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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美人 page 1 作者:心如

  第一章

  聂亲王的威严是出了名的。

  对几名子女的教养自不例外,特别是对二贝勒——德焱,尤其严厉。

  这或许是因为聂亲王曾与皇位失之交臂,他深知失望源于希望的关系,是以从德焱年幼起,就不断打压他,甚至从不给好脸色,父子之间异常的冷淡。

  偏偏德焱生就雄心旺盛,愈是压制,反弹愈大,与长子德昊时有勃奚,关系相形恶劣。

  这次居然为了宫中赏赐的贡品,两人大打出手,聂亲王知悉后震怒不已,罚德焱跪在祖宗牌位前忏悔,还言明不认错就不准起身用膳。

  德焱脾气刚烈又倔强,始终就是不肯认错,于是从晌午跪到了深夜,任谁好说歹劝也打动不了他的决定。

  他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在聂亲王眼中已然是个傲慢任性的忤逆孽子,对他向来的不知悔改感到深恶痛绝,这次铁了心要惩治德焱,除非是他自己肯认错,否则谁都不许再来劝说。

  这道禁令一下,果然没人敢再进宗祠。

  在这深夜时分,偌大的宗祠里阴森森、静悄悄的,十分恐怖,德焱还是执意一个人跪在那里,昂首挺立,吭也不吭一声。

  青春年少的脸庞有着过分早熟的坚韧,他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丝忏悔,反而有着满满的忿恨与不平,使他咬紧牙关撑过了一切。

  “咿呀!”

  有人开启宗祠的门,悄悄走了进来。

  看见一个小婢女,德焱有些意外。

  福晋景玉一向视聂亲王为天,从不敢违逆王爷的命令,纵使德焱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却不曾替他向王爷讨饶,说几句好话,这次破天荒差人送来饭菜,怎不叫德焱意外而吃惊。

  “你做什么?”他本能的问道,以上对下的习惯口吻对待她,是以声音宏亮。

  她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里的饭菜,等确定没有惊动外头的人,手里的碗盘也已安置妥当,她才开口说:“请二贝勒用膳。”

  他目光阴沉的扫了她一眼,然后高高昂起头,不屑一顾。

  她不死心,双手捧起碗筷,递到他面前,讨好的说:“奴婢用的晚膳自然比不上二贝勒的丰盛,但情况特殊,就请二贝勒委屈一夜,至少不要饿坏了身子。”

  德焱一震,这才发现碗盘里的食物确实粗糙,他顿时勃然大怒,气的不是碗里的粗食,而是明白她并非福晋差遣而来,这使他有种被漠视的屈辱,而那正是他最最不能忍受的。

  眼下,她成为唯一可发泄的人,他目光冷酷,恶狠狠的瞪住她。

  “混帐!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谁……唔……”

  放肆!这奴才居然用她那粗鄙卑微的手来捂住他无比尊贵的嘴巴!

  德焱骇然不已,眼睛瞠得大大的。

  他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只怕能叫醒全王府的人,她不得不赶紧放下手中的碗筷,迅速捂住他的嘴巴,否则后果怎堪想像。

  “小声点,奴婢就这一个脑袋,可顶不起这天大的罪。”她悄声道,两眼不安的四下张望着。

  这奴才恁是胆大!

  怕王爷降罪,就不怕得罪贝勒?

  “你……”

  “你小声说话,奴婢才敢放手。”她抢道。

  他不应声,两眼直瞪着她。

  德焱不愧为聂亲王的儿子,有着与父亲相同的面孔,不怒而威。她震慑着,不由得松开了手。

  “原谅奴婢的逾矩与无礼,但求二贝勒看在奴婢出于一片善意,饶了奴婢吧!”她两手交握,低着头,显得不知所措。

  他见她可怜兮兮的,就软了心,但不改威严怒色,不过放低了音量,小声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二贝勒已经在这儿跪了这么久,奴婢是怕二贝勒饿坏了身子。”

  德焱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他不认识她,更不相信有人肯为了他甘冒大不讳,舍命来帮助自己,何况还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女孩。

  就为了怕他饿坏身子,这恐怕是德焱听过最最荒谬的笑话。但是,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和她的动作,都不像是假装的。

  “你就不怕触怒王爷?”他沉声厉色说:“不怕王爷降你一个违命之罪,砍了你的小脑袋?”

  “怕!当然怕!”她马上回答,娇小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既然害怕,你还来?”

  “奴……奴婢总得试试呀!”她一派天真,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然后浮现一抹微笑,“瞧,我不是进来了吗?也没有被人给发现。”

  德焱目光斜睨,悻悻然道:“看来,你还颇为得意。”

  她一怔,脸色泛白。

  “不,我……奴婢不敢。”她说着,忙拿起碗筷催促,“请二贝勒尽快用膳。”

  德旗看了一眼,嫌恶的撇开头,他本想一把打翻她的好意,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他忍不住问:“这本是你的,我吃了,那你吃什么?”

  她的小脑袋立刻摇晃起来。

  “没关系的,奴婢粗身贱骨,少吃一顿、两顿也不打紧。”

  德焱闻言,不禁咯咯发笑。

  “奴婢说的是真话,怎么……二贝勒觉得很好笑吗?”她嗫嚅的问道。

  “我看你是弄错了。”他讽刺的戏谑,“王府里该被讨好巴结的人不是我,你连这点都搞不清楚,肯定常常被人欺负。”

  她嘟起嘴来。

  “奴婢虽然常被嬷嬷责罚,可从没想过要巴结讨好谁,奴婢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报答二贝勒。”她说,语调显得有点委屈。“那日若不是你为奴婢说句话,恐怕管事嬷嬷没那么容易饶过奴婢。”

  “有这种事?”德焱皱起眉头。“怎么我都不记得了?”

  “您是贵人,自然不把小事挂在心上,但奴婢自小得家训,知恩当图报,何况不过是做这样的小事。”

  她没有明说,德焱也懒得细问。

  反正王府里每天发生大大小小的事,冤枉甚至逼死奴仆也是有的,她的事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奴婢可以问二贝勒一个问题吗?”她小心翼翼的开口。

  他不置可否。

  她于是说:“奴婢实在不懂,明明是两个人的争执,为什么王爷只罚二贝勒一个人呢?”

  “你懂什么!”他低斥。

  德焱可没有心情向一个地位卑微的奴婢作解释,而且经她一提,烦躁的心情更恶劣了。

  但她不懂得察言观色,一个劲的说道:“我当然懂,因为我目睹一切的经过,照我说,应该是大贝勒不对。”

  原来宫中赏赐的贡品,德昊是不要的,但一听说德焱也有份,就霸道的毁弃所有的贡品。

  偏巧德焱路过,就上前理论一番,德昊口拙,本来就说不过口齿伶俐的德焱,何况毁损贡品是一项大罪,德昊竟恼羞成怒先动手打人,德焱为了自卫才出手反击,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

  当时在场有许多人,却没有一个帮德焱说话,聂亲王也不追究真正的原因,就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德焱头上。

  她虽身为小小的奴仆,却懂得分辨是非,根本不明白结果何以会是如此。

  “要罚也该罚大贝勒,你根本没错。”她忿忿不平的说:“可现在被罚的人是你,从晌午跪到深夜的人是你,挨饿受冻的人也是你,我不懂,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德焱瞅着她。

  “你来王府有多久了?”

  她偏着头想了一下。

  “我跟着万家嫂子进王府已过月余,不过做事当差还是这几天的事,之前都在下房里跟着管事嬷嬷学规矩。”

  “难怪!”他冷哼。

  她杏眼圆睁。“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显然没学好规矩,在主子面前,居然一再用‘我’来自称,没有一点尊卑之分!”德焱忽然责斥。

  “啊!”她轻呼,立即低下头。“奴……奴婢知错,再也不敢了。”

  他摇了摇头,叹道:“照这样下去,你肯定还要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奴婢一定不连累二贝勒……”她一顿,脸色大变,跟着喊,“糟了!我……奴婢恐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料到她迟早会出状况,但没想到这样快!

  “奴婢把今天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王爷了。”她脸色忽青忽白,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而胆战。

  德焱冷笑,斜眼看着她。

  “你现在也明白了。”他冷冷的说:“讨好巴结我这个二贝勒,无济于提升你在王府的地位,搞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她立即仰起头。

  “我……奴婢是为二贝勒感到委屈、抱不平,所以并不后悔向王爷说出一切真相,但见到这样的结果,只怕好心反而连累了二贝勒,这与讨好巴结完全无关。”她朗声说出来。

  德焱非但不领情,还没好气的骂道:“你这个没脑子的小笨蛋,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我乃堂堂的贝勒爷,哪需要你一个小小笨奴的关心和说情,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若王爷还是不明事理,执意要怪罪,奴婢愿担起一切的过错。”

  “大胆!”他喝斥,“居然敢辱骂王爷,敢情你的小脑袋瓜是真的不想要了?

  她一震。

  “我……奴婢一向习惯说真话,但不知真话竟会要了奴婢的脑袋,难道王府里不许说真话?那……奴婢的小脑袋的确迟早难保。”她果真忧虑起来。

  “你……”他笑了,为她的坦白直率。

  德焱的喜怒无常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王府就缺少你这样的人。”他叹道:“可不知对你来说是福还是祸?”

  她茫茫然,无言以对。

  他又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

  “看在你的确无知,又为我做了这些愚蠢事,我就奉劝你一句,多做事少说话,或许你的小脑袋瓜还能在你的颈子上多搁些时日。”

  她不服气,开口声明,“这一切确实只是为了知恩图报,与讨好巴结无关,二贝勒为何一再曲解我的好意?”

  他眯眼瞅着她。

  “又来了,再不分尊卑,就赏你两耳刮子尝尝!”他威胁的说,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不懂得察言观色,还想开口反驳。

  “嘘!”德焱制止了她,沉声道:“有人来了!”

  她骇然,噤若寒蝉。

  “还不快去躲起来!”他赶紧催促。

  她这才连忙收拾地上的饭菜,仓皇的逃去躲藏,刚藏匿好身子,大气还没喘过来,宗祠的门就被推开。

  “咿呀!”

  那声响牵动他们的心跳,随着来人的步伐接近,速度直线向上攀升。

  “怎么,还想不清楚?还是不肯认错?”

  是聂亲王。她虽然身在暗处,却由声音立即辨认出他的身份。

  她屏气凝神,静静听着他们父子交谈。

  等待许久,德焱始终不说话,聂亲王长叹一口气,无奈的说:“你的倔强脾气,正是我最大的忧虑,为什么你就不能顺从一点,叫我不必再为你担心烦忧?”

  “那是因为阿玛不公平。孩儿不懂,自己明明没错,为何还要认错?”德焱昂首朗声说。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公平!”聂亲王神情和语音都充满愤怒,“你最大的错就在于你始终认不清这一点!你必须要明白,你与德昊是不可能有相同的地位,虽然你们都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是能继承我王位的人,只有德昊。”

  德焱握紧拳头强调,“孩儿从未想过争权夺位。”

  “可你锋芒太露,从小到大,哪一样不比德昊优秀?”

  德焱闻言,不禁苦笑。

  “这难道也是孩儿的错?”

  “这不是谁的错,但是,你的存在确实是德昊心中的一根刺。”

  “孩儿不懂,即使阿玛明知大哥有错,也一味的袒护纵容,这对孩儿不但不公平,对大哥也绝无好处!孩儿不相信阿玛会不明事理到如此不可理喻的地步!”

  她环抱着食篮的身子微微一震。

  怎么德焱说出与她相同的话?就在不久前,他才斥责过她的大胆胡言,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的小脑袋搬家?

  “放肆!”聂亲王气急败坏的叫嚷,“你胆敢指责阿玛的不是!亏你还读过圣贤书,孝顺父母、兄友弟恭这点道理你难道不懂?”

  “德焱说的句句都是真话。”他傲然的说道:“圣贤书还教孩儿要明辨是非,为人正直坦荡,德焱扪心自问无愧。”

  “你……你……”聂亲王瞠目结舌,气愤难平,最后决绝的说:“你这孩子如此不受教,非逼着阿玛把你送出府,纵使情非得已,阿玛还是会狠下这个心!”

  德焱闻言,不动如山,语调平淡的说:“阿玛早有这个想法了,不是吗?”

  “你……”

  聂亲王一顿,哀叹连连。

  “就是这个硬脾气,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改?难道说两句好话,哄爹娘开心,真有这么难吗?”

  “阿玛……”

  “算了!”聂亲王摇头摆手,“我知道这次确实让你受了委屈,原想你能得到教训学个乖,唉!看来是我过分奢望了。”

  “阿玛……”

  “你不用再说了,阿玛自知说不过你,你也不用继续在这里跪下去,我累了,该去歇息了。”聂亲王自顾自的说道,转身离去。

  等宗祠完全静下来,她才从藏身处爬了出来,看见德焱还跪在那里,她缓缓走过去。

  “二贝勒……”

  “肚子还真的饿了。”德焱突然开口说,然后从她手中取过食篮,拿出里面的饭菜吃起来。

  她见了,竟为他感到食不知味,心一酸,泪滑了下来。

  啜泣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见她脸上两行清泪,愣了愣,跟着皱起眉头,不悦的骂道:“笨蛋,你哭什么!”

  “我自小没爹娘疼爱,总羡慕别人有爹娘,可现在我明白,有爹娘也不一定可以得到疼爱。”

  她仿佛说中了他的心事,他迅即撇开头,背着她,用手臂使劲抹脸。她知道他哭了,也不说穿。

  “你叫什么名字?”德焱转移话题。

  “本名皓慈,但犯了三郡主浩云的名讳,所以管事嬷嬷就做主改了名,叫小慈。”

  “这管事嬷嬷真多事,好好的名字偏叫她瞎改一通。”跟着,他又问:“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满十二。”

  “十二,比我还小三岁,可你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知书达礼,不像是低下人家出身。”

  “不瞒二贝勒,皓慈的祖父顾崇廉在生前是位儒学家。”

  “顾崇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德焱想了一下,随即明白的说:“莫非他就是当年朝廷任命的汉臣之一?”

  皓慈点了点头。

  “有关顾学士的事,我曾听阿玛提起过,据说他私藏前朝书卷而招罪,府邸被封,被判流放,但临行前就因病过世,为此朝廷还网开一面,饶恕顾学士的家人免于流放。”

  德焱看着她。

  “怎么你会沦落至此?”

  “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皓慈喃喃的说:“自我有记忆以来,见父亲总是郁郁寡欢,有志难伸,几年前他便抑郁而终,我娘没多久也改嫁了,她把我留在娘家过生活,可日子一久,终被亲戚们嫌弃,娘又顾不得我,我便自愿入王府为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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