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需要的只是一点力量。他常常在想,如果他家人之中有那么一个支持他,在他微弱的力量之外再加一分力,那么慢慢蚕食鲸吞,终究有一天,他父母就算不喜欢洛湄,也只能接受她。
不过前题是,洛湄改改她那可怕的脾气,各退一步,就万事太平。
哎,想了这么多,还是转回原点,他父母一步也不肯让,洛湄也倔到一步也不肯退。
十点十分了,洛湄还没来。是迟到了,还是根本不准备来?岚枫跟他在电话里怎么说的?要他多等一会?
他烦躁的踢着地上的红砖,心里很乱。他为什么要多等一会?以前他也许会等,让他等两个小时都无所谓,可是他现在心里很怨。
十点半,仲蘅的耐心指数现在降到很低,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照这个情形看,洛湄还是不肯降低一点自己的骄傲,那么就算等到了洛湄,又怎样呢?
这些日子以来的磨难,把这段爱情的痛苦与甜蜜提到了相同的水准。虽说爱情有甜有苦,但总要甜多于苦,才走得下去吧?如果两边到达一个平均线,在里面的人是不是就会犹豫不决呢?
他知道自己正走到这一点,他跟洛湄,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瓶颈,除非他有更大的信心来跟家人抗争,也除非洛湄肯多一点体谅,否则他与洛湄没有未来。
再等十分钟,仲蘅难得那么坚定的给了他自己一个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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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湄刚下戏的时候,才九点四十分。
这时候赶去,不会迟到,洛湄边卸妆边想,每抬起手来抹一次卸妆膏,心里就换一次主意。
去,不去?去了又怎样呢?仲蘅有勇气对抗他家人了吗?可是不去,让他就在那儿一直等……而且她真的想见他。三天不见,居然就像三年,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想他,想他这三天过得好不好?他家是不是又乱成一团了?
去,不去。洛湄直到卸完妆,换上了便服,还在犹豫。
十点了,现在赶去,不要十五分钟,还来得及,她相信仲蘅应该还在等,他不会那么快就走的。
十点十五分。
“姊,你还不走?”洛泠在叫她,他们家的车要开走了。她自己骑车回去,不必跟大家挤。
时间像水一样无声无息的流逝过去。十点廿,廿五……去不去?去不去?洛湄坐上机车,发动了,却拿不定方向。
走哪呢?洛湄下意识把车滑到马路上,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可是那车便像是自动似的朝着××大学的方向去了。
停了车,熄了火,洛湄放好机车,缓缓往学校门口走去。
每走一步,心里就多一分心慌与意乱,每走一步,心里就多些疑虑与踌躇。等等见到仲蘅要怎么说呢?她闭了闭眼睛,心里慌乱的想,等等该跟他说什么?道歉?或等他道歉?不过这好像根本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要说,直接投到他怀里去,让肢体来代替语言好了。
就在这么两相踟蹰的挣扎着,洛湄来到了校门口,她左看右看,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是……没有仲蘅的踪影!
她看了看表,十点五十分,她是迟到了,而且迟到得有点过火,可是仲蘅连等都不等,就这么走了?
她懊恼的把身子靠在墙上,自嘲的想,亏她刚才还为了要跟仲蘅说什么而折腾了半天。这下好了,根本没对象,叫她说些什么?真是可笑哪。
她忽然觉得一股委屈而气恼的感觉席卷了她,她只不过是迟到了而已,毕竟还是来了,他要她怎样嘛,等久一点都不行?也不想想那回她在饭店里等他几个小时?!
或者,他根本就连来都没来过?
这念头一晃进洛湄脑里,她就快忍受不了了。是的,他有可能根本就没来赴约,是她傻傻的,还想着要给他俩机会,所以她犹豫了那么久终究还是来了。
她到底在这干嘛呢?
洛湄火大不已,赌气的骑上机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跟仲蘅,这回是真的完蛋了。
第十章
冬日的台北,虽然没冷到下雪,却也有它的寒度,尤其是飘着绵绵细雨的时候,更像是要寒到人的心里头去。
仲蘅的车暂停在八德路上,他走下车来,像在等人,东晃晃西晃晃,然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台北市社教馆前所贴的演出海报上,就那样一动也不动了。
“嗨!”杨禀君窈窕的身影从对街向仲蘅跑来,那是她工作的地点。“等我很久了?”
仲蘅依依不舍的把眼光移了回来。“喔,还好。”
他们正准备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Party,而这个朋友仲蘅、禀君都认识,仲蘅实在找不出不一起出席的理由,于是就开车过来,接了禀君再一块去,没想到那么巧……。
“你在看什么?”禀君好奇的也把头凑过去看,只见那张海报上写着:
新编舞台歌仔戏——白蛇
台南宝陵湘歌仔戏团
禀君眨眨眼,那照片上穿着古装的人不就是简洛湄?而且演出时间就是今天晚上,怪不得仲蘅会看得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禀君微微一笑,心里的波动并不表现在脸上,开玩笑说:“你想看呀?那我们去买票好了。”
“我也看不懂。”仲蘅遮掩似的笑笑。“走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禀君盯了他一眼,也不鼓励也不拒绝,只是笑笑的把手主动放进他的臂弯里,向停车的地方走去。然而忽然之间,她感觉身旁的人震动了一下,前方传来了两个女孩讲话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
“再过几个小时就开场了,你还敢跑出来逛,回去铁定又要挨你妈骂的啦!”
“急什么嘛!我化妆穿衣服迅速得很。这几天排戏排得那么累,让我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不行吗?”
仲蘅的血液循环加快,心跳也加速了。他的脚步停住了,那两个聊天的女孩,终于发现自己眼前的身影,抬起了头来。
洛湄和岚枫都愣住了,以一种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仲蘅和禀君。台北这么大,为什么他们会在街上遇见?
“好……好久不见。”两边怔了半天,终于是仲蘅先开口,他的声音竟有些嘶哑。
“嗯,满久了。”洛湄被动的回话,觉得自己钝钝的,但她水漾般的眸子中却无法遮掩,迅速盈满了深深的感情,除了关怀,还有一点……嫉妒。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是杨禀君?他们还那么亲热的手挽着手。洛湄一下子又悲哀起来,唉——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仲蘅当然有理由跟杨禀君在一起,她罗嗦个什么劲儿啊?!
可是,心里为什么一阵酸疼……。
“恭喜你,终于到台北的剧场来演出了。”
仲蘅的声音把洛湄从无边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恍惚的笑笑,点了点头。
仲蘅紧盯着她,心里波涛汹涌,可是当着岚枫和禀君的面,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是站在那儿,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洛湄。
“恭喜你,祝你今天演出顺利。”还是禀君打破了这层尴尬,主动向洛湄伸出手去。
洛湄被动的伸出手去跟禀君握了一握。
禀君的出现让她倍受刺激,她那该死的自尊又出现了,逼使她昂起了头来回道:“谢谢。不好意思,我们要回剧场去准备,先走了。”
她咬紧牙关,不准自己再多看仲蘅一眼,抓起岚枫的手便转头朝剧场的后门走去。
“好了,别走那么快,人家上车走掉啦!”岚枫被洛湄拖着走了好久,直觉手腕都快被她抓出一道红痕了。她是专程陪洛湄上台北来,帮忙兼捧场的,不过不是来受虐待的。
“走了吗?”洛湄似乎呼了口气。
“都快半年了,怎么遇见他你还是这样呢?早知如此就不必当初嘛!”说到这岚枫就有气,想暑假那时她多么努力替他们两人制造见面的机会,结果是一个迟到,一个早走;曲仲蘅更是隔天就回台北去,洛湄当然打死也不肯跟人家联络,两人就这样分手了。
“我又没怎样。”洛湄嘴硬的顶回去。
“哪没有怎样?我看你整颗心都快翻过来喽!”岚枫揶揄着。“今天首演,我看你等等在舞台上能专心才有鬼咧!”
“我偏专心给你看!”洛湄赌气的走进后台化妆间,找出化妆品开始“专心”上妆。
“阿湄,”宝珠咚咚咚跑了过来,一见到洛湄,眉皱起来,忘了本来要说什么倒先骂一句。“怎会现在才在上妆啦!”
“那么早上妆冲啥?”洛湄辩白,实在是刚才自己出去溜达去了。这一下,手上更忙碌起来,慌慌张张的画着妆。
宝珠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这才想到来意。“你彩排的时候,那件白色的衫不是太大吗?现在改好了,你下来试看嗲?”
“好,等等就去。”洛湄心里有点烦,不知是因为刚才见到仲蘅烦,还是因为妆一直上不对而烦。
“啥米等等?”宝珠一声吼。“现在就去!”
洛湄让宝珠的吼声吓得跳了起来,也许是心虚,想掩饰心里因为仲蘅所引起的不定,慌慌张张往门外走。“好啦,好啦,我去啦。”
冲到舞台后的衣架旁,岚枫正在那里端详那件戏服。
“好像改得又太小了一点,你来穿穿看。”
“喔。”洛湄的心神有些恍惚,直觉从刚才到现在做什么都慌慌乱乱的,她随手接过那件戏服来往身上一套。咦?另一只袖子怎么拉不过来啊?她扯了扯,还是不动,索性用力一拉,只听到“嘶”地一声——
衣服就这么裂了一道缝。
四周霎时安静了下来,一根针掉地都听得见,洛湄讪讪地把衣服脱下来,低垂着脸,等老妈开口骂人。
“你是在冲啥啦!”宝珠的火气果然强力冒起。“没神没魂的,快上场了还这样?!”
“不能怪她啦,”岚枫急着要帮洛湄讲话。“都是因为刚才在外面看见了曲仲蘅,否则她不会这样的。”
话说出口,岚枫就后悔了。
果然,洛湄一双毒箭似的眼神,往她身上射了过来。
四周更安静了,刚才衣服裂了就没人敢说话,现在更没人敢说话。洛湄跟曲仲蘅的事大家都知道,那天洛湄表姊的婚宴大家都有分,后来曲仲蘅莫名其妙的回去台北,大家只敢私底下八卦,没人敢真的去问,就连宝珠也问不出个名堂来。问不出来,宝珠就当是曲仲蘅负了洛湄。
宝珠咬牙切齿骂:“那样的查甫你遇着又按怎?趁早对人死了心吧,免得自己伤心。”
“也不完全是人家的错。”岚枫又多嘴了。“洛湄自己脾气大,摆架子。”
“什么我摆架子?”洛湄本能的顶嘴。
“本来就是。没见过你那么自私的女人,问题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就把问题丢给他解决,他的家人不喜欢你,你要想办法去让人家接受你,了解你啊,哪有这样试都不试就跑回来?然后约了时间,还大牌的迟到……我要是曲仲蘅,也难忍受咧!”
原来是这样……不只宝珠,在场的其他人心里也有点恍然大悟,唔,原来是这样啊。宝珠更是心里有数,这个女儿的个性跟她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她还有什么不了的?
“你活该啦,”宝珠啐女儿一声。“谈个恋爱谈成这个样子。好啦,好啦,先把今天的戏演好再说。谁人拿针线来?这件衫先补一补。阿湄你还不赶紧去梳头?快开戏啦!”宝珠利落的指挥化解了这一场混乱。
洛湄嘟着嘴,却也听话乖乖去梳头,下定决心,先把今晚的戏演好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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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快上演了。
戏早开演了吧?
仲蘅呆呆地望着手上的酒杯,party里热闹滚滚的情绪他一点也没沾上,反而像是从其中超脱了出来,心思完全飞到洛湄的身上。
她果然达成她的愿望了,这个意志坚定的女人。他当初就是欣赏她这种直率、认真的个性。
其实这几个月以来,仲蘅从来都没忘记过洛湄,想起两人在台南租屋而住的那段时光,简直就是种甜蜜的心痛。他不只一次想要回去找她,可是他仍然没把握能解决当初分手的原因——他的家人,还有洛湄那么倔的个性。而现在她还会要他吗?
“怎么了?”禀君关心的坐到他身边来:“大家都在那聊天,你一个人在这发呆?”
仲蘅吓了一跳,惊觉的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禀君。“你说什么?”他完全没注意到刚才禀君的话。
禀君深深地看着他,然后才若有所思的说:“你在想简洛湄吧,是不是?”
仲蘅有点歉疚的对禀君笑了笑。他知道禀君对他好,虽然禀君不明说,不给他压力,可是回台北的这几个月,禀君总是陪在他身边,适度给予她关心,倾吐她的情意,无奈仲蘅还是不敢接受……。
因为他的心在很早以前就给了洛湄,哪来还有另外一颗给禀君?
禀君明白这一切,她始终明白,可是她也一直相信假以时日,仲蘅一定能接受她,毕竟她认识仲蘅廿来年,简洛湄却只认识他几个月;再加上毕竟他们的家世背景都相配,仲蘅的家人不会接受简洛湄……。
可是仅仅是跟洛湄的一次偶然相逢,仲蘅就可以变得如此精神恍惚,牵肠挂肚,他曾几何时如此对待过她?
这一刻,禀君终于了解了,他们也许可以绑得住仲蘅的人,却管不住仲蘅的心。他的心一直在简洛湄的身上,她就算得到了他,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恍惚的空壳罢了。
仲蘅的杯子空了,他想起身再去拿一杯,酒似乎是他来这个Party唯一的目的,他只想麻醉自己。
仲蘅他问禀君:“要不要替你也拿一杯?”
“不必。”禀君摇摇颈,把手盖在他的手掌上,阻止他站起来,她的心里有点酸,可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一贯的安静而优雅。“你也不必去替自己找酒了,我想你的解药不是酒,而是简洛湄。”
仲蘅怔住,仿佛没有听懂,只是望着她。
禀君淡淡一笑,有些苍凉,却又像是释然了。
“我想,我在你身上下的赌注是输了,你跟我家人在我们两个身上下的赌注也注定输了。我很想把你从简洛湄身边抢过来,但是我没那么大的能耐。”
“你……。”仲蘅呆了,瞪着禀君,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禀君脸色微白,却笑笑说下去。“别再担心你的父母了吧,我会帮你的。我想他们之前这么不满意简洛湄,可能也因为我的关系,他们一直以为你我仍有希望。如果我让他们明白我真的放弃了你,可能他们也不会那么抗拒简洛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