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姑娘,这三百本咱们也不能随便赠出去,咱们可得仔细挑选,赠与有真才实学且珍爱书册的人,才有用处。”王先生见多识广,随即补充,“那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赠了也是白赠。”
“对.王先生言之有理。”众人均点头附和。
“那依先生所见呢?”阿棋甚是虚心。
“每回大考,来京的众多学子出身贫寒的,均会去京城佛寺寄宿,咱们可将书册布施於京中佛门圣地,由他们代为赠与。”
“对,如此一来,这书册便真会发放到爱书的读书人手中了。”自古学子出贫门,出身贫寒的学子们更易记取他人恩惠。
一但书册上一定要注明赠书缘由,要让他们知道,这书是咱们尉迟书坊所赠。
“咱们也可请僧人代为记下受赠者的姓名、原籍,以後也好便於往来。”
“恩,其他珍藏本也应一一记录在册。”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献计献策。
“好,那就依各位先生所言。”阿棋笑咪咪地拍案。
“那普通版本的两千册呢?”齐先生行商头脑最重,念念不忘赚钱。
“每本定价二十文,若无钱又极想购书者,每本收两文便好。”阿棋依旧笑咪咪。
“两文?那咱们可就赔本了!”齐先生摇头。
“齐老弟,你别急嘛。”王先生也笑咪咪的,已知这位棋姑娘的心思。
“你算一算,二十五本上本可获银两千五百两,二百本珍本可获银一千两,这两千本普通书册至少也能获银十两,加起来,是三干五百多两银子哪!除去成本开销,咱们至少能盈利两千两白银,两千两白银耶!”
对於小小的尉迟书坊来说,已是一笔天文收入了!
“而且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咱们尉迟书坊可趁此时机,一举扩大!”这可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心愿哪!
“对,对!”张先生点头笑眯了眼。“棋姑娘,难得你小小年纪,却能如此沉稳,做事深思熟虑,真令咱们汗颜哪!”
“阿棋哪里敢当?还不是诸位长辈肯帮小女子!阿棋在这里替三公子谢谢各位先生,以後小女子定当多听先生们的谆谆教导。”阿棋忙站起身来,恭敬地施礼。
“惭愧哪,惭愧!”刘先生对她更是大加赞叹。
不骄不躁、懂得尊老敬贤、明白事理,如此女儿红妆,天下少有啊!
“这只是书册成版之後的事,”齐先生有些不悦,不想堂堂男儿竟被一小女子压过光芒,“目前咱们最重要的是资金问题,我初步估算了一下,至少还要有五百两银子,咱们才能著手印书。”钱从哪里来?
“齐先生言之有理。”阿棋笑咪咪地说,“五百两银子确是难题,又已到岁末,用钱的地方多——这样吧,银两由我来筹措,诸位先将书印制成册的前置工作完成,如何?”
“嗤!棋姑娘该记得,姑娘也不过是一个受爷指使的丫鬟,身为奴婢的,能筹来银两?”齐先生冷冷一笑,几年下来,他早已不肖与女子共事。
“齐老弟,不得无礼!”张先生沉下脸来。
“没什么,齐先生讲的是实情,阿棋本来就是卖身为奴的下人,本没有资格与诸位先生共处一堂,商讨书坊事务,但——”阿棋脸上笑容依旧,“但身为奴才,主子的吩咐又岂敢不从?”
她不动声色地反将齐先生一军。哼,女子又如何?
“你——”齐先生哑口无言,尉迟闻儒肯将书坊交与这小丫鬟掌管,自然明白小丫鬟有几两重,而他几年来一直屈於帐房先生一职,便是才能不足、不足以委以重任的缘故。
“好了,咱们闲聊了这么久,也到中午用饭的时候了,不如散了吧,便照棋姑娘所说,咱们只管将印书前置工作准备好,等银两一到,便著手印书事宜,各位意下如何?”王先生见机行事,顺便给齐先生台阶下。
“此事还须暗中进行。”张先生率先离座,笑著抱掌,缓步离开帐房,回自己主管的书坊去了。
其余三位先生也二辞别,出坊而去。
“棋姑娘,中午在这里用饭如何?”王先生笑著挽留早已视为自家孙女儿的阿棋。
“谢王先生好意,只是我还有点事,须回府面见三公子。”阿棋笑咪咪地谢过,也步出书坊,往居处慢慢前行。
平时她甚少来书坊,若来,或有尉迟在旁陪同,或有江大随在身後,但这次她独自前来,是因为印制“昌黎先生集”一事而瞒著尉迟闻儒来的。
“赚钱多少才知足?有吃有穿便行了。”这话尉迟闻儒常挂在嘴上,每当她谈起生意经,他总会笑著打断她,你若用心在围棋上,我才开心呢!却也不阻止她跟随张先生等人学习经商之道,一切随她喜欢。
唉,他生性随和、淡泊名利,一心只专心於围棋之术,闲暇时递读经史文集,对於经商,是没有一丝兴趣的。她不替他谋谋生计,又能怎样呢?
想起便觉得哀怨,她绞尽脑汁,是为了他尉迟闻儒耶!他非但不感激,还总是三天两头地吼她,一心一意想将围棋塞人她脑中,似乎她会了棋艺,便是最能取悦他了!
该怎样办呢?
印书一事不能告诉尉迟,免得他又骂她一肚子的生意经,整日不务正业。
可这五百两白银,她一个小小的丫头该怎样去筹呢?齐先生的话虽不中听,却也点到了要害。她真的没法筹到银两!
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发啊!
该如何做呢?
脑中乱成一团,自然走错了回府之路,一走一停的,脚步竞停在了一处偌大的府门前。
聂府。
她抬头瞅一眼高悬门前的朱红大区,漫不经心地抬脚要离开,她来聂府做什么?
聂府啊……啊!杏眸一下子圆了起来。
聂府!拥有无数布庄、玉坊的京城聂府,家大、业大财更大!
嘿嘿嘿嘿,聂府啊!挂上灿烂的笑容,她昂首挺胸,大步跨到了门前。
“烦大哥通禀一声,就说尉迟闻儒尉迟公子的棋童求见聂大公子。”
嘿嘿嘿嘿,五百银子,快到手喽!
圆圆的脸庞,笑咪咪的。
“阿棋姑娘,近来可好?”温文儒雅的年轻男子含笑走进花厅来,轻轻颔首为礼。
“大公子,许久不见,您可好?”从椅中站起,阿棋也躬身一礼。
托尉迟的福,她进出京城聂府无数回了,与这聂府大公子聂修烽早已熟识。
嘿嘿,不因别的,只因尉迟从小的损友中,恰好有聂氏兄弟的名和姓。
“阿棋姑娘无事不登三宝殿,对吧?”聂修伟直接点破小姑娘的来意。
“呵呵,大公子真是善解人意。”她也无须客套,直言相告,“又到岁尾啦!尉迟书坊今年年景不好,所以呢……呵呵……”一脸的笑咪咪。
“呵呵?”聂修伟一挑剑眉,一脸的有趣,“呵呵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啦!”她暗恼。老狐狸!明明比尉迟大不上几天,怎这般精明?
“没意思?”他再扬一扬眉,“如此说来,阿棋姑娘纯粹是来闲坐喽?”
“尉迟呢?他没陪姑娘来?”
“尉、尉迟三公子有事外出了。”暗暗咬咬牙,她依旧一脸的笑咪咪。
“外出了呀!那可真是可惜了。”他一脸的叹惜。
“怎么了?”
“我这里正好寻了一本上古棋谱,本想送给闻儒贤弟呢!这本棋谱可了不得,不管会不会下围棋,一看便懂呢!”话中语意,谁都明白。
“是吗?我回府一定会转告三公子,我想他定会欣喜若狂。”阿棋漾开笑来,一脸的戚激,“阿棋代三公子谢过大公子的好意了。”
“哪里话呢!都是好兄弟,客气什么?”聂修伟眸中闪著惊奇,这小姑娘,越来越懂得应对之道了。
“啊!听大公子一提棋,我倒也想起一事。”想要她?哪里那么容易!
“何事?”
“上回我随三公子上门拜访,在大公子府上遇上了一位好姑娘,叫阿涛,我们闲聊了几回。”
“啊,是吗?”明知不该问,他却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你们聊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两个小丫鬟,无非是交换一下自个儿府中的趣闻杂谈,说说自个儿主子什么的,没什么好说的。”耸一耸,她仍是笑咪咪的。
“那,可曾……曾提到了……我?”他暗恼,偏又极想知道。
“啊!我有点记不起了,那天聊得太多,又太开心了,倒没记住到底说了些什么。呵呵……”她依然笑咪咪的。
“哦,是吗?”聂修伟暗中几要咬碎一口钢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努力陪著一起傻笑,“阿棋,尉迟书坊生意如何?”
“小本经营,虽不能与贵府的家大业大相比,倒也能坚持下去,呵呵,有劳大公子还惦记著,呵呵……”哼,谁求谁,还不知道呢!
“阿棋,我一直有个想法,早想与姑娘聊一聊了。”他只能继续笑。
“啊!大公子太抬举阿棋了,哪里敢当呢?”看吧,看吧!
“咱们又不是外人,阿棋,你想不想烙尉迟书坊拓展到中原所有的城镇去?”根本不关他的事,他是操哪门子心?
“呵呵,也只敢想想而已。”
“行了,光想有什么用?今年聂氏玉坊赚了一点点银子,你若不嫌少,待会儿我让朝阳兄弟给你送两万两银票过去,不用急著还,等以後你赚了钱,再慢慢还我便行了。”好呕!可是为了套出阿涛是否有说了他什么,也只能认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她呵呵呵笑得好不开心。
“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只能咬碎牙和血吞了。
“那阿棋就代三公子谢谢您啦!”嘿嘿。
“我是看在阿棋姑娘的面子上,提尉迟闻儒干嘛?”笑,笑,笑!可恶!
“天哪!我可承受不起这天大的面子!怪不得阿涛姑娘常夸大公子人好心更好呢!”圆圆的杏眸飘啊飘的,奸不得意。
“真的?”他一下子有点晕陶陶了。
“当然是真的!”她举手发誓,“我阿棋从不说谎的!我记得清清楚楚,阿涛说,虽然大公子常常吼她,可其实对她很关心的,不嫌她只是一名小丫鬟,肯敦她雕玉之技、肯帮她认清路径;她还说若以後能嫁给大公子这样的好男子,她此生无憾了。”她面不改色地一口气讲完。
“是吗?”大男人一脸的满意,早忘了先前的恼火,“阿棋,以後有事骁管来聂府找我,千万别客气,知不知道?”
“那太谢谢大公子了。”谁耍谁,哼� �
“三公子还有事找我哩!阿棋就先告退了,以後定来向大公子问安!”
呵呵,该打道回府喽!
“那好,我这就让人将银票送到府上去,顺便送姑娘回去。”聂修伟热情地急招来仆人,吩咐准备轿子,送阿棋姑娘回府。
“那我就不客气啦!大公子,阿棋告辞了!”阿棋笑咪咪地光荣退场。
呵呵,就说嘛!谁求谁呢?
呵呵!
第三章
“我提醒过你了,你斗她不过的。”
天宁地静,新雪处处,云雾初开,一轮暖阳高悬天幕。
尉迟闻儒懒洋洋地斜倚暖一侧,细长的凤眼闲闲扫过窗外的深冬景致,捧著热茶,愉悦得不得了。
“你还敢放马後炮?该死的,我怎知阿棋那小姑娘的口才心思长进了那么多!”没好气地瘫在暖榻另一侧,聂修伟呕得要死。
不是心疼那有去无回的两万两银子,而是不甘心聪明绝顶的自己,竟会栽在一个小女孩手里。
“节哀顺变吧!”尉迟闻儒轻轻耸一耸肩,一脸的笑意,“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太伤心嘛!你想一想,你至少知晓了某位小姑娘对你的真实想法,破费一点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的面子?”聂修伟怪叫一声,“尉迟,什么时候你的面子这么值钱了?不过我倒要恭喜你,你的心血总算没白费。”
啧,可不是人人都能培育出一个好帮手的!
“没白费?”细长的凤眼狠狠睇聂修伟一眼,俊朗的面庞又开始逐渐扭曲。
“我天天数、日日训,她呢?对围棋还是一窍不通!该说我十年的心血都付诸流水才对!”
“行了,人家小姑娘表现够好了。要捺著性子服侍你,又要费心劳力地替你打理书坊,不然你能悠哉地活在围棋世界里?知足吧!惜福吧!”
若他聂某人拥有一位这样的棋童,他定会天天三炷香,以叩谢天恩!
“可我想要的,是能与我共谱高山流水的棋中伴侣啊!”细长的凤眼有著委屈与哀怨。
“你下地狱去找阎王老爷好了!”对这种不知足的败类,聂修烽不屑浪费口水。
“喂!说话不要太恶毒,若我早登了极乐世界,谁陪你下棋呀?”也不想想,有一位棋中天才陪著下棋,是何等的荣耀!
“下棋也是输,不如不下。”聂修伟翻一翻黑眸,不想再谈下去,“喂,说真的,尉迟,你是不是对阿棋小姑娘做了什么?今日她很不想提你哦!”
“没做什么,只是昨日吻了她一下罢了。”细长的凤眼飘向湖上的淡淡雾霜,尉迟闻儒并不隐瞒,直言道。
“啊!你犯了口戒!”虽早有预料,但乍一听闻,聂修伟还是吃惊不小。
“你吃惊什么?我从十六岁时便有这个念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不知从何时起,阿棋再也不是他跟中单纯的棋童,而是以另一种无法界定的身分,悄悄占据了他的心。
若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会拥有一个贴心伴侣,那阿棋便是他的选择。
“我是知道啊!”聂修伟撇一撇薄唇,一睑的兴味,“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何拖了这么久才动口。”
依尉迟下棋时雷厉风行、不加思考的直性子,该是一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会放手一搏的呀!
“我总得等她长大吧?”他又不是这个聂大公子,连十三、四岁的娃娃也敢染指!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哪里又惹你了?干嘛这么鄙视我?没有人说过不准去喜欢小姑娘的!”聂修伟哇哇叫,外人眼中的沉稳,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面前,早巳不知丢在了何方。
“懒得理你。”尉迟闻儒轻嗤一声,细长的凤眼慢慢合起,脑中只有那一张素净的圆脸——属於他的,那张圆圆的脸。
“阿棋?阿棋?”
又在打瞌睡吗?
歪头瞅著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的人儿,江婆婆无声地笑一笑。
将手中的一盘棋子糕,轻轻放到书桌的一角,苍老的手轻抚阿棋的黑发,一脸的慈爱。
唉,光阴如水,不经意问,一晃眼十年便过去了。
这孩子也算是她亲手带大的,由卖身入府时瘦小的女娃娃,一点一点地长成了知书达礼的好姑娘,似乎一眨眼间,大姑娘也该披红巾嫁为人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