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婚后,我陆陆续续在朋友身上又看见许多家庭不美满的例证,最后以分道扬镳收场的也不胜枚举。于是,我的观念便有了极大的转变。”他顿了顿,又道:“一张纸、一场仪式不一定能代表天长地久,最重要的是彼此相待的真诚。昨天下午,我们去探望你父亲,他的情形令我颇为震撼!在某些地方,我觉得我跟他是同病相怜的……”他望着她,“他也遭到了妻子的背叛,不是吗?采依,我们并非一定得拘泥于形式不可,没有誓约,照样能白首偕老啊!”
的确,坚贞的爱无需承诺也能海枯石烂至死不渝,这一点蓝采依颇认同;但……她迷惘了。原本她并未特别为了终身归属而寻觅对象,认为这种事一切随缘。然而如今遇见了至爱的人,自然会对两人的远景产生幻想;在共组的家庭里,生养一堆可爱的孩子,有些五官酷似他,有些则是自己的再版……
这些难道都是奢求?
“为什么我会遇见你?”她无奈地自语:“为什么我会爱上你?”
“采依!”他热烈地低唤。“今生今世,我绝不负你!”
她立刻伸手堵住他的嘴。“别说了,免得以后找不到台阶下。”她细细端详他那张倦容,心里涌起了许多的不舍。“瞧你的黑眼圈,像熊猫一样。”
“我整夜都在想你,根本无法成眠,”
她朝里面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拍了拍,“上来吧,床借你睡。”见夏仲淮受宠若惊的表情,和充满怪异的眼神,她迅速补充道:“可是不许乱来!”
他略微失望地应一声,随即上了床。
“那我可以抱着你睡吗?”他企盼地问。
“当然——不可以!”这刻意的拒绝只是对他小小的惩罚。
“牵手总行?”他不放弃,继续讨价还价。
她伸过手去,警告道:“如果不规矩,我一定把你踢下去!”
“是,女皇陛下!”他怯怯地问:“你原谅我了?”
“我得再考虑考虑。”她存心刁难他。
他执起握着的手,送到嘴边一吻再吻。
“你的床好温暖。”他轻声呓语。一个呵欠之后,浓浓的睡意很快地袭了上来,他的眼皮愈来愈重,意识愈来愈模糊,直至进入睡梦中,口中仍发出含糊的低语。
她兀自喟叹,轻轻悄悄地挨近他,感受他均匀的鼻息。
忽然之间,她不禁觉得天长地久是个多么抽象的形容词!
既然在爱情的天秤上,要衡量出一个达到平衡的状态是如此困难,也许她势必要作出一些取舍。
反复思量之后,答案渐渐浮现——
如果,在爱情的领域里,每个人都是赌徒,那么,她情愿放手一搏。
第七章
经过这次波折,对于夏仲淮所抱持的固执观念,蓝采依终究作了妥协。她的包容和退让令夏仲淮深深地感佩,而更加倾注所有心力去爱护她。
这天,夏仲淮把自己想了多日的念头告诉蓝采依:
“把蓝伯伯接回家吧,我们一起照顾他。”
“咱们俩都要上班,白天让他一个人在家是不行的。”
“你别去上班了。”他郑重说道:“把蓝伯伯接回来,你亲自照料他的起居,你们父女俩的生活就交给我吧!”
“这怎么成?”蓝采依惊呼。“那岂不是摆明了我们父女在占你便宜?”
“瞧!”他柔声道:“是你在跟我分彼此,你在对我见外!”
蓝采依一时为之语塞。拗不过夏仲淮连番的劝说,而她确实也企盼着能早日和父亲团聚,于是接受了这项安排。
回到久违的家园,蓝文昭既是兴奋又是感慨。在客厅里,他安坐在沙发上,夏氏兄弟守在一旁陪着聊天,而蓝采依则亲自下厨作羹汤,屋外的斜阳和煦而温暖……“这一切像梦一样。”蓝文昭喃喃说着。
一道道香味四溢的菜肴相继上桌,在和乐融融的氛围下,大伙儿边谈笑边吃饭,俨然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饭后,夏仲淮帮着蓝采依收拾、洗碗,两人在厨房里分工合作。夏仲禹则以轮椅推着蓝文昭到院子里坐坐。
夜幕中,稀稀落落的星子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夜晚的风徐徐拂过树梢、枝叶间。蓝文昭和夏仲禹聊了几句,前者忽然话锋一转,问了句:
“你陷入感情的泥淖里了吧,小伙子?”
夏仲禹倏地一震,既讶异又郁闷地回道:“伯父真厉害,居然看得出来。”
“每次你只要一看见采依,眼神就变得很古怪,又像在压着什么情绪,所以我便作了大胆的假设,没想到被我猜对。”
平时开朗而不拘小节的夏仲禹此时显得羞赧而无措。“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伯父,您可别告诉他们,像目前这样,我起码可以若无其事跟他们在一起吃饭聊天。一旦事情让他们知道,我恐怕只能逃到深山里去躲起来了。”
蓝文昭了解地颔首。“但我要祝福你。”他由衷道:“你是个好孩子。”
聊着聊着,蓝采依和夏仲淮也搬了二张凳子来到庭院里加入谈话。蓝采依并沏了一壶茶,众人在星空下,共同享受着恬适的快乐时光。
深秋的一个清晨,蓝采依梳洗完毕,见父亲还在睡,便外出到巷口便利商店去买民生用品,回来后先作好早餐,接着再度走进父亲的房间。他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似乎还未睡醒。
蓝采依莞尔一笑,父亲平常这时候都醒了,今天怎这么好睡!?
她坐在床沿,细细端详那慈祥的容颜。蓦然间她心头一阵痉挛,某种不好的预感在脑中疾速闪过。她紧盯着父亲,举起强烈颤抖的手,缓缓伸到他的鼻下;刹那间犹如巨雷轰顶般,她的身子一软,滑到床下,然后挣扎着跪起来,握住父亲的手哽咽地唤了声“爸爸”,泪水便扑簌簌地滑落。
她虚脱地晃到客厅拨了电话到“万成”,夏仲淮一接听,她便遏抑不住地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地说道:“他走了,他走了!仲淮,他丢下我,自己走掉了!”
夏仲淮立即奔出办公室,火速赶往蓝家。
他一来到蓝文昭卧室门口,即见到蓝采依趴在床边恸哭失声,床上那已辞世长眠的躯体、动也不动。任凭蓝采依如何呼唤、悲鸣,也唤不回父亲的魂魄。
夏仲淮走过去,在蓝采依身旁跪了下来。
她抬起红肿的双眼,悲伤欲绝地说:“仲淮,他真的放我孤伶伶的一个人,撒手而去了?”
夏仲淮哀恸万分地拥住她,凝重而肃穆地说道:
“你不会是孤伶伶的一个人,有我在,你不会孤独。”
骤然失去至亲的蓝采依仿佛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她哭倒在夏仲淮怀里;而那宽阔的胸膛在此时此刻犹如最安全的港湾,让她在茫茫大海中有所依靠。
失怙的蓝采依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是郁郁寡欢甚至神思恍惚的。夏仲淮因时刻悬念她的情形也因而难以专心工作,只要一下班便立刻前往蓝家,假日里也必定守在伊人身旁。
这个星期天,夏氏兄弟一块儿前往蓝宅。蓝采依又抱着父女合照的相片,坐在父亲房里饮泣。
“别看了。”夏仲禹劝道:“睹物伤情,蓝伯伯在天之灵见了你这模样,他也不会开心的。”
夏仲淮也说:“蓝伯伯走的时候很安详,你就别太难过了。”
蓝采依收拾起眼泪,振作起精神。“你们说得对,我该坚强些,让父亲安息。”她把照片搁回桌前,想顺手整理一番,便拉开抽屉理了理。一封蓝色信札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拿起来细瞧,信封上写着:
给爱女蓝采依
她心头一震,赶忙拿出信来——
为父自觉来日无多,唯恐哪天突然辞世,而未能将肺腑之言吐露,便是莫大的遗憾。故特以纸笔留言,盼你读后能放宽心,莫再为为父伤怀。
欣见你身边有情人相伴,我心上之石总算落了地,愿你俩能够珍惜对方,甘苦共尝。
感谢上苍,让我在临去前得以和家人共度,此生可谓了无遗憾;足矣,足矣。
父 文昭留
读完信,蓝采依发了一会儿愣,才缓缓将信笺放回信封内。
夏仲淮若有所思地踱到书柜前,目光在一排排书上浏览,心思却不在上面。
“你把你们之间协议过的事告诉蓝伯伯了吗?”夏仲禹问出重点。
蓝采依明白夏仲禹所指的是终身大事。
“没有,我刻意不提,但这是善意的隐瞒。”她瞥瞥夏仲淮的背影,后者未吭一声。
待返回夏宅后,夏仲禹按捺不住地对夏仲淮道:
“采依已经没有亲人了,你是她唯一的支柱,可千万不能让她伤心!”
“奇怪了。”夏仲淮纳闷地道:“你似乎总认为我一定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怎么,我是个薄情郎吗?”
“你不是簿情,只是有时候脑筋转不过来。”
“哼!”夏仲淮丝毫不以为然。“我的头脑可不差,阅读速度快,记忆力又超强,在学校里功课从没掉出十名以外过。”
夏仲禹无力地拍拍额、翻翻白眼。“那是IQ高,不代表想其他事情也通达。”
“我会用行动证明一切。”夏仲淮笃定地说。
这天,“万成”掀起了大骚动!上自各级主管,下至基层职员,无不沸腾地谈论着最新出炉的大新闻:夏总要离职了!
秦主任激动万分地冲进总经理室,大声问道:
“那是真的吗?夏总,你真的要离开万成?”
“没错。”夏仲淮从案前抬头应道。“千真万确。”
“那……那怎么成呢?没有了你这位优秀的主将,咱们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夏仲淮微微一笑。“我会等新任主管交接后才离开,请大伙儿安心。”他又一笑,半幽默半自我揶揄地道:“我走了你们会依依不舍?不会吧,应该是迫不及待去买串鞭炮大肆庆祝才对!”
秦主任一阵尴尬后,正色地说:“以前许多人确实在你的带领下颇觉痛苦,可现在大伙儿都十分爱戴你。”他补充道:“当然,这全是托蓝小姐的啦!”说完不禁呵呵笑了两声。
夏仲淮会心地点点头。“我决定辞职,她也是最大的关键。”
“这话怎么说?”秦主任瞪大眼,眼里尽是好奇。
“我想自己创业,希望能给她最好的生活。”夏仲淮脸上散发着光彩。
“哦——”秦主任恍然大悟。“那么,我该说声恭喜了,这是可喜可贺之事呀!”
夏仲淮再度自行创业的念头萌芽于自安养院接回蓝父之后,及至他溘然长逝,蓝采依预备重回职场时,夏仲淮便毅然决然下了定夺,并劝阻她谋职的打算。
蓝采依思量再三才答应,接着,这天,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夏仲淮更提出了一项建议:“不如你把房子卖了,搬来跟我一块儿住。”
“万万不成!”她不假思索地拒绝。“老房子得留着,那儿有我和父亲的回忆,怎能卖掉?更何况,以后我若被谁抛弃了,起码还有个安身之处呀!”
夏仲淮听得出她后几句话是带着赌气意味的,为了避免争执,于是坐近她身边。“房子就留着,人搬过来吧!”他柔情万千地说,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吻了吻,然后慢移向眉梢、额头、鼻尖,最后停留在唇上。
陷入思索的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并未陶醉在他成串而绵密的亲吻中。
他察觉到她毫无反应,便抬起头,审视着她深思的表情,“在想什么?”
“仲淮,我不能搬来和你一起住。”
“为什么?我们终究要在一块儿生活的。”他热切地腻了过去,在她颈边摩挲边轻声呢喃:“而且,老实说,我已经迫切地想要你了……嗯,采依,你好香!”
一念之间,她倏地推开他,仓皇地喊了声:“不要!”
夏仲淮怔住了,既狼狈又困惑地问:“你不要我?”
“我……”她慌张失措地靠着沙发扶手,心乱如麻而六神无主。“我当然要你,只是……”她呆望着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刹那间他明白了她退却的症结点!他立即靠过去,拉她入怀,轻轻拍抚着。
“对不起,让你为难。我是太急于让我们俩彼此完全相属,但如果你还不想搬过来就慢点再搬,我可以等。”
蓝采依在他的胸膛里静静窝着,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还是别操之过急吧!夏仲淮心忖。相信假以时日,采依必能撤除心理障碍,与他共度每个晨昏。
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规划、安排及部署,夏仲淮独力创业的计划终于有了初步的着落。这期间,蓝采依和夏仲禹自然帮了不少忙,从找办公室、征人,到打点一切琐事,无不尽心尽力地协助。
由于是草创时期,资金十分有限,许多方面也就克难了些。首先,为了节省租金,办公室便设在离中心较远之处,占地也不广,而所有职员连夏仲淮自己加起来也才六个人,蓝采依则负责总务的事。
公司成立当天,举办了简单的庆祝酒会,万成的老同事纷纷前来祝贺,他们一见到久违的蓝采依,又惊又喜,话匣子哗啦啦地打开来,怎么关也关不上。
“谁能料到,昔日万成的总经理秘书竟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娘!以后可好,两人夫唱妇随,共同创造美满的未来,噢,多美妙呀!”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最后还忍不住赞叹:“太令人感动了!”
“你们别开玩笑了。”蓝采依啼笑皆非,“我只是个小小的总务,根本不是什么老板娘,而且更谈不上夫唱妇随。”
“少来了!”他们大呼道:“明明正在拍拖嘛,当老板娘也是迟早的事!”
三言两语戳入蓝采依的痛处,怎奈她有口难言。面对众人的盛情,她勉强微笑回应,而后便迅速转移话题。
夏仲淮正在另一角和几位商界旧识闲聊,有些断了音讯,或是因无法忍受夏仲淮一度难以相处而疏远的老友也相继到场致意。门口挂满了花篮,鞭炮声及洒满一地的炮屑使得整个会场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周董于百忙中抽空赶了过来,他浏览了四周,拍着夏仲淮的肩膀,欣慰地说:
“你离开万成,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看到你东山再起,我非常高兴。加油!这次要谨慎点,不过我想——”他望望站在夏仲淮旁边的蓝采依,笑道:“有了这么一位优秀又能干的美娇娘,即使有什么问题,也当能迎刃而解。”
“周董过奖了。”蓝采依谦恭地说。
“接下来,该等着喝两位的喜酒了!”周董愉悦地说。
“还早哩!”夏仲淮立刻搭腔,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蓝采依则借故失陪。
除了偶尔有人提起这件事,起个小哄之外,一切过程都进行得颇顺利,场面热闹而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