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径自说下去:“大人们认为我还小,便以爸爸到意大利总公司来解释他为什么不在家,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在背地里偷听他们的谈话;我也从佣人间谈中知道爸爸跟萧莎开一家小型服装公司,可是他空有设计天分,却没有经营能力,公司几个月就关闭了。那时候我就发誓:长大以后,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比向承远还有名的服装设计师。”
说到这里,海天嘴角不禁隐现出复仇者快意的邪笑。
“后来呢?爸爸只说妈妈到香港工作一段时间才回台湾,不久他们就结婚生下我。”倪沁急切的问:“现在我才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她发生什么事?”
海天皱一下眉头,似乎有所顾忌。
“海天,请你告诉我,我有权知道我妈妈的事。”
“向承远一向就是天之骄子,哪里承受得了失败的打击,公司倒了,顿时生活失去舞台、没有掌声,他从此一蹶不振,性情大变,成天沉溺在酒精之中,我想你妈妈的日子也不好过。”
听到这里,她心情激动不已。
“有一天我跟妈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那时候我妈妈很紧张,叫人把我带进屋里,她自己则在门外跟那女人谈了好久。”海天此时的表情没有怨恨,他娓娓道来:“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妈卧病在床。在我妈妈临终前,跟我谈起这件事,妈妈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萧莎,她来恳求妈妈能重新接纳爸爸,帮助他回到3G,她愿意永远消失在他面前。她还哭着说,他再这样下去,整个人要毁灭了。没有想到,你妈妈的疼惜和好意,却惹来他的勃然大怒,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并没有告诉我,我只知道当妈妈赶过去时,见到的是二具奄奄一息的身体。”
海天猛烈地连续抽几口烟,眼前烟雾迷漫。
“后来,我妈妈请人带她回台湾,而爸爸好不容易有短暂的清醒,他对妈妈说:‘他用美丽包装无数的女人,却毁了二个世上最美丽的女人的一生。’话才说完,他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倪沁不觉打了一个寒颤。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个样子。“对不起……如果我知道我妈妈的过去,说什么我也不会……”下面的话,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口;她不能否认他们之间有过的亲密。
海天捻熄手上的烟,上前要拥抱她。
倪沁躲开了。
“倪沁!”海天不敢置信她会有这样的举动。
“海天,你一定非常的恨我妈妈吧!因为我妈妈的缘故,让你从小就没有爸爸,所以你才会请人调查我妈妈的情形。”倪沁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问说:“如果我妈妈现在还活着,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还没有遇到倪沁之前,他也曾问自己不止千百遍。
“当你知道我妈妈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你心里一定很失望,因为你再也不能把你和你妈妈所受的痛苦加倍还给她,所以你才会把目标转到她的女儿身上,也让萧莎的女儿尝到被抛弃的滋味。”
“我没有!”海天对她自以为是的结论很生气。“那一天,你偶然的闯进3G旗舰店,当我知道你就是萧莎的女儿时,我很惊讶,第一次看你穿那套衣服,以为你是一个轻佻的女孩,后来发现你不是,慢慢的开始对你感兴趣,欣赏你的天分,可是绝对没有存着要把仇恨转嫁到你的身上。”
倪沁愿意相信他,可是她还是难过的哭泣。
“海天,我是萧莎的女儿,当你在抱我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矛盾,有时候你的心里也会产生厌恶的心情吧!”
海天陷入沉思,没有即时的反应她的问题。
“我是抢走你爸爸的女人的女儿,我在香港这段时间,一定加倍的让你勾起不愉快的过去,所以你才会故意疏远我。”
“不是这样子的。其实我对你来香港这件事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你在香港打开国际知名度;另一面我又害怕有人提起当年的事。”他忐忑的说:“我很自私,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一件事。”
“谢谢你为我设想,我想我可以了解你的为难。”倪沁拿起行李,就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回台湾。”倪沁离情不舍又痛苦的说:“海天,再见!祝你和你的未婚妻婚姻幸福。”
第十章
回到台湾,倪沁把自己关在房间,拿出一直很宝贝的相薄,一张一张的抽出来,一遍又一遍问照片中的人。“为什么?”
待全部抽完毕时,对着散在床上的照片,倪沁难过的嘤嘤啜泣起来。
“小沁!”倪震轻叩着门。
倪沁连忙把照片往枕头下推过去,然后拥着被躺下来。
“爸爸要进去了。”倪震走进去。
倪沁动也没有动一下,一副颓靡的侧躺在床上。
“从香港回来,也睡了一整天,精神应该恢复了。”倪震在床缘坐下来,慈爱的说:“快起来,去梳洗一下,陪爸爸出去走一走。女儿长大,时间越来越不属于父母了。”
她仍是无动于衷,两眼发直无神,一脸苍白憔悴。
“不舒服吗?”倪震担心的摸着她的前额。
“爸爸……”倪沁坐起来,注视爸爸半晌,想问个明白,终又问不出口。“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倪沁的头无力的垂下来,眉头深琐,超载着许多忧伤和愁云。
倪震心头诧异,这样的面容不应是她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
压在枕头底下的照片,有些角露出来了。
倪震飞快地瞥见一眼,再瞧瞧女儿的痛苦模样,一切已了然于胸。
他伸手掀起枕头,捡起萧莎照片,一张张的重新放回相薄。
“你知道了吧!自从你进入模特儿这个行业、又去香港的时候,我就预感会有这一天。”倪震平静的说。
“爸——”倪沁哀鸣一声。“您知道妈妈在香港那一段时间,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吗?”
“小沁,爸爸不希望你是用这种眼光看你的母亲。”
“可是她确实是抢别人丈夫的女人,这是无法抹煞的事实。而且——”倪沁忿忿的咬着牙,重重的说:“偏偏又是抢走海天的父亲。到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存在,竟是提醒他一段痛苦的回忆。”
“胡说!是他这么对你说的?”
倪沁摇头。“没有,可是我知道。”
“你跟你妈妈一样,心都太软、太善良了,喜欢把所有的责任和过错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爸爸,妈妈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以前您不说,外婆不准我提,可是这个问题从小就一直存在我的心里,没有消失过。”
“小沁,你妈妈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不顾一切去实现梦想和追寻真爱,虽然只活了短短的二十几年的人生,她却无怨无悔。我就是爱她这一点,才发誓要用一生默默的守在她身边。”
“可是妈妈骗了您的感情,又爱上另一个男人,这样您还是爱她?”倪沁似乎为父亲打抱不平。
倪震豁然的一笑。“萧莎没有欺骗我,她跟向承远之间的事,从头到尾我都很清楚。她跟向承远在一起的时候,她眉开眼笑的跑来告诉我她谈恋爱了;她去了香港之后,知道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时,仍不断地写信给我,诉说她心里的痛苦。”
“我不懂……”
“我跟你妈妈之间的感情很微妙,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不过,爸爸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会懂的。”
“爸爸,既然您爱妈妈,为什么要放妈妈一人在香港受苦,而不去香港把她带回来。”
“那时候我也想过要这么做,可是当我冷静下来想了一下,才克制住这个冲动;因为我知道我去了非但带不回你妈妈,甚至也斩断了她对我的信赖,再也不愿意跟我倾诉了。”倪震沉吟一会儿,又说:“其实,她一个人在香港是很无助的,所以她才会一直写一些忏悔的信给我: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伤害到另一个女人,可是当她面对向承远的请求时,她就是无法逃避自己的感情。当她不断的把这些话写在信上时,我想那时候她心里可以短暂得到释放。小沁,爸爸这样说,你可以了解妈妈当时所承受的苦吗?”
倪震出去一会儿,又带了一叠信回来,放在倪沁的面前。
“我一直以为这些信不会有机会交给你,可是现在它们属于你的,是你妈妈留给你最珍贵的东西。”
倪沁颤抖的打开信,一封一封的读着,当中没有一刻的间断喘息。
良久,当倪沁再度抬起头来,眼中泛有泪光的注视着父亲。
“现在,你还怨恨着你妈妈吗?”
倪沁扑倒在父亲的胸前,号啕大哭。“爸爸……”
“小沁,你要明白爱本身是没有对和错,是妈妈太执着心中的感情。”倪震抬起她梨花带雨的脸,慈爱的说:“萧莎临终时,她握着我手对我说:‘倪震,谢谢你一直守护着我,今生我没有机会回报你,但是我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守护着我们的女儿,让她一生平平顺顺的,不让她受苦。’”
“妈妈……”倪沁哭得更伤心了。
???
好梦由来容易醒。
开学了,倪沁过了一个华丽如梦般的暑假之后,又恢复到单纯朴素的学生生活。
香港之行,让她跟海天之间犹隔一道天涯,她只能在暗地一畏默默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力量跨过去。
这个月的时尚杂志报导得知:3G品牌的向海天在纽约成功的举办一场明年春季流行服装秀。
礼拜五,倪沁跟秀清她们吃完晚饭之后,秀清正开车送她到车站时,她临时接到一通3G的工作,是周日有一场3G珠宝跟一家婚纱礼服合办一个“快乐的千禧新娘”的婚纱秀,要她明天来排练走位。
“怎么办?你今晚不能回去了。”秀清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跟3G还有合约。”
“如果向海天也来了,你怎么办?”秀清小心翼翼的说:“早知道你们上一代有纠葛,当初我也不会怂恿你接受3G的服装秀,都是那那一套109妹装惹的祸。”
倪沁蹙眉不语,神情黯然。
“好了,没有人能预料‘早知道’的事。就算他来了,又怎样?不要想太多。”秀清极力安慰她。“你妈妈的事又不能推到你身上;欠钱、欠人情或许可以母债女还,可是上一代的感情纠葛,又与你何干?而且我认为他不是那种不明理的人。”
“我听了爸爸的话,又看完妈妈写的信之后,说实在的,我实在无法责备自己的妈妈。”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
婚纱秀,倪沁头一次穿婚纱,心情却全然麻木。
今天她不是主角,而只是众多模特儿当中的一个,拱着当红的玉女明星,走过红地毯。
对这样的安排,倪沁可是一点也不在意地位降格,反倒松了一口气,觉得庆幸。
结束了。在后台,倪沁摘下头纱,坐在镜前让3G的工作人员为她取下身上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和钻戒。
当工作人员轻轻的取下有十二颗钻石穿缀成串的项链时,而她低着头,目光闪闪的注视戴在手指上的一只用万点碎晶钻镶嵌成满满的一颗实心,精雕细致,光芒灿烂,象征爱情圆满永留长,一辈子不减清辉。
倪沁非常的喜欢这一只婚戒。
“倪小姐,请你把手伸出来,好让我拿下你手上的戒指。”
“好。”她的眼睛盯着它的光芒,有些不舍的让它从她手上脱去。
“喜欢吗?”海天突然出现并且示意工作人员回避。
倪沁想出声阻止那女孩离开,可是那工作人员早就拿起项链离开了。
她仍是低着头。
“喜欢吗?”海天再问一次。
“不关你的事。”她紧张的想脱下戒指,可是它好像金箍圈越套越紧,就是拿不下来。
海天抓住她的手,倪沁颤了一下,抬望眼注视他。
“今天我在台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顿时让我兴起设计婚纱礼服的冲动。”
倪沁心情混乱不堪,她想到的是:舒凡穿着他设计的新娘礼服,幸福走上红毯那一端。
海天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看没有移开过,好像也不打算开口说话。
倪沁总算顺利把戒指,小心的放进盒子。
“对不起,可否请你把这戒子交还3G。”倪沁起身,撩起裙摆,略带局促的说:“我必须把礼服换下来了。”
他耸耸肩,抱胸倚在镜旁,一副请便的样子,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你……”倪沁尴尬的僵立原地。
“我在这里等你,然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在香港没有说完的话把它说完。”
“我不认为我们还需要再说什么,我都知道了。”
“不谈他们,谈我们。”
“我……没有时间,”她斜睨他一眼。“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
她拿起自己要换穿的衣服,走离他的视线范围。
???
倪沁结束工作之后,她避开海天,匆匆的从另一个门走了。
赶回家中时,已是近黄昏。
她跟爸爸徒步爬上后山腰处妈妈安放骨灰的庙宇。
上香,膜拜一会,倪沁便走到妈妈以前常抱着她去玩耍的大树,而树下的大石块还在。
倪沁坐下来。“爸爸,您先回去,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也好;不过不要待太晚,要在太阳沉下去之前回家。”
“我知道。”
倪震关注的看她一眼,便走下山去。
彩霞满天,晚风习习。
倪沁望着妈妈常翘盼的方向。以前,她一直不知道妈妈的目光究竟在看哪里?
此时此刻,她好像能明白了。
落日尚栖卧在远山,还没有沉眠着,所以天色仍未暗淡下来,只是呈一片红艳艳。
有人在浮凸的老树根坐下来,并向远方抛丢一块小石子。
倪沁被惊扰一下,好奇的侧身一瞧,不觉瞠目结舌,讶异不已。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又一次的放我鸽子,没办法,我只好找上你家来。我在你家门口等候的时候,正巧看到你爸爸回来,我们聊了一下之后,他才告诉我在这里可以找到你。”
“我以为在香港的时候,我们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倪沁又向那一方眺望过去。
“你在看什么?刚才我来时就发现你看得很专注,竟没有发现有人来。”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看妈妈经常坐在这个位置看着远处,我始终不懂那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一再留连,时时忘了身边的小女儿。但是,刚才我似乎能明白了。”
“哦?”海天注视她的脸庞。“可以让我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