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取笑我?”他拿了一把葱想敲她的头,却被她机警地闪开。
她呵呵一笑后,又将手重新扣进他的臂弯,两人亲昵地沿着菜架走着。
“晚上想吃什么?吃火锅好不好?可以多吃点青菜。”她仰头,微询着他的意见。
她腻着他说话的模样,让徐中曦胸中突然涌起一种满溢的感觉。以往,不知有多少女人以这种小女人般的姿态腻着他,却从来不曾让他涌起这种安定感,一时之间,他有些迷惑与怔仲。
“你决定就好,我没有意见。”
“好,那就决定吃火锅。”未察觉他眼中的迷惑,她专心地站在菜架前,仔细地挑着茼蒿菜。
盯着她专注的侧面,很奇怪,胸中那种安定的感觉愈来愈浓,正想进一步探索那种安定感源自何处时,前方两个熟悉的身影却陡地令倚在推车上的他直起身,眼中的迷惑瞬间冻结在一股冷霜中。
察觉到他突然僵硬的身子,范凝素不解地回过头。乍见到他眼中的冷然,她放下手中的茼蒿菜来到他的身旁。
“怎么了?”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她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但,前方只有一对紧紧依偎的夫妻,他们正有说有笑地挑着架前的蔬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象,是以,她纳闷地回过眼。然而,徐中曦冷冷的目光似乎正是落在那对夫妻身上,这更令她不解。
仿佛察觉到他人的注视,那对夫妻也好奇地转过眼。乍见到紧盯着他们的徐中曦时,他们也立即一僵。
一会儿,那对夫妻互望一眼后,才缓缓地移动双脚,朝他们走来。
“中曦,这么巧!”一直来到他面前,徐志北才松开了紧握着妻子的手,并以一个浅笑掩饰初见时的不自在。
他的笑容并没有得到徐中曦相等的回应,只见他仍紧盯着对方,眼中有抹激动的火焰。
对方的一句话,证明了双方熟识的关系。然,徐中曦冷漠的态度却令她不解。
她偷偷地抬眼打量着眼前气度雍容的男女,却意外地发现,这对她原先所认为的夫妻年龄差异似乎颇大,男方双鬓已斑白,女方看来却只不过三十出头,这样的组合伴随着徐中曦冷然的态度,让她心中涌起一股狐疑。
见未获回应,徐志北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道:“中曦,不帮我跟凌阿姨介绍一下这位漂亮的小姐吗?”他看了看范凝素,最后,焦距又重回到徐中曦脸上。
徐中曦仍没有移动,眼中那抹激动的火焰更是迅速蔓延。
见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基于礼貌,范凝素只好主动道:“你……你们好,我姓范,范凝素,是中曦的……朋友。”
她的主动化解了徐志北的尴尬,只见他感激地笑道:“你好,我姓徐,徐志北,这位是我的妻子凌雪。”他身旁的凌雪,脸上虽始终飘着一道担忧的神色,但仍是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
乍听到“徐志北”三个字,范凝素一惊,立刻慌乱地喊了声:“徐伯伯!”
虽然她从未见过徐志北本人,但这三个字,却让她立刻明白了他与徐中曦之间的关系,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与尴尬。
这样尴尬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始终寒霜密布的徐中曦突然转身向外走去。
这举动令范凝素愕然,还好她及时反应过来,先对着徐志北夫妻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之后,迅速将推车中的茼蒿菜放回架上,又快速地将推车推回原位,才追了出去。
这不算意外的结局让徐志北重重一叹后,双肩无力地垂下。一旁的凌雪则不自觉地倚近了丈夫,慰藉地握紧了他的手。
???
时速表上不断上升的指针,说明了徐中曦此刻的愤怒与激动。
他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一向最注重形象的大企业家徐志北竟然可以放下董事长的身段,陪一个女人上街逛超市!他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向世人宣告他的专情吗?
刚刚徐志北脸上那抹满足开心的笑容,就像一把讽刺的利箭刺穿他的咽喉。既然他可以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完全不吝惜地付出他的呵护与关怀,为什么对他至亲的妻儿,竟是如此地绝情?
母亲临终时那个失望无助的眼神又浮现脑海,再次捶打着他的心。
母亲的痴与傻换来的是什么?是阖眼时那深刻的觉悟与绝望;是死后仍得不到丈夫尊重的羞辱。
徐志北口口声声的弥补,难道就是这种无止尽的羞辱?不断升高的恨意让他加快了脚底下的油门,紧握方向盘的手也因过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车子以极高的速度行驶着。驾驶座旁的范凝素,虽几度被他千钧一发的超车过程,吓得脸色发白,但她始终未出一言,因为她知道,此时出声只会更加地刺激他。
总算平安地到达他的住所。一进门,徐中曦立即走到酒柜前,取出一瓶酒,用牙齿咬掉了软木塞之后,仰头猛灌了好几口。
飙速的发泄以及酒精的刺激虽慢慢地减轻了他心中的痛与恨,但习惯用酒精来麻醉神经的他,却忍不住又连灌了好几口,直到一声轻柔的叹息阻止了他——
“酒精只能用来麻痹自己,永远无法麻痹现实。”
这声轻叹似乎才让他意识到她的存在,只见他握着酒瓶的手颤了一下。
察觉到自己似乎泄漏了太多真实的自己,他立即抹去了嘴边的酒渍,深深地吸了口气后,重新伪装起自己后才回过头。
但回眼的刹那,与一双无比安静的晶亮双眸相遇后,那溢满了母性光辉的柔光令他的伪装一下子就瓦解了。
范凝素慢慢地靠近他,不动声色地取走他手中的酒瓶后,仰起脸温柔地道:
“把心中的痛说出来好不好?也许,我没有能力帮你解决,但是,我真的想替你分担。”
她眼中漾满的关怀让他动容地闪了一下眼,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紧拥在怀中。
她用力环着他的腰,轻轻地在他耳际道:“不管怎样,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从今以后,你永远不会再孤独。”
仿佛能洞悉他的心般,这一字一句都敲中徐中曦心中那道极需被抚慰的伤口;她的声音仿佛有着一股安定的力量,逐渐抚平了他眼里的愤世嫉俗,也填补了那道感情的缺口,一时之间,源源涌出的感动让他更加揽紧了她。
在她温柔的抚慰下,他心底的犹豫慢慢融化,他眼角的狂狷慢慢退去,在外在的保护色一层一层被掀开之后,躲藏在画作之后、那个孤独渺小的影子,便完全显露出来。
在她温柔的引导下,他就像是一个极需被疼爱的小孩,一声又一声地开始控诉父亲所加诸在他与母亲身上、那从未向他人道出的伤痛。
他不断地说着,激动处几度令他哽咽;范凝素只是紧紧地依偎在他怀中,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情绪随着他而起伏落泪。一直到他已停止了叙述,她仍沉浸在他故事的情节中无法自己。
说的虽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当他跨出那道防卫的门槛,一切似乎都变得容易许多。在说出了蛰伏已久的包袱之后,徐中曦有种无比轻松的感觉,原本紧压的胸口好似得到疏导般,慢慢地舒坦开来。
突然,察觉到怀中人儿的颤动,原本躺在沙发中的他纳闷地直起了身子。
“怎么了?”他用手勾起了她的脸,却意外地发现那流在颊上与眼里的汨汨泪水。他先是一惊,接着,闭上眼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胸膛。
“傻瓜!哭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轻拍着她,反过来安慰着她;但那却让她的泪落得更急、更凶。
“老天……为什么那么不公平……”她缩在他的怀中,泪流不止。他的遭遇让她心痛,也勾起了她心底深处、那许多不为人知的委屈与创伤。
一道道被关怀的感动随着她的泪水,不断地涌向他的心里,令他无法言语。他不断地轻拍着她,却不知——
她止不住的泪正悄悄地流进他情感的细缝,缓缓地填满了缺口,更淹过了赌约、漫过了赵世珍那警告性的批判。
第八章
凌晨两点半,范凝素突然被一道细微的呻吟声惊醒。当呻吟又传来时,她立刻自床上惊坐起身,奔到了母亲身旁。
“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母亲一下又一下的哀嚎令她的心一沉。
“妈,又痛了是不是?我去拿针筒。”黑暗中,她慌乱地点亮了灯,拉开抽屉,拿出一管止痛的吗啡针,快速地返回床旁。
然,针头还未插进母亲骨瘦如柴的手臂,在一阵痛苦的呛咳之后,母亲口中竟吐出了鲜血。
再也顾不得手中的针筒,她赶紧将母亲扶起,企图止住不断外涌的鲜血。然而愈止,血却愈从母亲口中涌出,迅速将她手中的毛巾染成红色,这状况让她再也忍不住地朝门外哭喊着:“凝杰,快,快叫救护车!”
这嘶哑的呼吼立即唤醒了范凝杰。乍见到浑身是血的母亲时,他立刻奔到客厅,拨了一一九。
救护车来得不算慢,到了医院,在医护人员一连串的紧急护理之后,母亲身上的癌细胞虽暂时又受到控制,但,她还是在医护人员眼中看到了绝望。
医师一再强调,患者必须立即入院治疗,这让范凝素陷入了矛盾中。母亲前几天仿佛有预感般,一直强调不入院的话语犹声声回荡耳际……
望着已被癌细胞侵蚀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母亲,她泛红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滚下了泪滴。
就让母亲有尊严地走吧!最后,她作了痛苦的决定。
回到家,已将近八点,一夜的折腾让范凝素心力交瘁。在安顿好一切后,她颓然地坐在客厅中,窗外渐升起的太阳却让她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无助感就像一张无形的密网一层层将她拢罩。
她突然好想好想见徐中曦,想靠在他温暖的肩上。刹那间,她想不顾一切地告诉他,自己家中的困境寻求慰藉。但,拿起话筒,冲动却化为丝丝顾忌,消逝在一声长叹中。
不向他坦白家中的一切,最初是自尊心作祟,她不想让他对自己的感情搀入“同情”的成分,那不是她想要的。然而与他交往三个多月,现在她更加说不出口,因为,以他愤世嫉俗的个性,她怕全盘托出的后果,是被误认为投机者,是想骗取同情……
种种顾虑让她选择了继续隐瞒事实,重新整理一下情绪后,她再度拿起话筒,拨了徐中曦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乍听到他的声音时,已作好准备的她仍控制不住地声音哽咽,还好她及时移开话筒,没让对方听到自己脆弱的声音。
“凝素,是你吗?怎么不说话?”得不到回应,徐中曦直起身子、操着浓浊的鼻音道。
“是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为免对方怀疑,她赶紧接口。
“不要紧。”此时,徐中曦已完全清醒。他一跃起身,对着话筒浅浅一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打电话给我?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吗?这样好了,给我十分钟,我立刻到你家……”
“你少臭美了!”这一连串自以为是的话语,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或许,就是这份自以为是的霸道,才会让她的心陷落得如此快速。
“怎么?你打给我不是想要我早点到你家吗?”他故意用一种可怜兮兮的口吻说话。
这话让她的心头揪了一下。“对不起,中曦,今天早上,我家里出了点事,可能没办法和你去北海岸了。”
今天是星期天,本来他们约好要一起去环游北海岸,但如今,母亲的情况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撇下一切出门玩乐。
“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她语中的黯然,他注意到了。
他语中盛满的关怀又让她心头一黯。
“已经没什么事了。”她尽量以轻松的语气道。“只是,仍有些走不开……”她停了一下。“中曦,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你策划了很久——”
“不要紧,以后还有机会。”他无所谓地一笑后,再道:“倒是你,要多休息,千万不要把自己累坏了,嗯?”
他的温柔体贴又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趁自己还控制得住时她赶紧收了线。
放下电话,她起身想到厨房帮母亲熬一点粥,才起身,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为避免刺耳的铃声吵醒刚入睡的家人,她赶紧抓起话筒,“喂——”
“范凝素吗?我是魏持恒。很抱歉,这么冒昧的打扰你。”
“不……不要紧。”这意料外的声音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方便……”
“部长,您请说。”她忙不迭地道。
“昨天晚上,史密斯夫妇终于答应挪出时间听取公司简报,时间就订在今天中午。由于时间相当紧迫,王秘书又刚好请病假,一时之间,我想不到有谁可以陪我出席,只想到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史密斯夫妇是美国一家知名电脑公司的创办人,来台是想找寻跨国合作的经销商。由于可获得的利润相当可观,国内各个厂商皆卯足了劲全力争取。
这突然的邀约令范凝素陷入两难的矛盾。一边是病危中的母亲,一边是顶头上司,她思索着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来委婉说明自己所处的矛盾。
“不方便吗?”注意到她的迟疑,魏持恒略显失望的声音传来。
“不……不是……我只是在想,我什么都不会,会不会帮倒忙?”他失望的声音让她立即知道,她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拒绝了。先不说魏部长曾经如何帮过她,身为公司的一分子,为了公司的前途,她似乎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听到她的顾虑后,魏持恒似乎吐出一口气。
“这点你可以放心,携女伴出席对外国人来说是一种礼貌,你只要扮演画龙点睛的角色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她对着话筒道。
“太好了!既然你没问题的话,那我十点半到你家的路口接你,可以吗?”
“嗯。”她被动地应了一声。
放下电话,她立即抬手看看腕上的表。快九点了,只剩一个半小时,看来,她的动作得快一点,她必须在出门前张罗好一切。思及此,顾不得有些发酸的眼角,她立即起身走到厨房,开始了出门前的忙碌。
???
突然空出来的时间,让徐中曦不知该如何打发。
以往,他身边总有着不同的女人来填补,但,自从答应了绍坚的赌约之后,为赢得劳斯莱斯,他几乎把所有心神全放在范凝素身上,以往的女人,渐渐变得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