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已杳。
她只是他的“一件事”罢了。
倪沁眼眶中的泪水扑簌簌的滴落下来,且越发控制不住,终而掩面低泣。
???
服装秀那一天早上,饭店贴心的morning call叫倪沁起床,她梳洗完后,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打开房门时,赫然看到一束玫瑰花摆放在门边。
她拿起地上的花,随附有一张卡片,上面只写:给我的女孩。
没有署名。
倪沁的心有丝丝的暖意,脸上不禁漾起甜蜜的笑。到香港几天所郁积的愁和苦,让这一束美丽娇艳的玫瑰花一扫而尽。
她把花插入茶几上的珐琅花瓶,随之又摘下一片玫瑰花瓣,放入她的粉盒里,便赶去“紫嫣红妆自己”的会场。
一样纷纷乱乱、扰扰嚷嚷的后台,倪沁依旧是紧张,全身还是颤抖,不过这一次她必须自己克服,不能再冀望海天能来安抚她了。
“看你抖成这个样子,”成安走到她身后并按着她的肩头。“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今天这一场可是服装界难得一见的大型服装秀,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模持儿也照样的紧张。”
倪沁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
“要不要来一根?这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许多女孩都靠它来缓和事前的紧张。”成安递给她一根烟。
她摇头拒绝。“谢谢,我想现在要怎么抖就随它怎么抖好了,音乐一放,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成安诧异又赞赏的轻吹一声口哨。
无意间,她看到海天在正往她这里瞅着,但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
有人在叫他。
成安挥手跟对方示意知道了。“马上就要开始,我得过去了。”他出其不意的在她颈间亲了一下。“我敢保证,今天你一定是全场最亮眼的焦点。”
成安离开之后,倪沁有所顾忌的把视线移到海天刚才所在位置,他仍直勾勾的瞪视她一眼,也走开了。
有人提醒着时间快到了,要女孩们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
倪沁照第一次海天教她的方法,把手按在小腹上,一缩一放,帮助自己调节气息。
吵杂的会场逐渐安静,表演即将开始。
倪沁身着紫色毛海无袖洋装率先出场,顺利的带出这一场服装秀的六个流行主题。
一件衣服换过一件衣服,走过T字型的舞台,在顾盼流转之间,倪沁已有自信的抓到与座的目光,以及不同位置的镜头下所能捕捉到的惊艳。
这一次,倪沁可以清清楚楚的记住每分每秒的兴奋过程,不再像台湾那场秀一样,从头到尾,如走进梦境,事后只留下毫无印象的怅惘。
她更感觉到海天的目光随着她的身体游走。
不过,在掌声四起时,海天站在台前引领众模特儿接受赞誉时,他这一次拥抱的不再是倪沁,而是上前献花的舒凡。
在含笑鼓掌之中,倪沁眼中闪着落寞泪光。
当海天和未婚妻被媒体包围时,她一个人默默走向后台,卸下脸上彩妆,准备告别今天的华丽,独自回到台湾。
“倪小姐,”杨晓敏带一位意大利的中年男子来后台找她。“这位是意大利有名的摄影师米契尔先生,这二十年来,3G的服装广告都是由他掌镜。”
倪沁慌张的起身,拘束的跟他问好。
米契尔对她说了一串意大利语之后,热情的展开双臂拥抱倪沁。
她迷惑又戒慎的望着杨晓敏。
杨晓敏用中文为她翻译。“米契尔先生对你的风采赞不绝口,他说你的体态曼妙轻灵,东方女人细致含蓄的气质尽现在肢体款摆之中,是一位很出色的模特儿。”
“谢谢。”倪沁真是受宠若惊,脸上堆满谦和的笑容。“在模特儿这个行业我还是个新人,还有很多地方要学习,不过有你的赞美,将让我对自己更加有信心。我爱这份工作。”
杨晓敏用意语传述给米契尔了解,并跟他交谈。
“米契尔先生说这些年来他也跟许多东方女孩合作过,可是个人的特质都不是很明显,容易在众多西方脸孔中被淹没了,不受人注目。”在杨晓敏翻译的过程当中,米契尔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倪沁的脸。
她继续转述着:“他说在二十几年前,第一次来香港拍照时,也曾遇到一位跟你有相同气质的东方女孩萧莎,所以他很高兴二十年后再重新踏上香港时,又能遇到你,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听他提到萧莎,倪沁真是又惊又喜。
“萧莎是我的妈妈。”
当杨晓敏对他说之后,他兴奋的给倪沁一个拥抱,并在她脸上亲吻一下,以不是很流利的英文说:“这应该就是中国人所说的缘分。”
倪沁也没有想到妈妈在二十几年前也曾走3G的服装秀。
“倪小姐,按计划行程,你明天应该要回去了。”杨晓敏说:“是这样子的,米契尔先生请你可否再延后一天回去,明天他在香港的3G摄影展开幕,他想邀请你跟其他二个之前也是3G的模特儿一起参加开幕剪彩。”
“这是我的荣幸。”倪沁也以有限的英文回应米契尔之后,转而担忧的询问杨晓敏。“接受这项邀请可以吗?海天他……”
“放心,这也算是3G的活动,意大利和香港的公司都已经同意了,向先生那方面当然更不会有问题,我会找时间跟他报备。”
倪沁这才放下一颗心。
在目送米契尔先生离去时,倪沁的心还处在亢奋之中,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妈妈也曾是3G的模特儿。
第九章
在回到饭店休息之前,倪沁根本没有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而且他好像也有意在人前和她划清界线。
远远的看他一眼,便黯然的走了。
她没有直接回饭店,独自一人在香港街头闲逛。走了好长的路,买了一些回去送亲朋好友的礼物,又迷了一小段的路,才回到饭店去。
走进房间,嗅一嗅茶几上的玫瑰花,然后给家人打电话,说自己必须延后一天回去,又跟外婆聊一下话才挂上电话。
倪沁疲累的倒躺在床上半晌,才起身脱下衣服,赤条条的走进浴室,让莲蓬头的水注从头往身上淋下。
海天走进来的时候,听到浴室里有水声,于是敲也不敲一下,径自打开浴室的门。
倪沁看到海天跨进来时,吓了一大跳。
“海天,”倪沁混着水声轻叫他一声,手不断地抹去脸上的水,应该还有泪水。
“我看见你离开会场,一直到晚上我就不断地在找你,饭店的人说你还没有回来,我非常的担心。”海天边说着,也边脱去他身上的衣服,赤身的走到莲蓬头下冲浴着。“你究竟跑去哪里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幕水帘。
“我去逛街、买礼物。”
海天略用身体俯挡开流水,然后抹去她脸上的水,并用手指把她湿淋淋的头发往后梳去。
“我只是来跟你道贺,你成功了,大家对你今天的表现赞不绝口。”
“海天,我以为……你忙得跟舒凡接受道贺,忘了我的存在。”倪沁喜极而泣。
“你是我最棒、最亮丽的女孩!”海天双手抚摸她坚挺的乳房,然后低头吻去沾在粉红乳头上的水滴。“我们不再谈舒凡的事了。你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不巧的,我正好有一个典礼要参加,不能送你,所以今天晚上我无论如何都要来你这里。”
“杨小姐没有告诉你吗?明天我没有……”倪沁想告诉他米契尔的事。
海天无心听她说话,双臂抱得她透不气,唇舌已饥渴的舐吻着她的脸。
“……过几天,我把香港的事处理完后,一定会去台湾找你,我……有事要告诉你……”
倪沁觉得现在说什么都不是紧要的事,此刻她多么想要海天。
她捧着海天的脸颊,嘴唇热情索求他的吻,尽情吮吻、缠绵着,恨不得能把这些天所遭受到的冷落全部讨回来。
???
“妈妈,别人家的小孩都是跟爸爸住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呢?”小孩说。
“乖,海天,爸爸在意大利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哦!”母亲说。
“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很快的。”
“很快是多快?是不是要等到海天长大?”
母亲哭泣。
“妈妈,不要哭,海天写信叫爸爸快回来,说妈妈想他,不要等到海天长大了,好不好?”
“海天真乖,永远不要离开妈妈,永远不要!”
“妈妈,海天不会离开您的,我会陪在您身边,一直等爸爸回来。您不要哭了……”
我——会陪在您身边,一直等爸爸回来!
海天满身大汗,惊醒过来。
是梦啊!
好久不曾做过这个梦了。
身边的倪沁翻动一下,香甜的酣睡。
海天凝视这张睡脸,心底自语:第一次看到倪沁时,当时是怎样的一个心情?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把从小对那个女人的憎恨转移到她身上?
不,一点也没有。
也许,刚开始是基于好奇,到后来忍不住想接近她,他不知不觉的被她所迷恋住了。
倪沁,现在我能真正体会爸爸当年的心情了。他心底呼唤着。
海天轻悄悄的步下床,穿载整齐,温柔的吻了她一下,走了。
???
早上十点,倪沁幽幽缓缓的张开眼睛,身边的人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一朵玫瑰花。
她还是没有机会对海天说。
昨夜里,两人纵然有千言万语,也都化作激情缠绵、狂野作爱来表达,哪里还有时间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倪沁拿起他放在床上的玫瑰,放到鼻下甜蜜嗅着,嘴角忍不住漾出笑意,想今天海天若是在米契尔的摄影展开幕上看到她也应邀剪彩时,不知会有多么的惊讶!多么的高兴!
他的女孩只会让他感到骄傲。倪沁第一次对自己有信心。
又思及,今天还可以看到妈妈当年在香港的舞台倩姿,心里不由得兴奋起来。
倪沁想着,待会儿可要好好看仔细、问明白,回家时可以转述给爸爸和外婆听,他们一定也很想妈妈在香港的点滴。
于此,她不禁又感谢起海天,要不是有他,自己也不会进入这个行业;又怎能碰得到跟妈妈过去接触的机运,而且还是如此的亲近去了解,而不再只是儿时印象。
当她起身穿衣时,低头时无意间发现胸前有海天的吻痕,耳畔依稀还回响着当时他发自心底的情话。
“倪沁,过去又与我何干!我一定会摆脱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让你永永远远都属于我……你是我的……我没打算放手……”
过去?倪沁狐疑不解。
你是我的!这一句话却深刻在倪沁的心房。她摸着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衷心希望它永远不会消褪。
就在她精雕细琢的打扮就绪时,饭店柜台通知她米契尔先生已在楼下大厅等候。
米契尔先生挽着倪沁翩然的来到会场,并介绍她认识待会儿要一起剪彩的两位金发美女。
当她站好剪彩位置时,脸上始终带笑容面对来自各方的媒体,余光不时在来宾里面扫瞄海天的身影。
她剪下红彩球时,正想要去找海天时,米契尔来到她身边。
“倪沁小姐,”米契尔用生涩的英文说着:“我说的英文你能理解吗?”
“当然可以。”倪沁笑说。
“那太好了。请容许我为你介绍我拍摄的每一帧照片故事。”米契尔热切的伸出他的手臂。
倪沁大方的把手勾进他的臂弯里,让米契尔带着她欣赏这里每一张作品。
他热心的对她叙说他拍摄每个女孩的感觉,起初倪沁本着礼貌倾听着,越听越被吸引。
她看到每一个时期的3G设计师,以及每个时期所代表的服饰,着实惊叹不已!
米契尔带她走回二十年以前。
倪沁兴奋难当,她看到妈妈萧莎当年在香港留下的倩影。
“妈妈好漂亮!”倪沁心里陡升一股感动。
“萧莎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中国女孩,”米契尔回忆的说:“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第一眼见到她时,即惊为天人。”
他细说着;她望着照片聆听。
再往下一张照片走过去时,萧莎跟设计师的合照,顿时倪沁的眼睛为之一亮。
向承远!他是海天的爸爸。
倪沁定睛的瞧着。
“真是造化作弄人!”米契尔感慨的说。“向承远是3G品牌第一位华人设计师,当时他是最有前途的年轻设计师,多情有才华,没有想到他会跟萧莎陷入热恋,因而也毁了他……”
他跟萧莎热恋?倪沁脸色惨白,怔怔地看着米契尔,仿佛听不懂他所说的话。
海天忿怒的匆忙赶来。
他眼里饱含莫大隐忧看倪沁一眼,然后带开米契尔一步,两人用意大利话交谈半晌。
这是怎么一回事?海天又为什么要如此的紧张?他是不是怕我知道什么真相?倪沁心中混乱不堪,想不透,理还乱,她恐惧着,好想离开现场,逃离他们;但是她愣愣杵着原地,圆睁看他们紧张的神情。
稍后,米契尔一脸懊恼的走到倪沁面前。
“倪沁小姐,请原谅我的鲁莽。”说完,米契尔歉然欠身,便转身离开他们了。
她想问些什么?她喉咙发不出声来。
“倪沁。”海天伸手想去握她的手。
倪沁惊骇的缩回她的手。
现在她非常明白米契尔的话:萧莎和向承远热恋!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萧莎的女儿?”她颤抖的问。
海天沉重的点头。
“我懂了,你故意的!”倪沁丢下这句结论就逃离海天。
???
“说话,倪沁!”海天坐在她的对面,用力地抽着烟。
倪沁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海天,此刻她满脑子都是萧莎和向承远的事。
“你心里一定有话要问我吧?你要装做若无其事的回台湾。”
倪沁胡乱的将衣物塞旅行皮箱。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妈妈当年在香港发生什么事?”海天问。“我相信你父亲并没有告诉你。”
倪沁愣了一下,又继续收拾行李。
他拿出委托徽征信社调查时所拍摄倪沁的照片。
“这……?”倪沁接下照片时,愕然不已。
“我要到台湾之前,曾委托徵信社帮我调查萧莎的事,我想了解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为什么我爸爸会为她而不惜背叛爱她的妻子,以及抛弃敬爱他的儿子?”海天痛苦的说。
倪沁手捏着照片,颓然跌坐在床上。
“向承远,天才设计师、流行服饰的艺术家,多少赞誉和光环加诸在他的身上,他是香港向氏家族的骄傲。”海天说起自己的父亲,语多冷淡,仿佛是在谈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过,倪沁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他对父亲的向往。
“那年我五岁,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只知道那一阵子妈妈终日愁眉不展,而我几乎没有见到父亲的人。”海天阴郁的眼神掠一掠倪沁,又说:“有一个晚上,温柔的妈妈竟跟爸爸吵架,我听到爸爸不断地请求妈妈的谅解,并成全他跟萧莎,最后我在妈妈的哭声听到爸爸打开走出家门声音,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看过他了。家中的长辈出面劝阻,甚至以不惜剔除他在3G的职位,他仍是不为所动,一心只想跟你妈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