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怎么样?你不要以为你读了两天书,就比老娘了不起,你就算念到博士也还是杂种一个!靠老娘接客养大的杂种!”那个女人指着叶同的鼻子骂道。
“我告诉你啦!你阿姊那个烂货,还有人肯出二十万已经算不错了啦!包吃包住,总比在这儿没得吃好,要不是男的没人要,我就干脆连你一起卖了,老娘我还省得麻烦。”
叶同看着这个连灵魂都已经卖给钱的女人,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悲。
“你也不用念书了,早早出去赚钱养你妈。”她的手不停地沈牌砌牌,嘴里还在叨念着。“现在生意愈来愈难做了,做一个月还不够我打一个晚上的牌……”
“对!我是杂种,阿姊是烂货,”叶同狠狠地瞪着那个他叫了十几年“妈妈”的女人。“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个杂种和烂货都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
叶同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背起了书包就离开了那个地方,也离开他叫了十几年的“妈妈”。
从那天开始,叶同没再回到那条巷子里过。
他不知道姊姊到底被卖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母亲后来到底怎么了。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连国中都没毕业的叶同,离开家里之后,也只有跟着人家做混混。
为了填饱肚子,上头“大哥”们说什么都得照做,只要慢了一步,挨骂挨打还是小事,就怕连命都赔上去了。
混了一年多,终于可以跟著「大哥”看场子。谁知道第一次看的场子就是一家“理容院”,美其名叫“保镖”,实际上根本就是来盯着那些小姐,不让她们跑掉的。
好像,又走了回头路。
“阿同!你怎么又在发呆?等一下要是出问题又要被大哥踹了。”阿杰是和叶同一起入行的,现在也一起看场子。“怎么?看到喜欢的妹妹啦?”
“不要乱说话。”叶同把手上的菸丢到地上踩熄,抬头看看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要是被别人听到,会害到人家的。”
“是!是!是!就你同哥懂得怜香惜玉,我们都是大老粗。”阿杰和叶同在一起最久,也最了解他,但是就连阿杰有时候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今天怎么这么早关门?”今天又没什么事,前面的霓虹灯却早早就熄了。
“大概是有新的小姐要进来。”阿杰昨天就听兄弟们在讲,今天场子里可能有些“新货”要进来,说不定还会有点甜头可以捞。
“那我们今天也该收工了,”叶同从阿杰手上拿回被他“摸”走的菸,又点上一根。“我去跟老大报备一下,你先在这里顾着。”
叶同离开没多久就回来,只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阿杰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这个小混蛋,跑哪去了?”叶同想想,反正都收工了,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叶同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就是隔了一个晚上,等到他再见到阿杰的时候,他已经是冷冰冰的尸体了。
叶同一直到后来才知道,阿保那天晚上是约了店里的一个叫美珠的小姐,要和她一起离开这家店,离开这个城市。
阿杰死了,美珠被抓回店里,老大派叶同去看着那个每天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孩,叶同虽然不是很愿意,也只好照做。
两天后,那个女孩子被卖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从此之后,叶同再也没见过她。
叶同的命运在几个月之后有了一个大转弯。店里来了几个新的小姐,虽然不是新手,至少是新面孔,最近警察抓“幼齿的”抓得很紧,就连叶同的老大都不敢冒险。
那天,叶同和往常一样,坐在店后面看着那些小姐下车,却没料到会看见一张他以为永远不会再看见的脸孔。
“阿同!……阿同!……你X咧!在发什么呆?进去帮忙啦!”叶同失神落魄地跟着小姐们进去,眼里却只看着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孔。
“阿姊?”
听见叶同的声音,那张木然的脸孔好像有点反应,却只是楞楞地看着叶同,眼里一片呆滞。
“阿姊!是我,阿同……”
木然的表情转为惊讶,叶同知道姊姊认出他了。
“我XX娘咧!你没事半路认亲戚啊!”不耐烦的大哥一拳从叶同身后击来,打得他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他X的!你给我小心一点,不要像阿杰一样给我搞怪!……”大哥的声音在叶同的脑海里愈来愈远,叶同一心只想着要怎么救出姊姊。
就在阿同准备动手的前一个晚上,他姊姊就出了事,因为得罪了客人,差点就被阿同的老大打死。
阿同拉着姊姊逃出店里,一边逃,后面一边有人追,阿同干脆就往警察局跑。
只是阿同拉着姊姊根本跑不快,三两下就被拿着西瓜刀的老大追上了,红着眼砍了三、四刀。阿同拿出身上的防身小刀回敬了对方一刀之后,抱起浑身是血的姊姊继续跑到警局去。
就在这一天晚上,阿同的姊姊因为大动脉受伤,失血过多而亡。
由于这天晚上的事,阿同的老大被关进苦窑里,阿同则因为还未满十八岁,就这么被送到少年感化院里。
※ ※ ※
温靖芝睁开眼睛就看到叶桐手臂上那道白色的疤痕。
随着两人胸膛的起伏,这个多年前的伤口,也仿佛依然在他身上鲜活地呼吸着。
真奇怪,只要有人和她在同一个房间里,她一向是睡不熟的。为什么前天和昨天早上,她会睡得这么沉?是因为她太累了?还是因为……
好温暖哪!她当然知道人和人的体温会因为接近而升高,却从来没有这么真实地体验过。即使是隔着层毯子和两人的衣物,她都还能感觉到另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为什么他能那么满不在乎地说着那样的故事?
他现在是个名利双收的作家,像这种不可告人的过去,应该是他极力想要忘记的。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会说得那么钜细靡遗,又那么事不关己?
如果说,他说故事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像他那样的作家掰出一、两个更精彩动人的故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他为什么偏偏要说那个“叶同”的故事?
她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你醒了?”沙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睡得还好吧?”
一听见它的声音,想起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睡得如此安稳,温靖芝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
叶桐叹了一口气。
“还是睡着的你比较可爱。”叶桐苦笑道。“一醒过来就变身成刺猬了。”
“如果你不要用可爱来形容我的话,我会很感谢你。”温靖芝也觉得自己有点“那个”,但是却又积习难改。
“身体太僵硬是下不了水的喔!”叶桐放开怀里的温暖,一口气跳下床。“还有,不要穿着刺猬装下水,那个样子是游不动的。”
“你……”温靖芝本想叫他别再用这种隐喻,却在看见他的开朗笑容之后打住。
“再赖床的话就没早餐吃喽!”说完话,叶桐就哼着荒腔走板的歌走出房间。
温靖芝看着叶桐的背影,也只好叹口气,下床梳洗。
走进浴室里,她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看着镜子上的水气,竟然发起楞来。
她迟疑地伸手抹掉镜子上的水气,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脸。
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不过,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这就是治疗吗?用说故事的方式?温靖芝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怪念头。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就有效,那心理医生都不用开业啦?
她穿上衬衫和长裤,下楼去看看叶桐在忙些什么。
“早上吃鲔鱼三明治,你不介意吧?”叶桐把罐头鲔鱼抹到切片的法国面包里。“我刚刚才把咖啡放下去煮,可能要等一会儿才有得喝喔!”
“布莱克医生准备得真周到,”温靖芝看着桌上的食物。“这里真是什么都有啊!”
“幸好他是安排我们两个一起,要是换个不会煮饭的来,那不就饿死你了?”叶桐递了一份烤好的面包给她。
“饿不死我的,”温靖芝伸出手接过热腾腾的食物。“虽然弄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至少我会开罐头。”更何况现在的罐头食物几乎都是易开罐装的,有什么困难的?
“是吗?那要是罐头吃完了呢?”叶桐摆明了是要和她闲杠。“吃生菜?”
“最近衣服的腰身紧了一点,”温靖芝对着他,笑笑地回了一句。“刚好节食。”
叶桐突然不说话,只是笑看着她。
“我脸上有鱼在游来游去吗?”温靖芝一本正经地问他。
“你可以放心吃,”叶桐又对着她露出那种无赖的微笑。“依照我这两天晚上的实地观察,你的身材还不到需要节食的地步。”
“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相信专家的话,”叶桐的表情逗得她忍不住想笑。“不过,过几天之后就说不定了,因为我有一个怪癖……”
叶桐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一双眼睛期盼地看着温靖芝,就是希望她问。
温靖芝被他看得受不了,只好配合他一下。
“好吧!你说,你到底有什么怪癖?”
“我的怪癖是喜欢闲着没事,就做一堆菜把人养得胖胖的……”
叶桐看她故意板起脸、忍住笑,就叹了一口大气。
“要笑就笑出来嘛!忍着干嘛呢?”真是的,还亏他耍宝耍了半天,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小心,憋到内伤可是没药医的喔!”
温靖芝听到这句埋怨,一抹微笑不禁在她一向冷硬的唇边绽开。
“对自己诚实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对自己诚实一点吗?温靖芝看着叶桐,想着这句话。
执掌温氏的这几年,她是不是把自己遗忘得太久了呢?
第六章
“三十八度八。”温靖芝从叶桐的嘴里拿出温度计来。“发烧了。”
“难怪一整天都觉得懒洋洋的,”叶桐一个人毫不客气地占了整张大床。“原来是感冒了。”
“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活该!”温靖芝从发现叶桐的样子怪怪的之后,在这间屋子里翻了好久才翻到一个医护箱,找到这支温度计。
“冰箱里应该有感冒药吧?”叶桐第一天到这儿的时候就把这里摸得一清二楚。“我吃个药,睡一个晚上就没事了。”
“不吃饭了?”温靖芝看着他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样子,总觉得不太好。
“你要煮给我吃啊?”叶桐无力地闷笑。“算了,我还是什么都不要吃,还比较安全一点……”
这家伙,好心怕他饿死,他居然说这种话!温靖芝实在很想干脆拿起毯子闷死他。她只不过没下过厨房,没煮过东西而已,谁说她做的东西就一定不能吃啊?
“只不过是煮一锅饭,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有电锅,怕什么!
“真的?”叶桐怀疑地问道:“那你会不会煮稀饭?”
“煮饭的水加多一点不就变稀饭了?”温靖芝要让这个胆敢小觑她的男人刮目相看。“我虽然没做过菜,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稀饭要用锅子煮,不能用电锅煮。”叶桐还在咕咕哝哝地叨念着。“可是让你动锅子搞不好会发生火灾,还是用电锅随便煮煮就好了。”
“反正你把作法写下来,我照着做就好了。”温靖芝就不相信这样还会出问题。“我下去找感冒药。”
※ ※ ※
“该死!”温靖芝赶紧从砧板上抽手,免得手上又多一道疤。
真奇怪,这两天看他洗洗切切又煮又炒的,好像很简单的样子,为什么她做起来就差那么多?
温靖芝看着碗里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肉丝和高丽菜,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烹饪的天分了。
好啦!第一次拿菜刀能切成这样已经算是马马虎虎了。温靖芝虽然不满意,还是安慰一下自己。反正煮熟了还不都一样?
接下来要怎么做?
温靖芝看着叶桐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好不容易才看出他在写什么。
煮一小锅滚水,把肉丝、青菜烫到半熟……煮水嘛!这还不简单!
她用小锅子盛了水,放到瓦斯炉上,转动开关点火。
奇怪了,没瓦斯了吗?怎么连一点火都没有?喔!对了,好像后面还有一个瓦斯开关……她探手把瓦斯开关打开,接着又再试了一次……
“啊!”
刚陷入半睡眠状态的叶桐突然被一声尖叫给震得滚到床下去。
他就知道一定会出事!叶桐顾不得脑袋里的脑细胞还在玩云霄飞车,用力甩掉眼前的金星,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去。
“怎么了?受伤了吗?”叶桐伸手扶住墙壁,眼前的景物才没有继续摇摇晃晃。“发生什么事啦?”
虽然叶桐的脑袋昏得像快翻过来似的,还是闻到了浓浓的瓦斯味。
“就告诉你不要用瓦斯炉嘛!还逞强……”叶桐赶紧关掉瓦斯开关,然后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
“嘿!”叶桐回过头来,想要找寻“肇事”的主凶,却发现温靖芝竟然蜷缩着身子躲在吧台旁边。“你没事吧?怎么会搞成这样?”
叶桐看见温靖芝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似的。就跟第一天晚上的情形一模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桐跌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把她揽到胸前。
没多久,温靖芝平静下来之后,神情僵硬地推开叶桐的手。
“你怎么下来了?”温靖芝脸色苍白地直视前方。
“还说呢!刚刚突然被一声尖叫给轰到楼下来。”叶桐担心地看着她。“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事,”温靖芝开始觉得自己说谎的技术愈来愈差了。“只是瓦斯炉的火突然冒出来,让我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叶桐实在很不满意她的回答。“那还真是好大的一跳啊!把我这个病人吓得从二楼滚下来。”
“抱歉。”温靖芝也不想多做说明,只是低低说了声抱歉。
叶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费力地站起身。最后还是叶桐自己弄好了饭,等到午餐结束,叶桐也快要累挂了。
“啊!老喽!老喽!”叶桐把自己丢到床上去,为着酸疼的筋骨龇牙咧嘴。“一个小小的感冒就把我弄成这副德行……”
一向就话不多的温靖芝,从上午的那件事之后就连一句话都没说。
察觉到这异常沉默的她,叶桐侧过脸,看向发着呆的温靖芝。
“不舒服吗?”叶桐发红的眼睛看着温靖芝。“该不会是连你也感冒了吧?”
“我不久前才打过感冒疫苗,”温靖芝淡淡地说着。“我不是有时间感冒的人。”
“这样啊!”叶桐了解地点点头。“那,有时间说个故事给我听听吗?有故事可以听的话,我会好得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