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见状,又抓住他的手。“你真是傻子,都受伤了,还那么……那么……”正当她想重新帮段凤鸣包扎时,赫然发现哪还有伤口,段凤呜的手臂完好如初,什么痕迹都没有。“这是怎么一回事?”
若不是手上、衣服都是鲜红的血迹,或许她会以为自己刚刚作梦。
不可能,她可是亲眼目赌段凤鸣刺伤自己手臂,不可能有假。锦瑟抓着段凤鸣的手臂上下翻找,却什么也找不到,连一点疤痕也无。
“锦瑟,你这么用力,我的手很痛。”
锦瑟拧眉,又重重一甩,怒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凤鸣笑得从容。“诚如你所见,还需要我多做解释吗?”
“当然要,你以为三两句就能打发我?”这男人真是欠揍得可以。
“所以我才问你,我是活人还是死人?我不会老、不会死,锦瑟,你想我真的是活人吗?你有见过像我这样的活人吗?”段凤鸣淡淡扬唇,泄漏出的是一丝自我嘲讽的意味。
就她所知,十烨和自己都是因为残月的血才得以不老不死,可是段凤鸣身上却没有残月的气息,因此她肯定残月与他无关,那么段凤鸣怎么会变成这样?
锦瑟摇了摇头,对于眼前的景况,她竟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是谁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
“我若知道,还会需要你吗?”他也曾问过卫十烨,但他什么也不愿说,只要他好好想自己的将来。
将来?真是可笑,对于一个曾经死过的人,还能有什么将来!如今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入土为安。
死后会变成怎样他都不在乎,只要别让他一个人继续在这人世间游荡就好,经历过无数次的悲欢离合,他早看破红尘,什么都不求,只求宁静的死去,归回尘土。
这样就够了。
他求的,真的不多。
“说得也是。”
“会找上你,是猜想你既然属于‘精’懂的东西应该比我更多,也许会知道如何杀死我的方法。”他试过千百种的方法,可惜没有成功过。
锦瑟对段凤鸣的观念把持同情。“你为何想死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段凤鸣听得出她的意思,迳自拾起地上的刀子,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又刺入自己才刚完好的手臂内,霎时,鲜血又溢出,好在这回锦瑟有心理准备,没受到惊吓,不过看着血淋淋的场面,感觉也不怎么舒服。
“呃……我已经了解你不会死了,犯不着再表演一次。”锦瑟吞吞口水,第一次是因为慑于过度的惊吓,她全副精力都在段凤鸣身上。
这次,她只嗅到满屋子的血腥味,刺鼻极了。
段凤鸣抽出刀子。以指头轻轻拭去刀子上的血,莞尔道:“我甚至连痛的感觉都没有,刀子没入体内的时候,我只是用眼睛看着如是而已,这样……正常吗?还算是个人吗?”
这回,锦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段凤鸣传来的悲哀情绪,甚至毋需靠肢体的接触,她就能轻易感觉到。
过重的压在她心上,然后慢慢融入她骨血里。
两人静静凝视彼此,直到段凤鸣伸手抹去锦瑟脸上的泪水才打破这份静谧。
段凤鸣望着指尖上的湿润。“你为我哭吗?”
“才……才不是。”锦瑟迅速吸吸鼻子,很快就恢复正常,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有“眼泪”这种东西。“只是觉得你很蠢罢了。想活的人那么多,偏偏你却想死。”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对他有那么一丁点同情,像段风呜这样的人压根就不值得她同情,求死根本是无聊的行径。
段凤鸣露出苦笑。“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而他现在最想要的便是求死。
“入土为安会好吗?”锦瑟仍是无法理解段凤呜的想法。
“你在关心我?”
“谁要关心你,我只是想弄清楚你为何想死!”
“那你为何想过荣华富贵的生活?”段凤鸣反问她。
锦瑟睁着眼,对于将这两个问题相提并论并不认同。“这两个问题是不一样的。”
“对我而言,是相同的。你想要有一掷千金的生活,而我只求平静的死去.既然你可以,为何我就不能?”
“这……”锦瑟无法认同,也反驳不了。找不到更理想的理由,也看得出来段凤鸣死意坚决。
“你同情我吗?”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才不是。”
“那凭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必定能完成我的心愿,如何?双方都不会吃亏的。”段凤鸣诚意十足。
“是我吃亏大了。第一,要见十烨,我自有办法;第二,我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要赚钱也不是很难。”
没想到段凤呜给她的回应竟是一阵低低的嘲笑声。
“你笑什么?”
段凤鸣老实坦承,“我在笑,初出茅庐的你能有多大作为?虽然活了一百多岁,可涉世未深,有精明却又傻气、有理想但也不切实际。”
“你又多大年纪?”锦瑟没有气炸,倒是冷静反问,她就不信段凤鸣的年纪有比她大,不过区区一名人类而已,不老不死也不算什么……段凤鸣低头冥思。
“呵,答不出来了吧。”敢说她年纪小。
“……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段凤鸣先是一叹,继而才缓缓将自己依稀记住的岁月道出,究竟是不是这数字,他早忘了,也不想去数,只是应该与真实年岁相差不远。
回忆如烟,消逝无踪,他对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三章
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好……好长的日子呵。
而且这不甚确定,听得锦瑟不禁有些觉得自己有种班门弄斧的自卑感。
一百多岁的少辈竟敢在四百多岁的老前辈面前卖弄,真的是丢脸极了。
但即便如此,锦瑟还是满腹疑问。
难道会有人不喜欢自己寿命绵绵吗?
一且没了寿命的限制,不就更能恣意享受,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该是多快乐的日子呢!
锦瑟低着头,在花园里闲晃起来,走着走着,忽然撞进某人的怀里,头一抬,段凤鸣俊俏的五官立刻映入眼帘。
延续昨晚的笑意,段凤鸣好似一直沉浸在笑容里。
“你又在笑什么?”段凤鸣那种近乎慵懒、又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最教她讨厌了。
没事那么爱笑做什么!尤其还是在嘲笑她,她就更不能接受了,年纪比她大也不能代表什么。
“笑昨夜说要振作赚钱,今天早上却还在这里闲晃的‘某人’,我想凭‘某人’的实力,大概要花上千年才能追上我如今的地位吧。”
“哼!”锦瑟不屑的嗤哼。她可没忘记昨晚临走前,段凤鸣跟她说了有关他财产的总数,是一个她毕生也不知如何形容的数字,累积四百年会有这种财力,是应该的。
段凤鸣双手负在身后,以不带轻视的口吻劝道:“锦瑟,何必呢?既然你想要那种媲美皇帝般灿烂的生活,又何必那么辛苦汲汲营营?只要你答应杀了我,你要的奢华享受和卫十烨,我就能够给你。”
“你怎么给我十烨?”
“卫十烨来见我是有固定时间的,算算,也差不多日子了。”
呵,那她只要守在段凤鸣身边就可以见到十烨,又何必答应他那个什么鬼条件,再者,她相信卡烨也会来见自己,就更不必考虑段凤鸣了。
四百多年的经验可不是假的,段凤鸣一眼即看穿她的想法。“锦瑟,我活这么久了,也不是活假的。看得出来你很想见卫十烨,但……”段凤鸣技巧性地停顿一会儿,立刻吸引锦瑟全副注意。“我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你见不着卫十烨,想不想跟我赌一赌?”
“你……”真是令她咬牙切齿。“要死不会自己想办法啊!”
段凤鸣遂而一叹,表情颇是无奈,显然真的为此事所苦。
“若有办法,也不会等到你了。再者,有时候花费心力去想一件事情,往往徒劳无功,反倒是无心插柳才有不错的成效,因此我想到了无所事事的你。你属‘精’,杀人也不犯法,就勉为其难当作是做功德罗。”
“做、功、德?敢情你也把杀人纳为功德一件?”十烨可没教她这件事。
“嗯,应该说帮我完成这件事算功德一件。”
很好,非常好,真是太好了!
既然他那么想死,她就成全他。锦瑟愤恨地想。
“成交,我一定会让你‘死得满意’。”
段凤鸣浅浅含着笑,相当认真地回应:“锦瑟,谢谢你。”
“不客气。”这种不知好歹的人,非让他尝点苦头不可。
段凤鸣心底顿时放下重担,伸出手握住锦瑟。“你的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还合作愉快?咦?呃?这……锦瑟真是愈来愈困惑了。
究竟“死”有什么好?
她不懂,她认识的人虽然很少,但没有一个比段凤鸣来得疯狂,竟然会请人来杀死自己?!罢了,她态得再深究,既然他想死,她成全他便可,想太多也无用。
段凤鸣,接招吧� �
适巧,远远刚走人花园的段凤扬虽不清楚锦瑟与大哥交谈什么,但见两人距离拉近又双手交握,终于放下心中的不安。其.实他看得_出来妹子不太喜欢大哥.但现在他俩能相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收了锦瑟这妹子,果然是好事,因为他难得瞧见大哥露出真心的笑容。
大哥笑了,真好,不是吗?
× × ×
从那天起,锦瑟就以杀死段凤鸣为最大目标。
日日夜夜都在思索这件事该如何下手才成,外人自然不知她在做什么,唯一知情的段凤鸣,看得津津有味。
“段爷,用膳了。”婢女必恭必敬将晚饭呈上。
此时,锦瑟也托着盘子冲进来,笑得好不温柔。“他要吃的是我做的,段公子,对不对呢?”她不喜欢喊他“段爷”,那种感觉好似他高高在上,她与他可是同辈。
婢女不甚明白地望着主子,以往都是她准备,今天有说要换人吗?“段爷?”
“你的,端上来。”段凤呜指着锦瑟手里的托盘。“可以吃吧?”
锦瑟将饭菜放在桌上,笑得很得意。“包、君、满、意。”四菜一汤里,可是她花了好几天,费尽千辛万苦找寻而来的人间天下奇毒。
“那么,你帮我吃掉这一份,至于你的‘用心’我也会好好品尝。”
两人的对话,听在婢女耳里,只觉得好似高手过招,有听没懂。
“你先退下。”
“是,段爷。”反正段爷交代什么,她照办便是。
待第三人离开,锦瑟的视线与段凤鸣对上,她不怀好意地笑说:“请慢用。”
段凤鸣举起筷子道:“一块。”
锦瑟听着他的话也举筷,然后注视段凤鸣把第一口菜吞入,第二口、第三口也紧接而来……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
期间,锦瑟只静静看着,自己的碗连动也没动过,因为她可不想错过药性发作的那瞬间,只是为何什么动静也没呢?
段凤鸣感到饱足,满意地深深一个吐气。“你的手艺真巧,连有名的大厨也比不上。”
“当然,我可是煮了快五十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段凤鸣吃得一干二净,竟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是她忘了加毒药?或是毒性不够强?
段凤鸣点点头,开始描述心得。
“白饭里的‘千毒散’,牛荷叶肉九的‘一刻红’、青菜里有‘亡骨碎筋’、鲜虾掺‘完命粉’,翠玉豆腐里的‘鹤顶红’,以及汤里的‘穿肠砒霜’,啧啧,每样都是无色无味能置人于死地。除了砒霜与鹤顶红外,其余都不太好弄到手,这足以证明你有下工夫了。只是很可惜,这些我都试过,没一个成功,再告诉你吧,别拿人间的毒药,因为那对我一点用也没。”语毕,段凤鸣笑得可开心了。
锦瑟见他那模样好似刚看完一出好戏,气得她脸色怅然。“阁下似乎相当愉悦?”
段凤鸣手背抵着额际,双眸透出的讯息是相当轻松愉快。“是啊,因为你如此为我费心,让我好不感动。”
“是你叫我杀你的耶!”
“所以我很感动啊。”感动终于有人替他解决这麻烦。
感动什么啊?她看不出来。真是无药可救。
“你怎么还没吃?”
“我不吃也不会死。对了,你试过饿死没?”锦瑟兴致勃勃地问。
“饿死啊?嗯……”段凤鸣低头认真沉思片刻。“是没试过,因为我不太喜欢这种方式,明明饿了就会想吃,又岂饿得死?再者,我也不想当饿死鬼,换别的方式。”
死法还要挑,真是够了。“淹死呢?”
“试过几次,但还没死成就被人救上岸。”
锦瑟听了,跃跃欲试。“那就再试试看吧!这次由我在旁边护着,绝对不会有人敢下去救你。”谁敢,她就让那个人死得更难看。
段风鸣又认真思索才道:“我想还是别了,最后一次我在水里待了快半个时辰,后来有人来救我,结果我大吐三天吃不下任何东西,满肚子里都是水,那感觉挺不好受的。我希望能够死得平静一点,别太折磨我。”
死还要平静的死去……锦瑟有种欲哭无泪的挫折。
除了寿终正寝外,天底下没有一种死法能平静,这简直是找她麻烦。
段凤鸣握着她的手,诚恳道:“锦瑟,我相信凭你的力量,绝对能完成我这一点小小心愿是吧?”
锦瑟真的很想哭,她很怕最后自己心力交瘁而亡,而段风鸣继续祸害一千年,为何她在山上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如今下山却尝到莫大挫败?
连残月都不是她的敌手,她竟败在这个人类手上,含恨哪!
瞅着锦瑟一副含怨的神情,段风鸣就有说不出的快乐。
虽然他尚不明白为何第一次与锦瑟接触,对她就有种强烈的熟稔,但不管如何,锦瑟总能带给他无尽的欢笑,光凭这点,就足以让他把毕生的财产双手奉上.只是人心总是贪的,对于锦瑟,他的索求愈来愈多,更想让她陪在自己身旁,假若……能死在她手上,应该也不错吧。
段凤鸣拍拍锦瑟的背,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你有的是时间跟我磨。”
说到时间,锦瑟便想到问一件事实。“大哥应该不是你的亲弟弟吧?你真的姓段?”
“凤扬是我十天年前捡到的,孤儿的他却有着对环境不妥仂的意志力,因此我收他为义弟。我是真的姓段.至于名字……每个时期我都会换一个,真名的话……我早忘了。”段凤鸣神情未变地说,犹如一点也不在意。
“难怪你都让人喊你‘段爷’原来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四百多年前,大概是东汉时代,那时候你是什么人呢?”
东汉吗?他是什么人?
四百年的时间太遥远了,合上眼后,关于想记的、不想记的,一点一滴都消失在他的脑子里,什么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