能一杯一杯地跟李永仲喝酒、跟他打哈哈;我看着孟声收拾行李,被司机接走……我……」
「妳休息一下吧。别说了。」项名海忍不住,舒出长臂,轻环住她纤弱的肩,然后,屈肘,把她的头轻按在肩窝。
「我真的很累。」她幽幽诉说。
「我知道。」
他就这样轻拥着她,静静陪伴。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谈笑戏谑,只有沉默,和温暖贴心的了解,和再也难以压抑的怜惜,偷偷滋长,茁壮。
久久,两人都没有移动,没有开口,他们自成一个安静而私密的小世界,旁边路上偶有摩托车声,或是晚上散步的路人偶尔经过,就算看到他们,也会体贴地偷笑离开。
情侣嘛……还大剌剌坐在路灯下公园长椅上谈情说爱……
这对「情侣」彷佛忘了时间,坐在那儿好久好久。
终于,有了动静。
项名海轻握了握她纤细的肩。
「什么?」舒服放松得几乎要睡着的何岱岚,迷迷糊糊地问。
「妳还是没告诉我……」他的嗓音那样低沉有磁性,不疾不徐,在耳际温和响着。让何岱岚听得耳根子麻麻的。
「嗯?告诉你什么?」
那男性而魅惑的嗓音,继续轻问:「……为什么请李永仲吃饭这件事,不让我知道,也不让我去?」
他,他居然是要问这个!
何岱岚万念具灰地呻吟起来。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不解风情」的最佳代言人!
「因为,你的立场会很难堪啊!」她挣脱他太过亲昵的轻拥,转身面对他,清脆回答,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不是说了,犯校规就该处罚,而且校方的立场很坚定,处分绝对不会更改!那你去干什么?你代表的就是校方坚定的立场啊!去那个我们要和解的饭局,你不就自打嘴巴了?」
「校长跟敦务主任都去了,校方难道就不算自打嘴巴?」
「那是……」
她一口气涌上来堵住喉头,呼吸不顺起来。项名海还好心地伸手帮她揉揉背心,帮她顺气。
「那是因为李宗睿要转学,李永仲说要跟校长还有教务主任打个招呼,问一下手续什么的。校长不想让他再去学校闹,才打电话跟我说,干脆一起……」
杏眼圆睁,刚刚的温柔情懔都已经随风而逝。何岱岚气鼓鼓地瞪着他:「你拷问够了吗?将军?我……真是会被你气死!」
「妳干嘛这么生气?」项名海也好奇起来,他的大手依然放在她的背心轻轻抚揉,轻描淡写问。
何岱岚没有太注意他亲昵的举动,只是仰起小脸,满满的不服气与质疑神色。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超现实到极点!让她忍无可忍,忿忿不平地大发娇嗔起来:「你抱着女人的时候,永远都只会聊公事而已吗?都不会聊点别的?」
俊眸微瞇,他的薄唇突然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笑意染上他的眼。
「不知道。妳要不要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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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他们还是被拍照了。
虽然项名海在议会前只不过才待了几分钟,偏偏何岱岚算是颇受到媒体注目,身边一向除了助理或家人之外,几乎没出现过别的年轻男人,这次终于让记者们逮到机会了。
其实新闻用镜头很快带过,隔天地方版报纸也只登了小小的照片当花絮,软性报导而已,却让男女主角都被各自的高层「关切」。
项名海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比较可怕。
是自己年迈父亲正经严肃的详细盘问责备电话?还是学校老师们好奇八卦的打量眼神?甚至是笑得眼睛都瞇了的校长,偏头欣赏报纸上小到几乎看不清楚的照片,然后,好欣慰地看看已经有点局促的他,心满意足地笑说:「很好,你们很配,我从一开始就这样觉得!」
他只能摸摸鼻子,百口莫辩。
也没什么好辩的。新闻报导又没有冤枉他,他确实是去找何岱岚。
之后要是有机会,他也还是会再去找她。
就像……今天,他果然就又来了。
王助理接到他的电话,已经完全把他当自己人,很熟络地招呼着:「项主任啊,你要找我们何议员对不对,她现在没办法接电话……不不,你等一下嘛,今天晚上是党主席请他们吃饭,应该快结束了,你要不要来接她?方便吗?来接吧!」
看看,这跟校长他们有什么两样?明明就是恨不得马上把两人送做堆!
项名海对外界这样的关切与压力,其实已经有点吃不消。不过想到何岱岚要承受的一定比自己多很多,他就忍不住要关心她。
他按照王助理的指示接到了人。何岱岚盛装打扮,一身水红色短袖改良武旗袍型小礼服,短发掠在耳后,两颗珍珠镶钻耳环在夜色灯光下闪闪发光。显然喝了一点酒的她脸蛋红扑扑的,一上车就喊热,直催他开冷气。
「开了,开到最大了。」项名海斜瞄她一眼:「妳没喝醉吧?」
「喝醉?笑话。」何岱岚明亮大眼睛瞪着他,一脸嗤之以鼻:「你没吃过这种应酬饭吗?一杯酒敬来敬去一个晚上都喝不完,谁喝得醉?」
虽说没醉,不过暑天里又略有酒意,何岱岚还是一直嚷着好热,车里好闷。到后来项名海被她吵得没办法,路上途经河边,干脆就找地方停车让她下来吹风,还到便利商店帮她买了一大罐冰凉矿泉水。
她小姐先喝了一大口之后,就把水瓶交给项名海,叫他帮她倒水。
「倒水?」
「嗯,倒到我手上。」
只见她双掌拱成碗状,伸到他面前,项名海虽然不解,也先不动声色地做。
水一倒,这位小姐居然往脸一泼,当场用冰水洗起脸来。
「妳……」项名海讶异地瞪着她。
「继续倒啊!」
她痛快地用冰水洗了脸,脸畔短发都弄湿了,然后皮包里找出有备而来的手帕,把脸擦干净,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哗,舒眼!你要不要也洗个脸?」
项名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哪个女生会这样洗脸的?
妆都卸干净了,健康明媚的脸蛋依然红扑扑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恢复神采,就连卸掉口红的唇,都透着淡淡的水红。她嫣然一笑:「不好意思,我整天都好想这样痛快洗个脸。谢谢你啦。」
「哪里。」他终于接受刚刚看见的事实,忍不住想摇头苦笑。
她伸头看看夜色下的河堤,伸长手,指了指前方:「我们去走一走好不好?透透气。」
他怎么可能拒绝那双带着期盼的大眼睛?
两人在河堤上漫步,夜风虽然不算清凉,但也不无小补。她边走边深深呼吸:「好舒服……对了,怎么有空来找我?学期末不是很忙吗?」
「还好。」项名海看她一眼:「妳呢?最近也很忙吧?有没有受到什么……特别的关注?」
何岱岚闻言,斜睨着他,好象在研究什么似的。
「为什么会有『特别关注』?」她敏捷地反问:「因为上次的报导吗?我这边是还好。是不是给你造成困扰了?」
「困扰是不至于……」项名海把手插在裤袋里,缓缓定着,有点自嘲似的,低头扯起嘴角,笑了笑:「被很多人关心倒是真的。我爸看到报纸,当天就打电话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他还说……」
项名海突然住口。看了她一眼。
何岱岚民代作风又出现了,很想管闲事。加上这个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很迷人,她忍不住要追问:「你爸说什么啊?」
「我爸说……」他板起脸,学着他父亲,用很威严的口气说:「项名海,帮你取这个名字,是期望你名扬四海没错。不过,不是像这样,因为绯闻才上报!」
何岱岚听得噗哧一声笑出来,笑靥如花,她安慰似的拍拍项名海坚实的手臂:「抱歉,害你被骂。不过你要很知足了,你的名字很好听啊,不像我的!」
「妳的有什么不对?」他很自然地接过轻拍着他的小手,干脆就握住了。
「岱岚,就是『带男』嘛。」何岱岚耸耸肩,也很自然地就被他牵着了,两人并肩缓缓在河堤上漫步。
她说起自己的事情,说得那么漫不经心,好象事不关己似的。却令听者忍不住为她心疼。
「我妈一直希望可以生个儿子,好被接回何家去,至少让何家承认她的存在。可惜一直到她死前,心愿都没有达成。」她的声音有点闷闷的:「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很抱歉,自己怎么不是男生。要是我是男生,该有多好。」
握着小手的大掌紧了紧,给她无声的安慰。
「妳是男生的话,一点也不好。」低沉嗓音缓缓地、有深意地说。
可惜身旁人儿没听出来。
「也对啦,如果我是男的,那就不能因为可以抢妇女保障名额,而被推出来参选了。」她摇摇头,不过立刻又推翻自己的论点:「可是,我后来还不是没用到妇女保障名额!我是第三高票哦!」
看着她好象小女孩一样炫耀着,娇憨可爱,项名海在夜色中,微笑起来。
「好,很厉害。」他的眼眸含着笑,低头看她:「年底还要再选吗?」
没想到这样一问,刚刚那张意兴风发的小脸,突然黯淡了下来。
「我大哥的身体经过这几年调养,已经好多了。发现得早,切除之后状况都很稳定,他这一次会重新回来竞选。」何岱岚尽量轻描淡写地叙述:「上个礼拜党部已经公布提名名单了,我年底就要『毕业』把棒子交回去给我大哥啦!为了这件事,还特别被我哥找回去谈了几次。他其实也是要骂骂我哪里做不好,啊,然后就顺便问了一下你的事情。所以,说受到关切……也是有啦,只是没像你那么哀怨,还被你爸爸骂了。」
听着她的话,想象那个场面,一定不会太愉快。
他可以感觉到,何岱岚其实是喜欢这个工作的。她对于自己能够帮助的人、事,一直都有着热情,也都全力以赴。
而现在……不是她做不好、也不是做错事,但她就是得接受安排。
多么无奈。
他握紧她柔软的小手。
「那你以后就不能叫我何议员了。」她仰头,努力要换上开朗的表情,试图改变有些沉重的气氛:「怎么办?那你要改叫我什么?何小姐?」
「我会想一想。」夜色中,他英俊脸庞上流露的微微笑意,是那么温和迷人:「我想到了再告诉妳。」
第十章
暑气逼人的夏天里,正理高中因为处在半山区,绿荫间,偷得了几分城市喧嚣之外的凉意。
暑假,应届毕业生离校之后,升高三的准考生们依然到校暑期辅导。身为行政人员的项名海天天要上班,他在三十度的高温中,还是一丝不苟地穿著整齐熨贴的西装,连领带都打得规规矩矩,丝毫不乱,让何岱岚大呼佩服。
议会休会期间,她每天动跑基层,为了年底的选战打基础。只不过这一次,她大病初愈的哥哥都与她联袂出现,因为--要竞选的是他哥哥,不是现任的她。
在感情其实很淡薄的兄长身边,在殷殷问候、誓言支持的乡亲面前,她整天必缜挂着亲切大方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请大家要牵成重新归来的何议员,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则是不要客气,来找何岱岚……
为人作嫁。。就是这样。
她最近一整天行程的尾声,都是到大哥何岱峰家中,与幕僚、桩脚或党部人员讨论一大堆配票、整合、协商之类的事情。在那样的会议中,她常常只是安静聆听,被派到要做什么工作、安排发表什么言论之际,认命而合作地点头。
而蒸腾浮躁的暑气中,纷扰难解的人事中,她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到项名海。
只要有空,时间配合得上的话,项名海都会来接她。
「闷死了闷死了。」小姐她一上车就直嚷。然后皱起鼻子用力闻了闻,转头,明亮大眼怒瞪住旁边俊脸微微含笑自顾自开车的司机:「你刚刚在抽烟?」
等她等得有点无聊,所以确实抽了一根烟的项名海,慢条斯理地承认:「是。我跟妳说过,人总有缺点。」
「可是……」她小脸都皱起来,很不能认同:「我还是看不惯!别人就算了,你是项名海耶,名扬四海、刚正不阿、毫无缺点的项主任!」
「过奖了。」他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闲闲说:「不过我想,妳还是早点习惯比较好。」
「为什么我要早点……」本来还在忿忿反问的她,瞄到他好看侧面上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脸一烫,她有点赌气地转头看向窗外。
「湿纸巾在前面置物格。」他熟稔地开着车,顺口说:「妳干嘛气呼呼的,刚刚又受气了?」
「还好啦。」她闷闷地说。「还不就是那样,不太有人鸟我,又一直安排我做这个做那个的。」
「那妳为什么还每天都来?」项名海问。
何岱岚没有答腔,只是依言在前面置物格找到湿纸巾,开始抹脸。
项名海知道她怕热,每次一上车就喊闷,又不能每次都让她用矿泉水很豪迈地泼脸,所以都会帮她准备湿纸巾,让她擦脸。
拭净了化妆品与汗水尘埃,她清秀的小脸让人看了精神一爽。项名海忍不住瞄她一眼,又一眼。
她没有注意。只是有点无奈地说着:「家里的安排与决定,我不听也不行啊。何况来这里还有一个好处……至少可以看看孟声。」
项名海当然知道这个侄子对她的意义,他在学校也总是默默地观察、关心着这个事发以来一直很安静的学生。只是,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何孟声每天循规蹈矩地上学、放学、读书、考试,乖得像是不像真的。
「何孟声最近怎么样?」项名海问。「他在学校很静,一点问题都没有。在家呢?」
何岱岚苦笑。「也很安静。我以为李宗睿转学这件事,他会有很大的情绪反弹,不过这一段时间看来,倒也还好。只是我一直还是很担心,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他又像小开出事那时那样,半夜不见,还是就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