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这个家是很幽静的,由于艾薇人在美国,而她唯一的哥哥人则在澳洲,家里就只剩下艾薇的爸妈两人朝夕相对,两人的感情非常好,恩爱夫妻相为伴倒也自在悠闲,也许是因艾薇自小看父母亲如此相爱,与小阿姨的悲剧相比,艾薇就更加坚定那个听似无稽的迷信是真有其事了。
虽然餐桌上一只有三个人,但是艾薇妈妈仍然做了一整桌子的菜来欢迎艾薇,艾薇不想让家人担心,勉强振作精神摆出往日的笑容。
“哇,这么丰盛,好棒啊!有我爱吃的蜜汁火腿。”筷子一夹.尽管完全没有食欲,但她还是捧场地塞满了整个碗。
“你算了吧!”艾妈妈再了解女儿不过,笑道:“我就不相信你回台北来是为了吃我的蜜汁火腿。”
“我回来休息。”艾薇极力不把忧愁表现在脸上,她强颜欢笑。“顺便让妈替我进补。”
“好端端的进什么补?”艾妈妈诡异一笑,“除非是哪里破了个洞待补呢?”
没错!是心破了个洞。知艾薇者,还真非母亲莫属,不过她可不能承认,拿起筷子,艾薇只是打着哈哈:
“什么?妈你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懂?吃饭吃饭。”
不过她憔悴的面容,就连艾爸爸也看得出来,他关心地开了口:
“回来休息就休息吧,放宽心胸,到后山散散步,凡事看淡一点,心情自然就会变好了。”
艾薇感激地对父亲投去一瞥,眼眶里热热的,不过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太大了,即使是散一个月的步,心情也很难会变好。
晚上,艾薇临窗而立,窗外是台北繁华的街景,但艾潋的心思毫无抗拒之力地飘到了纽约,飘回到棠隶的身上。
虽然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能想像与你一起欣赏雪景的样子……
那天晚上棠隶在电话中说过的话,浮现在艾潋脑海中,也许这一辈子,她都得这样靠着回忆才能熬过去。
纽约现在是白天吧!棠隶现在在做什么呢?疯狂地找她?恨她?怨她?俐俐跟棠隶编了什么样的谎言呢?或者,棠隶现在人已经在去东京的飞机上了。
一思及此,艾薇只觉心中像有几万只虫子般在啃蚀着她的心,说不出有多疼、多酸、多刺痛。是的,终究会是这样,她是这样安排的,棠隶可以从和森静子那里得到安慰,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无法止住那蚀心的疼痛……
“薇,这床被给你,前两天才刚晒过的”艾薇没关上门,艾妈妈抱了一人床棉走进了房间。
“哦,好。”
艾薇背对着母亲,很快地抹去了眼泪,确定脸上应该没有泪痕了,这才敢转过头来。
脸上虽然没有泪痕,但澄澈的眼眸中却盈满着水雾,还是逃不母亲的目光。艾妈妈抱着棉被,往门上一靠。“你外婆说你曾经带了个男人去温哥华见她。你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吗?”
艾潋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静默不语。
“想谈谈吗?”艾妈妈柔声问。
艾潋望住母,苦笑着摇了摇头。
“过一阵子,等我平静一点,我会说的。”
艾妈妈也不想逼她,只把手里的棉放在艾潋的床上,看着女儿,她的眼里充满了明了和怜惜。
“艾薇,你要看开点,我们家的女人,情路走得都特别辛苦,别太逼自己。”
说完,母亲便替艾薇关上门,悄然退了开去。
艾薇回过头来,重新把视线望向窗外的街景。母亲的明了,让她心里激荡着,她们家的女人,情路走得都特别辛苦,一次心碎也许还可以承担;两次心碎,恐怕就再也无法可补了。棠隶是她的最终也是最爱,她发誓再不爱任何人了。
她从床底下拉出从纽约带回来的小行李箱,里头躺着那张棠隶站在溪边岩石上垂钓的照片,艾薇陷入与当时在纽约整理行李时一样的挣扎,究竟该不该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
但如同当时一样,艾薇怎么也挣扎不过,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照片捧了出来,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般,细细触摸着那照片上的身影。
在她泫然的泪光下,照片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 × ×
一夜辗转反侧,艾薇几乎没睡,看着繁乱的星辰,她的心也是一样地紊乱,临到清晨,才勉强稍微眯了一会。然而才九点不到,电话铃声便漫天作响。
“薇?”艾妈妈在艾潋门口轻敲,“你醒了没?纽约来的电话。”
艾薇的眼睛倏地睁开,一下子全醒了!纽约!谁?她很快地爬了起来,到窗口的桌上拿起电话。
“喂”
她对着听筒低语,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会是棠隶吧!不可能,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就算知道也没电话号码……不!他可能会去查……艾薇才说了一个字,心里头就已经翻腾得无以复加。
(是我,俐俐,)
闻言,艾薇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整个人靠到窗边去。“怎么了?什么事?”
(吵到你了吗?你那里现在几点钟?)俐俐一副顾左右而言它的样子。(对不起,我没什么时间观念,你在睡觉吗?)
艾薇又微微皱眉,“接下来你要不要问我今天台北是什么天气?俐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不好?”
(晤,好。)俐俐的声音闷了下来。(棠隶来我这儿找过你。)
艾薇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冲到喉咙口。“你跟他怎么说?”
(我照你的指示说呀,把你说成了个大花痴,专门甩男人的变态女人。)
艾薇屏息,“那他怎么说?”
(他打死都不信呀!又气又急的,简直快把我整间画廊都给拆了。)
“你怎么办?没把我供出来吧!”艾薇开始紧张起来了。
(我看他气成那个样子,像只发怒的狮子,要把我生吞活剥似的,他那么高又那么壮,手一挥,我的珍贵收藏就要摔光了。我实在是又惊又怕,也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就往哈德逊河跳下去……)
俐俐讲了一大堆借口,反正听来就是在替她自己脱罪,艾薇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截断她的话。“你说了什么?”
俐俐顿了顿 (什么都说了)
“俐俐……”艾薇气急败坏地叫出声来,头往墙上重重一靠。“你不是答应我不说的吗?”
(我可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你。)她咕哝着。
“早知道就不拜托你帮忙了!”这回轮到艾薇又急又气,她的手扶着额头,开始头痛了起来。
俐俐闷着声,自言自语似的说,
(就知道你会骂我,本来还不太想打这通电话的,看来我之前的顾虑还真是正确。)
“你不自己自首,等我知道事实之后,还不是一样会找你算帐!”艾薇对着话筒叫着:“棠隶真的都知道了?”
俐俐被骂得吞吞吐吐。
(都知道了,他听我讲完,大概就飞奔到机场去买飞机票了,依照时间算来,他现存应该也快到台湾了……)
什么!?艾薇头痛欲裂,简直就像有一百颗手榴弹,在她脑子里轮流爆炸,更可怕的是,此时楼下的门铃声突然大响,艾薇惊跳起来,掀开窗帘往楼下看,这一看,一阵寒意直灌头顶……
她只认识一个那么高大健硕的黑发男人。那个穿着黑色大衣、风尘仆仆的男人,是该出现在纽约而不是台北的棠隶。
艾薇触电似地摔下电话,想也不想就往楼下猛冲。
“妈,妈——别去开门!”
她气喘吁吁地在门口惊险地拦住了正准备拿起对讲机的艾妈妈,她啪的一声把话筒给打回去。
“你干嘛?发什么疯?”艾妈妈瞪大眼睛看着她。
“说……说我不在。”艾薇喘得没办法好好说话,只是一直摇着手。“说……这里没有我这个人。”
“我才不跟你玩游戏,”艾妈妈双手抱胸,不赞同地大摇其头,“你趁早跟我说实话,到底在搞什么鬼?”
“妈——”艾薇心急如焚地跺着脚。
“你这样子没有用的,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只要人家有恒心一点,每天在门口站岗,我看你怎么躲下去!”
艾妈妈讲得合情合理,艾薇一下子慌了,脑子也乱了。听着门铃声像催命符似地一直响,一双凄忧的眸子快要落下泪来。
“是不是就是你带去给外婆看的那个男的?”艾妈妈只好自己猜了。
艾薇无奈地点了点头。
艾妈妈叹了一声,她拿女儿没办法。她没去开门,反倒跑上了楼去。
不明就里的艾薇,只好跟着跑上去,只见艾妈妈走进她的房间,小心地拉开窗帘,往楼下打量着棠隶。
“看起来挺不错的,真是一表人才。”艾妈妈做了个结论,放下窗帘。“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艾薇知道再也瞒不了,只好全盘托出。“我本来 以为他有十一只脚趾,结果没想到那原来只是个肉瘤。”
“就因为这个?”艾妈妈应该是一副深思的表情才对,但她却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艾薇错愕地看着母亲,不知道在这么严重的状况之下,她母亲怎么还笑得出来?
艾妈妈立刻收回了笑容,换上一张严肃正经的面孔,“我问你,你爱不爱他?”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别人像爱他这样了。”艾薇惨兮兮地说着,但这几句话却真心而坚定。
“那就好了。”艾妈妈往旁边让了一个空间,简短地说:“下去找他吧!”
“妈——”艾薇不敢置信地瞪着母亲大喊。“你忘了小姨丈还有莱思的事了吗?我不能害了他呀!”
艾妈妈不开口了,好像在想什么。半晌,她牵起女儿的手,带她到床边坐下,以深思的眼神看着她。
“薇,妈妈跟你说一个秘密。你知道你爸爸有几只脚趾?”
“十一只。”艾薇完全不懂母亲的用意何在,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爸爸有十一只脚趾呀!
艾妈妈神秘地笑了笑,小小声地在艾薇耳边说:“错了,你爸爸他有十二只脚趾。”
艾薇愣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盯着母亲,说不出话来。
“没错!你老爸有十二只脚趾,两只脚都是六只。”艾妈妈微微一笑,思绪飘回了从前。“可是那时候,我跟你爸爸真的很相爱,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于是我们偷偷去整型外科动手术,把你爸爸一边多的脚趾切除。这件事我们一直没敢说,怕你外婆骂。”
“可是……”艾薇的脑子全乱了、糊涂了。“不是说这样子男人会遭殃的?会没有好下场?你看小姨丈,你看莱恩……”
“你小姨丈是个战地记者,你别忘了。”艾妈妈很快打断了艾薇的话,“他就算不死在南美,搞不好也会在波斯湾出事。而莱恩,他每天脑子里都在构思他的小说,吃饭也想、走路也想,出门不撞车才怪!”
艾薇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她母亲这么解释,好像也有点道理,可……可是……
“对这个迷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艾妈妈微微一笑,“如果因为这样,而让两人有一种是上天注定的感觉而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在一起,这固然好,可是如果因为这个迷信而放弃了好姻缘,我就看不出这个迷信有什么意义了。”
艾妈妈温柔地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当初我跟你爸爸也是这么想,总不能连试都不试,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至少我们深爱过,结果呢?”她抬起头来,对艾薇心满意足地笑了,“我跟你爸爸结婚都快三十年了,就算现在老天才要给我们什么报应,我们也够了。”
艾薇终于听懂似地恍然大悟,是呀,再试一次吧!现在是失败的例子也有,成功的例子也有了,还怕什么呢?
艾薇莹澈的星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光彩,整张脸庞似乎因此而璀璨焕发。艾妈妈从没见过女儿这么美丽、这么动人的模样。
“妈,还好有你,否则我要怎么办啊!”艾薇激动地投入母亲的怀里,既感激又热烈地紧紧抱住了她。
“现在才知道妈咪的用处吗?”艾妈妈笑着,怜爱地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不过就算要痛哭流涕,也晚点再说吧,你没发现门铃已经不再响了?”
母亲这么一提醒,艾薇蓦地跳了起来,她对母亲抛下一个感谢的笑容,便头也不回地往楼下奔去。
希望棠隶还在门口,希望棠隶还没走,希望……
艾薇猛地拉开大门,只见棠隶挺立在门外,令她提上来的心一下子停住了。艾薇扶着门柱直喘气,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棠隶健伟的身躯上没有一点反应,可是他的全副注意力,像火箭一样贯穿了她。
他的眼睛缓缓掠过她。“我真该像养猫一样,在你的脖子上挂个铃铛,免得你一转眼就不见了。”
他毫无表情的俊逸面容,让艾薇反而不敢说些什么,因为不知他是怒、是气,还是怨,会不会她一开口就挨骂?
“很多猫跑出去之后,知道自己笨,就会回来的。”她只好低低的、旁敲侧击地说。
棠隶真想摆起面孔来狠狠发一顿脾气,然而能找到艾薇,他心里的气已经先去了大半,她小心翼翼的态度,又让他觉得好心疼。
艾薇竟为了那傻气的迷信而离开他,他实在又好气又好笑。
“你想甩了我吗?是不是?”他看着艾薇,两眼直勾勾的,一瞬也不瞬“还让我去日本找静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
艾薇低垂着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不管你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谜信”他再继续盯着她,眼神变得认真又炽热,“你以为拿那个断了一只手的莱思,或是你那个出了意外的小姨丈为例,就能吓跑我?”
真要命!俐俐还真的什么事都跟棠隶说了,艾薇偷偷呻吟了一声,然而棠隶深情的凝视与他浓情的声音,使那双幽黑的眸子看起来更清澈明亮,充满着坚决与不悔的光芒,艾潋的心湖狂乱地翻搅着,像是着魔似地被定在原地。
他的神情严肃又热情,“就算这样我会死于非命又如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我与死无异?艾薇,我绝对不让你甩掉我!”
艾薇睁大了眼看他,那双深幽的星眸中有一丝令她心颤的情愫,温柔得教人心痛,就算刚才没有母亲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光听棠隶现在的真心告白,艾薇犹疑的心,也会不由自主地融化掉。
她再也没有思考的余地,投入了他的怀中,紧紧埋在他的胸膛里,那个她曾经熟悉的怀抱。眼睛一热,泪珠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你这个傻瓜。”他紧拥着她,唇轻拂过她的泪水,他呼出的气息使她的背脊流过一道暖流。“还要俐俐让我去日本!我现在就去买机票如何?这样你就称心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