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喜欢,也是我在家乡唯一擅长的事啊。」
「唯一擅长?你去随便找个男人嫁……」不对,她的发色谁能接受?「你的发色是天生的?」
「也不算是,要变成跟你一样的黑头发,大概要再等好几个月吧,那时我都回家乡了。」
这是什么回答?「你家乡在哪儿?」
他话一出口,她的眼眸就淹水了。她低声道:「我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殷戒见她眸里有泪,却不肯掉下。这女人脾气倒倔得很……暗叹了口气,改口:「鱼姑娘,总之,以後你一听右都御史,就避开吧。民斗不了官,何况你孤身一人。对了,今晚要委屈你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懂他的话。
「委、委屈我?」他想做什么?
她的小黑脸根本掩饰不了她的想法,他狠狠地瞪著她,又咬牙了:
「右都御史不只不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男人。他跟我有过节,虽从未搬上台面过,但一有机会他处处为难我。他知道我一向……洁身自爱,有意玩弄我的意志,如今我让他得逞,明天他一定会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我动心。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跟他打上照面,等到晨夜交替时,我带你出去吧。」
言下之意,就是今晚睡在这里了?她看了看四周华丽的摆设,跟她所住的书铺是天地之别,但是——
「我不会动你,也不想动你!」他怒道。
「是是是,殷公子是个好人啊……那个桌上的饭菜真的不能吃吗?」
「你要吃请便,後果自理,我无法为你解决。」
真凶啊……一点也不像是那个请她喝早粥的好心公子。吞了吞口水,好像连他的气味也一块吞下肚子,思及此,浑身有点起颤。
他又走过来,见她这次只是锁住他的行动,并未流露出紧张。这个小姑娘的胆识倒不小,与她默默对视一会儿,才拉好罗幔,将她藏在床上。
即使是以床幔遮掩,也能看出她的发色隐约泛著红光,但愿方才没教那人看了出来。
一丘之貉啊。父与子都是一个样儿!他呢?会不会有一天也变了样?
「鱼姑娘,你睡吧,我就坐在椅上。」
「这样……真是热啊……」
「你要面对我,我也不反对。」
「不不不,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殷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虽然还是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从头到尾她连那个右都御史的脸都没有看过,不过是宁愿相信殷戒这个人的。
他应了一声,又坐回椅上。
她小心翼翼地倒向床被之间,目不转睛地盯著外头模糊修长的身影。
为了让她安心,他就坐在椅上并未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惊吓她。这个人算是正人君子吧?撇开他那一开始让她惊恐又恶心的吻,他确实算是很正派的了。
悄悄又抹了抹嘴。明知初吻不算什么,不过还是有点痛心在毫无准备下被剥夺了,现在仔细回头想想,他吻得又重又深,眸内却没有任何的情潮……如果不是性无能,就是洁身自爱过了头吧。这种话当然藏在心里,他是正人君子,她感激得要命。
只是……透过薄如蝉翼的床帏,注视他闭目养神的神情。是她的错觉吗?明明请她喝粥的是一个很普通很正派的书肆老板,但方才的殷戒虽然还是很正派,却有一种极端妖媚的错觉……
直盯著他普通的脸庞,她忽然恍然大悟。先前他靠得极近,近到她只能锁住他的眸,才赫然发现他的眼十分妖美……睫毛浓长得不像男人,妖美的黑眸像精雕细琢过的。上回喝粥没注意,是因为他那时和气,眸神温和如水;刚才他又凶又恶,美眸喷火,刹那间妖艳动人……
她吞了吞口水,不想再深想下去。这里不是她家乡,再多想什么也是无益,她一向喜欢孔武有力、拥有运动家体型的男人,殷戒这个男人,差太远,真的差太远了。
她慢慢合上眼,开始觉得有点倦意了。「还是我家乡好……我想回家……」真的好累。
从来到这里之後,就没有睡过一顿好觉,尤其最近天气变热,夜晚更是难以人眠。她真的无法理解这里的人怎么能够熬过盛暑?她一定会中暑的!
「殷公子?」
「嗯?」
「天要亮了,你要叫醒我。」
「这是当然。」他答道,听她没有声音了,她的身子也放松在被褥之间,像沉睡了。
他暗叹口气,抹了抹嘴唇。他的身上沾了其他女人的香气,唇间则是她的气息……她的气味并不是不好,只是他一点情欲都动不了。
果然啊……只要他不刻意培养,他的心如死水,他的身体一点冲动跟反应都没有。
这就是他必须承受的下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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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姑娘?鱼姑娘?」
她睡眼惺忪地张眸,看见罗帏外站著一个人,这个人好生的眼熟——
她叹道:「天亮了吗?」
「要亮了。」
「好快……」她起身掀帐下床,一头凌乱的及肩短发略微汗湿地服贴在她小小的头颅上。
「有这么热吗?」他讶异脱口,瞪著她赤脚走去洗脸。
「热死了,如果有一天我死於热浪之下,一点也不意外。」她用力拍拍脸,然後振作起来,盯著自己赤裸的脚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没穿鞋,又定回床旁找鞋。
这女人根本还没有清醒吧?
见她要去开门,他赶紧抓住她。「你做什么?」
「不是要闪了吗?」
「不是往那里!」他暗骂,拉著她往窗口走。半掩的窗外白雾一片,她用力吸口气,顿时清醒几分,也吓醒几分,连忙抬头看他,对上他那一双微恼的美眸。
「殷公子,你的意思是……跳窗?」这里是二楼吧?
「有我在,不打紧的。」他随口说道:「只是对鱼姑娘要失礼了。」
「失礼?」他老是在说失礼。换句话说,以这个时代的礼节来看,他已经吃了她很多豆腐吧?
他平静道:「我抱你下楼。」
「呃……殷公子,你要跳楼?」走门口不也挺好?有必要到跳楼的地步吗?
他看穿她的心思,暗叹她一点掩饰也不会,解释道:
「二楼有右都御史的人,就算走下楼大门口也有龟奴守著,他认识我。」
「那你一定很常来,才会让人家印象深刻。」
青筋跳动,殷戒暗暗告诉自己没必要跟她说他从不在天乐院过夜,遂深吸口气答:「趁著窗下无人,我抱你离开吧。」
「公子,你确定你可以完整无缺地落在地上,不是摔喔?」
他瞪著她。
哎,那双美目又喷火了。
她深吸口气,低声学他:
「殷公子,我有惧高症,我也要失礼了。」语毕,上前紧紧抱住他的纤腰。
他暗暗吃惊,瞪著她的头顶半晌。这女人一点也不害臊,暗自咬牙,说道:
「鱼姑娘,请别失声尖叫。」左手压住她的腰,确保她不会临阵松手,随即一跃出窗,未及落地,便跃上高墙旁的枝干,飞身出天乐院。
出了天乐院,他双足未点地,头也不回地奔离。
白雾蒙蒙,伸手不见五指,他奔了一阵,算了算时辰方止住脚步。
怀里的小个头还是紧紧抱著他不放,他皱眉道:
「鱼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她颤颤张开眼,哑声道:「落地了吗?」悄悄张望,发现自己置身在巷间。
有没有看错?不是才在天乐院吗?
「你出了街,就会有人。」他平静道。
她慢慢松了手,确定双腿踏在地面上,有点吃惊地抬眼看他。「你……动作好快,」刚才真吓死她了,从那一晚三楼掉下来之後,她就怕高。他是会轻功吗?天,有这功夫,何必慢吞吞走路?
这个殷戒不只是书肆老板,还有一身武艺,简直深不可测啊。
他哼声。「跟真正的练家子相比,我还不算快。」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见她红发飞扬,这样稀奇的发色,要让右都御史见了,只怕真要踏蹋她了。他咬咬牙:「你快回去吧,别教我一番苦心浪费了。」
「殷公子,你还要回去?」
「这是当然。」见她眸里充满关心,他无所谓地说道:「他若闯进房里,我就说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他要找遍天乐院我也不会干涉。」
他真是个好人啊,即使在她家乡也不见得能找得到像他这样的人吧?她有点腼腆,将红发撩到耳後,说道:
「殷公子,如果在我还没有回家乡前,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量跟我说,我能做到一定会去做。」
他微微一笑,随意摆了摆手,当作听见了她的话,然後反身就走。
「殷公子,我中午会再上封湩书沄看看你回来了没。」
他回头,古怪地看著她。
「如果右都御史找你碴,困住了你,我—定会去报官,不,如果官官相护,我一定煽动人群想办法救你。」
「……谢谢。」声音有点古怪,看她执意要目送他,他也就不再赶她。最後的视线落在她那柔软的红光上,随即撇身就走。
救他?她要救他?煽动人群?她的脑袋瓜子到底装了什么?他看起来很需要人救吗?
他是男、她是女,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谈什么救他,她想保护他吗?连法子都想出来了。
那么小的个头……
虽然摸不清楚她那与人相异的想法,但她那句话与软软的腔调一直盘旋在心医,久久难散。
回到天乐院,他脱下衣物,掀了被,被间都是她的气味,想起他一夜闭目养神,而她则和衣躺在这床上……他的欲念仍然没有被撩动,心头倒是微微发软了起来——
第三章
两个月後——
送走了其它城镇过来的酒商,殷戒心不在焉地走到酒楼二楼栏旁。往下一看,午后的南京大街就像是被火烤的,教人看了就热。
「爷儿,南亚斋主子送帖子来了。」圆圆胖胖的酒楼老板小心翼翼地站在身後说道。
「帖子?西门家有人要成亲了吗?我以为帖子该送往聂家,交给四爷才是。」
「是是,可是殷爷你也有一份啊。」
「我?这倒奇了。」他在南京是有名,但没有自家商行,南亚斋的老板如此看重他,倒教他受宠若惊了。
只是他对喜宴一向少有接触,多半是送礼就算了。正打算请这个圆圆胖胖颇有经验的酒楼老板去采买礼货,忽地瞧见这胖老板欲言又止。「怎么了?你有话要说吗?」
「殷爷,打你成为书肆老板之後,这两年来书肆经营得有声有色,南亚斋始终输上一截,我猜这回南亚斋是打算对您示好,重金挖你过去的。」
「挖我过去?我是聂家妻舅,南亚斋怎么会动这种古怪的念头?」
「爷儿,哪算古怪!他连半月书铺的老板都送了帖子啊!」
连鱼半月都收到帖子了?这已非古怪,简直是匪夷所思了。半月她是外地人,没钱没势,拥有的也只不过是一间小书铺,赖以糊口而已,唯一令人值得重视的是她的点子。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
「殷爷,你也猜到了吧?南亚斋连鱼姑娘那人都请了,分明是要挖你跟她过去啊!」摆明了就是挖墙角!
胖老板气忿难耐,握紧他吧吧的拳头,骂道:
「咱们下头的人都知道你跟四爷他们关系极好,好到就像自家兄弟一样,要挖你?那真是痴人说梦!可要加入鱼姑娘,那就不一样了,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敢说,只好改口:「最近您跟她走得近,鱼姑娘—向顾著邪间小书辅,跟封沄书肆没有什么感情,要是她劝了你——」
「鱼姑娘跟我只是一般朋友,若要左右我的决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了。」
「一般朋友啊……」胖老板从袖口抽出折叠的纸,递给殷戒。「这是方才爷儿在谈事时,小董上门来要我交给您的。」
「小董?」小董是书肆的夥计,他不过两天没进书肆,会出了什么问题?殷戒打开一看,愣了愣,念道:「东主有喜,特价日仅限今天。」
「正是!」胖老板脸上一抹激昂。「爷儿可看出所以然来了?」
所以然?他看不出来。正因为看不出来,所以可以笃定又是鱼半月的点子了。
殷戒默默地注视一会儿,才问:
「什么叫特价日?」
「凡在今日选购三本书者,加送特制笺纸一张,以後凭此笺纸购书,可以以二成五的价码购买在场的任何一本旧书。」胖老板一字不漏地转述。「爷,小董要我转问您,是不是要学习一下?再这样下去,半月书铺会吞掉封沄书肆的生意啊!」
殷戒闻言,摇头笑道:「不可能。半月跟封沄,本来就是不相干的卖点。她再怎么卖旧书,也绝不会影响到封沄的生计。」
胖老板的嘴动了动,很想问殷戒,当真是一般朋友吗?男人跟女人之间,哪来的朋友之说?
尤其殷戒一表人材,相貌普通,但其它条件算是极好,年纪也早到该抱儿子的时候了,要是滥芋充数,不如请媒婆来说亲,好过一个外地姑娘啊。
瞧见殷戒蹙眉,胖老板顺著视线住下看,看见对街有个身影在墙旁糊纸——
「咦,那不是半月书铺的老板吗?」
「半月!」殷戒喊道,声量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对街。
穿著少年夏衫的女子转身,先是一脸迷惑,然後抬头看见是他,笑道:
「殷戒啊。」
声音明显中气不足,若不是他耳力好,压根只知她动了嘴,却不知在说什么。
「你上来,我有事找你。」顿了下,不知有多少街坊邻居在听著,他补充:「是你书铺子的事。」
她应了一声,抱著一叠纸走过大街。
「我的天!」胖老板不由自主地抹汗。「爷儿,我已经够会流汗了,看见她,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九个太阳在天上。」
殷戒见状,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随即又补充:「待会没我同意,别随意上来。」
别随意上来……酒楼附近无高楼,绝不会有人看得见这里头发生什么事……胖老板吞了吞口水,实在不敢出言顶撞。这真的叫一般普通朋友吗?
未久,有人上了楼梯。
「殷戒,你找我?」
他招手。「我有事跟你说。」
她愣了愣,走进二楼雅房。其实说是雅房,也不过是二楼被屏风围住,区隔出一块稍微隐密的地方,但由於他是聂家妻舅,所以二楼完全空著。
见她用袖尾抹汗,他轻声说道:「四下无人,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上来,你可以脱下帽子,透口气。」
她闻言,大松口气,笑道:「殷戒,你真是好人啊。」
好人啊……殷戒默念了两逼,瞧见她取下帽子,一头已经开始留长的淡红长发略嫌凌乱地披在肩後。她的发色果然跟番人不同,愈长,红色愈淡,反而黑色的部份愈来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