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衡听到现在还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呢?”
笨哟,他在洛湄心里的分数剩下了六折。
“如果你们要把工地秀的水准订在脱衣舞那个层次,那是你们的事,我也不过问,可是既然这样,就不要找我们了嘛。”
喔——仲蘅终于恍然大悟;可是,他的心里不免也有个疑问,关于这个“水准”的事,以那天的“笑话版薛平贵王宝钏”来看,几乎就是一个龟一个鳌……。
仲衡刚从哈佛毕业也没啥社会经验,忍不住就这么哼哼哈哈的笑出声来。
笑?笑?当下仲蘅的成绩在洛湄心中瞬间降到了零,可是洛湄的火气却往上扬到百分之百,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喷火似的瞪向他。
“我知道现在歌仔戏式微,我们也只是野台戏班,在你们这些高贵人的眼中,我们跟脱衣舞团大概也没啥两样;可是我们宝陵湘从我阿嬷那代传下来几十年了,我们一直很努力的遵照着传统在做,我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们,至少可以尊重一下传统文化吧。”
这一番话洛湄讲得是义正辞严,道德传统、礼义廉耻、光复大陆……反正把仲蘅听得一愣一愣就是了。好半天仲蘅转了转脖子,终于有能力要回话的时候,洛湄却又突地跳了起来。
“哎呀!两点了,完了,完了,我的语言分析教授会当人的……。”
她急急忙忙拿起椅上的背包,也不理会那个穿套装的秘书,只是经过仲蘅身边时停了一停。
“我想讲的话都讲完了。你决定怎么做,我也无法干涉,你的工地秀我们已经签了约,所以不管怎样我们是一定会上台演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让我们在台上演得快乐一些。好了,就这样了,我走了。”
说罢洛湄帅气的把背包往肩上一摔,潇洒的走了;就这样,盛气自信的脚步飙过办公室,虽然耐吉球鞋没有高跟鞋的扣扣声,但一样有她的架势。
什么跟什么?仲蘅皱皱眉不够,还抓了抓头,这女人打哪冒出来的?就这么在他面前发表一段自以为很伟大的演说,然后一点开口的余地也不留给他,人就这样走了。这这这……成何体统?好歹他也是曲氏建设的经理哪!
“咦?曲经理你怎么会在这?有事找我?”林桑从外头进来了。
现在才进来,早点进来不就大家都没事了?
死女人,虽然他新官刚上任,又是个嫩嫩的菜鸟,可是也没理由被个唱歌仔戏的女孩数落成这样。仲蘅耳边完全没听进林桑在讲什么,只是脑子一直抗议抗议,很生气洛湄在他头上乱扣的帽子,然而当仲蘅终于开口的时候,那说出来的话却连他自己都惊讶。
“林桑,下礼拜的工地秀,看是要请脱衣舞还是歌仔戏,反正请一班就好了,不要叫两班来打对台了。”
“吭?”
林桑当然不明白仲蘅怎么没头没尾忽然跟他讲这个,其实就连仲衡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那女孩的话重复一遍,难道他是被人下魔咒吗?
“不管他们演得怎么样,至少我们可以尊重一下传统文化吧。”
“吭?”
林桑闻言呆了,不过仲衡倒是醒了。
其实那女孩脾气大归大,说的话倒也顶有道理。他忽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脑子里浮现了洛湄率性、自然的身影。这个唱戏的女孩,也许并不只是个唱戏的女孩啊。
第二章
洛湄常怀疑学校要他们修这门“语言分析”的学分,其实是训练他们耐力用的。她从小到大没上过这么枯燥的课,然而这个老教授又是出了名的火爆,会当人不说,看到有人在台下睡觉必定是板擦与粉笔齐飞,所以大家只好睁着一双该拿牙签来撑着眼皮的大眼睛,浑浑噩噩的上课。
所以当洛湄熬完了课,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晚上七点半的戏,那是完全可兹原谅的。
一直到她骑着她的小Dio离开学校,就快到家,停在一个红绿灯前的时候——
“啊——”洛湄突地惊声尖叫一声,身旁一个机车骑士当下吓到,油门一催,差点撞上了电线杆。
“你娘卡好,没事你惨叫啥?”骑士狼狈的扶正机车,朝洛湄破口大骂。
我惨叫干你啥事?洛湄来不及骂人吵架,车头一转往来路骑去。糟了,忘了岚枫的照片了,她的明星梦呵,万一洛湄害得她不能圆梦,她一定会把洛湄剁一剁、包饺子吞了。
快!快!洛湄冲回学校开柜子,手忙脚乱翻到了照片,然后再跨上小Dio。
五点半了,岚枫说那人几点走?六点?六点半?
飞车冲到那个观光大饭店前,洛湄随便把车一停就要进门,没想到竟有人唤道:“喂,快递走后门。”
谁?竟说本大小姐是快递——
洛湄火眼金睛狠狠地瞪着那个开口的警卫一眼,理都不理他,冲上电梯去。
506?508?506还是508?岚枫说的房间号码到底是哪一个?完了,完了,一急之下什么都忘了。哎,不管了,先从506试起吧。
“铃——”一声刺耳的门铃响起不多久,一个穿着饭店浴袍的男人,手上还拎着一条毛巾在擦湿发的男人来开门。
“你?!”
“你?!”
异口同声,手指对着手指,有默契得很,因为屋内擦头发的人是仲蘅,屋外手拿着三张照片的人是洛湄。
“你找我做什么?”仲蘅一脸纳闷,这女孩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
“谁找你啊——”洛湄也知道十之八九是错的,但为求谨慎起见,还是问一下好了。“你是张先生吗?那个什么模特儿公司的?”
“什么模特儿公司?”奇怪这小妮子刚刚不是才见过他吗?难道犯了失忆症不成?“我是曲氏建设的人,也不姓张。”
“喔,搞错了。”洛湄回答得干脆利落,正想去敲另一房间的门,忽然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两人都被这声音吸引,转过了头去。只见两个鬼祟模样的人,拿起手上的照相机,即将就要按下快门——
仲蘅眼明手快,想也不想,一下子把洛湄拉进房里,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啊?!”洛湄的嚷嚷声足以掀破屋顶。
仲衡没理她,只是像间谍一般小心的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那两个鬼祟人物就守在走廊上,立刻卡地一声又锁上了门。
“你……该不是什么逃犯,还是被人追杀吧?”洛湄愈说自己心里愈惊。她还年轻哪,可不想自己的照片被登在报纸的社会版上,下书写着:无名女尸被弃于某饭店506房……。
“你别乱猜好不好?”仲蘅不得不佩服洛湄的想像力。“刚刚那两个是狗仔队,专门拍照卖给报社杂志乱登,我们刚刚要是被他们拍照,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狗仔队干嘛要拍你啊?你是大明星吗?你叫什么名字?”洛湄的问号一个比一个大,整个人都糊涂了。
仲衡只挑了一个问题回答:“曲仲蘅。”
“没听过。”洛湄咕哝着。
仲蘅瞥瞥她,有些匪夷所思,也有些泄气。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唱戏的女孩,能多有知识?随手扯了梳妆台上的报纸扔给她。
“又不是宋楚瑜,也不是陈晓东,更不是开喜婆婆,我为什么就应该知道曲仲衡是谁?”洛湄嘟着嘴巴小声念道。她平常那么忙,哪有时间看报纸嘛!
不过一翻开报纸,她就看见了曲仲蘅的照片,而且不是影剧版,也不是社会版,是政治版耶!哇,伟大,伟大,洛湄逐字看下去:
××部长的女儿杨禀君,全台湾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与曲氏企业的独生子携手到夏成夷度假……。
“喔,搞什么,我还以为你有多伟大,可以登上政治版。”洛湄咯咯笑了起来。“原来是绯闻,哎,这有什么嘛!”
仲蘅闻言,不禁为之气绝,冷冷地看着洛湄道:“没什么?我刚洗完澡穿着浴袍跟你在门口讲话,要是被狗仔队拍下照片,明天就有八卦杂志会登:企业小开在饭店私会新欢——而那个新欢,不要怀疑,就是你。”
“怎么可能?明明没有的事,这样岂不没天理了?”洛湄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可能?”仲蘅闷声说。“去夏威夷度假是我们全家跟禀君家人一块去的,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媒体却可以说成是我跟禀君携手共度。笔在人家手上,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跟那个杨禀君是真是假干我何事啊?!”洛湄快抓狂了。“不行,我还有事,不能跟你在这耗,我要出去。”
洛湄冲动的跳到门前,拉开房门。仲蘅没想到她的动作那么快,忙着去拦她,洛湄却已经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霎时门外闪光灯齐闪——
洛湄大吃一惊,反手又把门甩上。
“想出名吗?”仲蘅调侃着。“开门出去吧。”
洛湄惊魂甫定,好在刚才动作够快,狗仔队肯定没拍到什么,否则明天报纸会怎么写?政要千金与企业小开之间出现第三者——歌仔戏班小旦?
噢!这有点给他霹雳喔!
“都是你啦!”洛湄一古脑把气全发在仲蘅身上。
“谁叫你来按我门铃?”仲蘅不甘挨骂。
“按门铃找错了人我就可以走了啊,谁知道会被你不由分说的拖进房里来?”洛湄叫道。
“我补偿你嘛!”仲蘅心烦,也吼了回去。“给你十张我家的股票好不好?”
“谁要你家的鬼股票——”洛湄本能的大声顶了回去,转念一想,咦?股票?口气缓了下来。“你家股票现在价值多少?”
“昨天收盘一百一十二。”仲蘅没好气的回道。
一百一十二?洛湄就算算数再不好也算得出来,一百一十二万哪!
不,不,少没格调了。
“我才不要你的钱!”洛湄的声音又飙高回来。她懊恼的像只小蜜蜂啊。“我得去替岚枫交照片啊,还要赶回去演七点半的戏。陈三五娘,没我不行,我们家没别的旦了呀!”
“什么蛋?”这事虽然不全是仲蘅的错,但也是因为他洛湄才会被锁在房里不得动弹,他也想补偿,虽然他搞不清楚唱戏跟鸡蛋有什么关连。“我打电话叫超市送一车去你家可不可以。”
“你耍宝啊?旦!花旦的旦、小旦的旦,你以为鸡蛋、鸭蛋会在台上唱戏?”洛湄快疯了。“为什么我要跟一个这么没有文化的人讲话?”
没有文化?这是什么狗屁话?仲蘅心头的火被挑了起来。“文化?你这个乡下歌仔戏班,跟我讲文化?”
洛湄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家看不起歌仔戏,她气得冷笑,说道:“没错,我们是乡下歌仔戏班。请问先生你一年上几次国家剧院?去几次音乐厅?云门舞集你看得懂吗?听马勒的大地之歌会不会睡着呀?”
仲蘅平日温文儒雅的俊脸被怒火烧得红烫滚滚,他瞪大眼睛瞠视着她,眼中的火简直要烧光她的眉毛。
要瞪来瞪啊,谁怕谁?洛湄也不甘示弱,本来她也没比仲蘅矮多少,下巴一昂,燃着熊熊烈焰的眸子倔强的瞪回去。
两军对峙,怒目相向,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了……。
就这么你来我往了几十秒钟,终于两人都累了,也无聊了。干什么嘛,都大人了,还像小孩一样不成熟?于是乎两人忽然累垮了似的,仲蘅一瘫,人便倒在床上,洛湄也没力的躺进沙发里。
沉默了老半天,仲蘅终于先开口:“你要不要先打个电话跟你妈说一声?还是叫你妈来解救你?”
“救我?算了吧,我妈的个性,除了把我骂个半死以外,还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肯定搞得鸡犬不宁,到时候只有让那些狗仔队多点话题制造新闻罢了。”洛湄丝毫不敢仰仗她老妈。
“你朋友呢?”仲蘅又燃起一丝希望。
朋友?对了,岚枫可能出面,可是她现在病恹恹的。
“喂,你就没半个朋友可以来帮忙的吗?”洛湄反问回去。
“我刚到台南上任,只认识些同事,但又不熟,现在人家也下班了。”仲蘅的一张俊脸变得很无奈,他还找得到谁?除了……。
“我来试试看!”他一下子从床上翻了下来,捞起电话,打林桑的大哥大。
“嘟……嘟……。”不通。
“没办法了。”仲蘅认命的扔下电话,又往床上重重一躺。
“报警赶他们走。”洛湄又生一计。
“人家又没犯法,只不过在门口守着而已,这是自由国家,你拿什么理由报警赶人?”
也对,洛湄只好把这个念头打消;可是,难不成她就得在这一直等到门外那两只看门狗不支倒地?
“也真奇怪了,”这也怪不得洛湄要怨。“人家狗仔队不是都缠明星吗?干嘛来追你啊?!”
“我算那根葱?”说到这,仲衡也有话要怨了。“他们还不是想跟着我就能追到禀君,我只是配角罢了。现在我只祈求这几天赶快过去,等这话题没了新鲜感,就没人会再追我了。”
“你干嘛没事就来住什么饭店嘛,不是在台南上班吗?”洛湄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抓了就算数。
“我家在台北,刚下台南还没找屋子,不住饭店住哪?”
呵!还没找到房子就住这种高级大饭店?就因为你家股票一张一百一十二?不过洛湄就只这么乏力地窝在沙发中,也乏力再跟仲衡讲话了。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六点,六点廿,六点半……无声无息如水一般的流逝。
洛湄已经气到连生气都懒了,就只这么一个姿势倒在沙发里,仲蘅也像是认命,躺在床上更像是睡着了。
忽然之间,门铃响了。
两个人都像被扎了针似的跳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门外是谁,要不要去开。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像是即将发生凶杀案,两人就这么对望了半天,突地有默契的同时发言:
“我去开门。”
“我去躲起来。”
难得两人有这么一致的时候,当下不再犹豫,洛湄往门边的洗手间一躲,仲蘅则去开门。
“对不起,先生,我们是饭店的人员,您房间的电话线路有点问题,我们可不可以进来看一看?”
电话线路?仲蘅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定睛一看,门外那两个家伙,不就是那两只狗仔吗?居然胆子大到来敲他的房门,寡廉鲜耻的骗他说是饭店人员,还不要脸的想进来看看。
门都没有!仲蘅二话不说,碰地甩上了门。
“谁?是谁?你干嘛那么紧张的关门?”洛湄一听见关门的声音,迫不及待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即从浴室中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