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块翡翠玉佩,他太熟悉了,因为,从奶奶将文绣抱回家的第一天起,它就从来没有从文绣的脖子上取下来过。
当步沧浪将玉佩拿到他面前时,他几乎要以为是文绣死而复生了,但,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这块玉佩和文绣的那一块正好相反,如果拼凑在一起,恰恰好便是一个完整的圆。
然后,他听步沧浪说了玉佩的故事,知道这一块翡翠玉的主人,便是文绣的双生妹妹,他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她会有一张与文绣那幺相似的脸,为何每当他想弃她于不顾时,就会仿佛看到文绣责备的眼。
原来,她是文绣的亲人!
他在文绣牌位前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藉以补偿他曾经亏欠过文绣的一切。
"你都知道了?"顾翩翩小小声地问道,她在意的,仍是他肯不肯原谅她。
"不错,我知道你曾去过步兄的房间,但,我不知道你为什幺去?你要那些武功秘籍有什幺用?"南宫麒皱一皱眉,说出心中的疑惑。
"因为,我要拿它们去交换我娘。"顾翩翩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能将心中深埋的秘密全部说出来,这种感觉真是舒畅至极。
"交换你娘?"
"不错。我姑姑便是我娘。她曾经是拜月教的圣女,因私恋凡尘,躲在教外生下我这个女儿,所以,为教规所不容,罚面壁一生。
以前,我以为圣月令对教主来说,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冒死偷出了令牌,想逼教主放过我娘。怎奈,却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前几天,我听说步沧浪身上有武林各大门派的武功秘籍,于是,我又想,如果能将之偷到手,是不是就可以用它们来换取我和娘两个人的自由?"顾翩翩缓缓道来。
不对,一定有哪里弄错了,南官麒蹙眉沉思。他听步沧浪说,文绣和顾翩翩的母亲,正是步沧浪的师父。而他,也一直在寻找她们姊妹,以告慰师父在天之灵。
而现在,顾翩翩怎幺会又有一个娘?"这玉佩是谁交给你的?"
"我娘啊!"顾翩翩诧异地看他一眼。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姑姑并不是你娘,而且你还有一个姊姊,就是文绣,而步沧浪正是你亲娘的传人,你会怎幺样?"南宫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顾翩翩一怔,继而毫无机心地笑道:"麒哥哥,你说什幺笑呢?姑姑为了我牺牲那幺多,怎幺可能不是我娘?再说,这些都是我从教里年长的叔伯们那里听来的,他们有什幺理由说谎?"
"这我就不知道了。"南宫麒摇摇头,"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和文绣一定是双生姊妹。"这半块翡翠就是凭证!
"文绣?你说文绣她是我姊姊?我跟她真的长得很像吗?"顾翩翩仍然不相信。
"像!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猛然想起,他初见她容貌时的震惊,兰香随口吐出的惊叹,还有老夫人和莺儿把她看成鬼怪时的惊骇。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因为把她当成了文绣。
原来,他们对她的好,全是因为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不是顾翩翩,而是一个叫文绣的人的影子。
她所有的快乐,原来都是偷自于文绣的身上。
她忽然对那个叫文绣的女孩,充满了敌意。
为什幺好的东西全都属于她?为什幺当她以为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时,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一个可耻的小偷?
不!不是这样的!她紧紧地抓住南宫麒的手,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了救命浮木一般。
"你说你帮助我、照顾我、关心我,全都是因为我,是不是?是因为我叫顾翩翩,是不是?"
南宫麒反转将她的手置于自己的掌心,柔声说道:"相信我,你是文绣的妹妹,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他粗糙的手包裹了她的纤柔,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誓言,她是他一辈子的责任。
然而,顾翩翩眼中的光芒熄灭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她,他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幺,他甚至弄不清楚,他背上她这个累赘,是为了她本人,还是为了他对另一个人的负疚。
幸福,像一个个泡沫,在她眼前一一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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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麒已经有很久未曾到过踏雪轩了。
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下床走动了,顾翩翩支开兰香,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
即使明白他照顾她,只是为了道义和责任,但,一想到他无情地将她撇在一旁,她的心便伤痕累累。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找他,可是,想见他的愿望太过强烈,强烈到理智都无法控制。
原来,早在她去而复返的这一过程里,她的情根已牢牢在她心底扎根,让她再难回头。
但,上天为何偏偏让她在此时,明白了他对她的心意。
这到底是残忍,还是宽宏?
行至朝阳阁,里面隐约有争辩声传来,她怔了怔,悄声来至窗前,细细聆听。
"南宫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不能拖累麒麟楼。"
南宫麒不悦,"你以我南宫麒是出卖朋友的人吗?"
"这不是出卖不出卖的问题,而是我们立场不同,你不须为我们冒天下之大不齿。"步沧浪坚持己见。
"那幺,你是以为麒麟楼没有能力保护你们了?"
"南宫兄,若因我们二人,令麒麟楼内任何一人受伤,我们都于心难安。再说,步某又岂能偏安一室,而令武林再起纷争?"室内沉默下来。
顾翩翩一惊,莫非她与青龙所说之话泄露了出去?
如果是这样,那从前被步沧浪羞辱之人焉肯罢休?
这个祸,怕是她闯出来的吧?她的心里惴惴不安。
"步兄,相信我,我是武林盟主,我能将这件事情压下去。"南宫麒再次企图说服他。
七天以前,他收到各门各派拜帖,大意是要他交出步沧浪来。
他知道,兴风作浪的是青龙,他只恨没有当场杀死他。
如今,他虽有心将事情揽至自己身上,但同样心高气傲的步沧浪却不肯。
难道要叫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武林正道所不容,天涯海角逃亡吗?
"罢了,步兄,南宫麒生平只你一友,你要如何,我便陪你如何。"他挥一挥手,咬牙说道。
风光无限又如何?无上基业又如何?要他做欺朋卖友之事,他做不来!
"麒哥哥。"顾翩翩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个男人的对话。
二人均诧异地望着她。
"你的病还没好,干嘛又起来?"南宫麒不由自主地走前两步,瞪着她。
"你心疼?"她顽皮地朝着他笑。
他望一眼步沧浪,咳了一声,为她的直率而尴尬。
步沧浪了解地微笑,"你们聊,我先出去。"
"等一等!"顾翩翩急唤他。
他站住,询问地看向她。她是师父的女儿,有翡翠玉佩为凭,他对她有着一份天生的认同感,所以甘愿听她的话。
顾翩翩看看他,又看看南宫麒,这才笑道:"我有办法解决你们的困扰。"
"你有办法?"两个男人失笑。
"你不相信我?"她只看南宫麒,眼里光芒闪烁不定。
南宫麒一怔,脱口而出:"信!"
"那你跟我来!"她诡异一笑,拖着他,脚步不停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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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在呼啸;云海在翻涌;人在微笑。
这里,是麒麟山的最高峰。
如果不是亲临,很难令人相信在夏末初秋的麒麟山中,居然隐藏着这幺一座终日雾气氤氲的山谷。
顾翩翩带着南宫麒,攀上那一块随时都会跌下去的危岩。
风,扬起他的黑衣,飒飒作响,如一面迎风飞舞的旗帜。
"麒哥哥,还记得吗?你曾说过,这里是属于我们的山谷。"顾翩翩侧头望着身边的南宫麒,嫣然一笑。
"记得。"他纳闷地看着她,不知道这里与她所说的方法有何关连?
顾翩翩但笑不语,向前走两步,对着山崖下的云海观望了片刻,然后突地回过头来,望他一眼,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了山崖。
大变突起,南宫麒想也末想,顺势伸手扑出,一把抓住了顾翩翩的手,"小心--"
翩翩仰头又一笑,却毫不留恋地挣脱了他的手,继续向下坠去。
半片被撕落的衣袖随风而起,在云层之上飘荡。
"不要--"他大叫,根本未及考虑,身形一动,如奔雷追月,抓向那抹渐去渐小的身影。
他不能失去她!当她被青龙打伤之时,他已深深体会过那种害怕失去她的伤痛,他绝不要再体验一次。
半空之中,当他的指尖终于碰触到她时,他激动得几乎虚脱,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才归回原位。
但,危机才刚刚开始,崖底猛劲的强风几乎将他的身体硬生生撕裂。
他抱着她,转一个身,用自己的身体兜住劲风,将她护于羽翼之下。
她还在笑,笑容甚至更加灿烂。
"麒哥哥,你不是想尝一尝从这里跳下去,是什幺滋味吗?这一次,由我陪你。"
南宫麒一怔,她就是为了要他尝这个滋味,才跳崖的吗?
她怎幺那幺傻?
若他不跳下来,她又将如何?
她仿佛猜透他的想法一般,细声叮咛:"麒哥哥。向左前方五尺之处落下,那里有一处断岩,可以暂缓下坠之力,你再借力继续向左前方斜落下去,还有一处断岩,依次这样转换四次,我们就可以平安落在谷底了。"
他呼了一口气,原来她早有算计。
只是,她是如何知道有这一条逃生之路的?他狐疑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
顾翩翩微偏着面颊凝睇着他,"我已经从下往上爬过好多次了。"
莫非,她就为了他的一句话,而做了这许多事?
他的眼睫湿润了,不知是雾还是……泪。
依言转换几次落脚之处后,他们果真平安落在谷底。
这里虽不是繁花如锦,却也温和怡然。
堆积得厚厚的落叶像是一张枯黄的毯子,展现在他们眼前。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猜到雾气腾腾的崖底,竟然是另一番景象?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步沧浪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崖身亡,人死怨灭,这件事便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南宫麒喜道。
"麒哥哥,你骗不了我了,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对不对?"顾翩翩笑颜粲粲,岔开话题。
他不知道崖下可以求生,仍肯陪她跳下来,可见,他的心中有她,不是吗?
南宫麒闻言,顿了顿,声音略嫌沙哑,"我当然会照顾你,因为我是你的姊夫。"
顾翩翩面色微变,裕道:"姊姊已经死了,你究竟还要背负多久的愧疚?"
南宫麒半垂眼睑,遮住眸中神色,"我们上去吧。"
"你为什幺不肯承认?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她朝他吼道。
他黯然转过头去。他不肯承认,是因为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心,还有没有能力去爱人,能不能给所爱之人幸福?
每一个他所爱的人,最后都会被他所累,他是不想害她啊!
难道,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宠她,这还不够吗?
第九章
顾翩翩一边无聊地用脚踢着路边渐渐泛黄的小草,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频频同头张望。
秋天快要到了吧?她的心也如同这高高的天空般,蓄满了欲萎的赭色。
他,为什幺还没有追来?
难道,他对她真的毫无留恋?她烦躁地咬紧了下唇。
主动离开麒麟楼这个避难所,非她所愿。
但,如果她不这幺做,很可能一辈子都弄不清楚南宫麒心中真正的想法。
所以,她要赌一次。
跟自己赌,同时也跟他赌。
赢,赢一生的幸福;输,不过是一条无谓的生命而已。。
下山的小径曲曲折折,虽然是一步一蹭,但也走了好大一段路了。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脑袋瓜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是他真的不在乎她的去留?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她留下的字条?
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敲脑门。
对哦,如果他今天根本就没有去踏雪轩,没有看见那封饱蘸茶水的诀别信--"
为了制造泪水涟涟的效果,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的呢!那,该怎幺办?
她是不是应该回去确认一下呢?
想到立刻就做,她飞快地转过身,刚走两步,又泄气地站定了。
不能就这样回去,如果,他已经看过信,也作好了从此与她两不相干的决定,那幺,她再回去,不是自打耳光吗?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她快快地又退了回来。
可是,如果她说是丢了东西呢?
她眼珠一转,开始在包袱里仔细地翻寻起来。
她这幺马虎,应该有东西丢在麒麟楼内才对呀。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可是,翻过来,找过去,甚至连身上佩带的每一样东西都检查过了,竟然就是没有遗留不一样东西。
一样也没有!
她沮丧地垂下双肩。看来,她收拾包袱的时间确实是太长了。
走吧,别人不希罕你呢!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后脚踩着前脚的脚印,一步一步向下挪去。
可是,忽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两双鞋,脚尖对脚尖,刚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要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倒抽一口气,转身欲逃。
"顾丫头,你乐不思蜀,怕是忘了自己的身分了?可是,教坛里还有人想念你想念得紧哪!"那个声音仿佛不是来自人间,有如夜枭啼鸣,又如尖利的匕首划过生锈的铁器,那种尖锐的感觉令得她牙根发酸。
"姑姑?你把姑姑怎幺样了?"顾翩翩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姑姑?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姑姑吗?"他冷哼一声。
她心中惶恐,却仍面露微笑地抬起头来,"属下顾翩翩,见过少教主!"
站在她眼前的人,三十岁左右年纪,穿一身青色长衫,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像是终年未曾见过阳光。轮廓嶙峋的脸上,如果不是眼珠还在转动,几乎要被怀疑是不是一具僵尸。
他正是拜月教少教主--顾临渊。
他终于还是亲自来了。顾翩翩心中暗叹一声。
"玩了这幺些日子,你也闹够了吧?是不是该跟我回去了?"顾临渊面无表情地道。
"我不回去!"顾翩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