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仲淮一双眼狠狠盯着夏仲禹,逐步逼近,逼到他跟前,浓浊的鼻息吹在他脸上:“你好,你真好!我的好弟弟,你们俩背着我暗通款曲,东窗事发后竟想替她脱罪!说!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包庇她……”
“住口!”说时迟那时快,夏仲禹一个挥拳,往夏仲淮下颚猛地击去,短短两秒间,后者已踉跄往后退,咚的一声撞在墙壁。
“仲淮!”
蓝采依惊呼一声,奔上前去搀扶,孰料他挥臂甩开,她来不及站稳,而跌在沙发。
“你高兴了吧?”他残忍地说道:“两兄弟为了你而争风吃醋,这下你得意了吧,幸好你没嫁给我,弟弟比哥哥优秀千百倍,你大可以嫁给他!”吼完后,他便愤然拂袖而去,留下错愕和骇异的两人,和一场不知该如何收拾的残局。
几近崩溃的蓝采依终于撑不住,绝望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采依。”夏仲禹在她跟前蹲下,满腔的惭愧和内疚。“都怪我太卤莽!你放心,我哥只是一时气昏了头才口不择言,我去跟他好好解释,他会明白的!”
心灰意冷的蓝采依蜷缩在沙发里,两眼空洞而无神,任凭泪水潸潸滑落。在她的内心深处,有道门扉正缓缓地、缓缓地关闭。
怀着急切的心,夏仲禹赶回了夏宅。
只见夏仲淮独自坐在客厅里,手中端着一杯酒。
“你老毛病又犯了。”夏仲禹与他相对而坐,叹道:
“借酒浇愁只会使你更消沉。”
夏仲淮瞪了他一眼,“我不会跟你抢!尽管你同样是背叛者,但身为手足,我会拱手相让,成全你们。”
“你以为采依是物品,可以随你让来让去吗?”
“不让又如何?”他冷哼道:“莫非你想组成‘三人行’不成?荒唐!”
“哥,你真的误会采依了,她哭得心都碎了!”
“我的心呢?难道还是完整的吗?”他顿了顿,冒出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掩饰得真好,完全看不出来!”
“根本没有开始,采依对你死心塌地,任何人都别想乘虚而入。”
“那你们接吻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在接吻。”夏仲禹狼狈而困窘地道:“是……我强吻她?”
夏仲淮原本轻轻摇晃的酒杯登时停住,愤怒的表情逐渐褪去,继之而起的是纳闷和错愕。“你……强吻她?”
夏仲禹闷闷地颔首。“这次,你因为柳黛云的事情坚持己见,令采依心情极为低落。我……特地跑去探望,我这一趟并非仅只为了表达关心,另外还抱着告白的打算……”他抬起头,迎视夏仲淮的目光,“哥,我爱采依,我一直在暗恋她。”
夏仲淮大大—怔,面色凝重起来。
“我始终保持沉默,原以为可以瞒下去,但你自私自我的独断行径实在令人气恼,我再也控制不住,便大胆表露爱意。采依她吓呆了,就在她试图挣扎的时候,我……我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怎么……不早说?”一千个一万个愧疚和懊悔化成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向夏仲淮席卷而来。
“我要说呀!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断,还骂人骂得天昏地暗,我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只好揍了你一拳!”
“你真该多揍几拳把我揍醒,我是气得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他猛然一惊,惶恐地问:“采依后来如何了?她还好吗?”
“你认为呢?”
夏仲淮万般自责,用力将酒杯住茶几上一搁,倏地起身,像阵疾风似地冲了出去!
飞车赶到蓝家时夜幕已低垂。夏仲淮心急如焚地猛按电铃,按了半天没有回应,情急之下掏出蓝采依许久以前便另外给他的钥匙,迳自开门进入。
一跨入大门夏仲淮便愣住了,整幢屋子黑漆漆,的,连一盏灯也未点着。他直觉有股不好的预感,旋即冲入屋内,捻亮灯光寻找蓝采依的踪影,一边呼唤她的名字,然而,伊人似乎已消失般,任他找遍屋内每个角落,却连个人影也未找着。
“采依!”他泫然欲泣地对着空屋子喃喃自语:“你上哪儿去了呢?这个时候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找不到人,他仿佛失了魂,六神无主地晃到了大门外,茫茫然在巷内来回徘徊。
隔壁的李伯伯吃过了晚饭,执着圆扇子坐在屋外大石头上乘凉,静静旁观那个举止怪异的年轻人。
“你在找采依是吧?”李伯伯终究于心不忍,他怕自己再默不吭声,那男人很有可能随时会崩溃。
“是啊、是啊!”夏仲淮一听到蓝采依的名字便反射动作般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长者跟前。“伯伯,你看见她了吗?能否告诉我她在哪儿?”
“采依走啦!”
“走了?”
“大约半个钟头前,她从屋子里出来,提着行李,眼睛肿得像核桃!我问她怎么了、上哪儿去呀?她只答说不知道。哎呀,你没听见那回答的声音,沙哑得简直像快没了气哩!”
夏仲淮听了怔忡半天,什么也没说就失魂落魄地离开。
八成是小俩口吵架了吧!李伯伯望着夏仲淮的背影暗自忖度。这小伙子他是见过的,他常来蓝家,和采依出双入对、看来情投意合、这回一个出走,一个急着找人,铁定发生问题了。
若真是如此,那究竟采依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两个礼拜过去了。这两个礼拜,夏仲淮仿佛身处炼狱,他心急如焚地找寻蓝采依,然而她始终杳如黄鹤,任凭他焦头烂额地瞎找,仍是徒劳无功。
每天,他必定会跑一趟蓝家,在客厅桌上留下一封信笺,字里行间充满了无限的忏悔和极度的想念。
“你这么做无济于事的。”夏仲禹劝道:“她走得如此决绝,可见是万念俱灰了。”
“我不放弃!”连日来不吃不喝不睡,神情憔悴而疲惫,胡渣像杂草般满布于腮边、下巴的夏仲淮执拗地说:“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希望,我都不放弃!”
这天,向晚时分,夏仲淮又来到了蓝宅。当他拿着新写好的信预备搁在桌上时,心神不定的他猛然一震,三魂七魄瞬间聚了回来!
这几天,他所留下的信笺全不见了!莫非……
他绷紧神经,冲向蓝采依的卧室,大喊:“采依!”没人回应,他又再转入蓝文昭的卧室大喊,仍是没人回应。最后他奔进厨房,仍是一样没人。
虽然蓝采依不在屋里,但夏仲淮的希望之火更为炽烈,他相信她必定回来过,也许是昨晚,也许……也许她才刚走没多久呢!
夏仲淮若有所思地踱出屋外,脑海里如战鼓狂敲般响着一股意念:他绝对找得到她!
但,人海茫茫,究竟该往何处去?
他漫无目的地乱晃,最后回过神时,他才发觉自己来到了此地——就在蓝伯伯安息之地附近有片幽静的树林。平时,他偶尔会陪采依来林间的小径中散散心。
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树梢。夏仲淮独自于林间漫步,眼光不经意地随处游移,然后,他的视线在前方不远处凝住,一个屏息,脚步也忘了移动。
就在前面一棵苍翠蓊郁的大树下有块巨石,蓝采依正背对着他坐在石上,低头咀嚼那叠信中一行又一行的相思。
夏仲淮不禁大大吸了一口气,激动地、一步一步地趋近,在她身后停了下来,一双眼热烈地俯视着她。
她察觉到了,并缓缓抬起头。
“这回你跑不掉了吧!”他呼吸不稳,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她平静地低头将信札收拾妥,搁在石面上,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压着,以免被风吹散。然后,她站了起来,却不吭声,只是迎视他。
“这些日子你都待在什么地方?”
“四处游荡,哪儿都好,只要不必看见你。”
她的话如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他头顶上。
“我……”他干涩地说道:“我找不到你,几乎要发疯了!早知道你会在这里,两个礼拜前我就该来了。”
“我也是今天才来的。”
“哦……”他似有所悟。“你瞧,这证明咱们俩注定要相遇,任何一方都别想逃。”
“但如果勉强在一起,双方都痛苦,不如一拍两散。”
“采依!”他急迫地喊:“我承认我太卤莽,你也担待了许多事。我已经深切反省过了,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见她不语,他又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有了很大的觉醒,你的离开使我恍然大悟,什么报复、什么仇恨都不重要了,柳黛云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也很清楚地告诉她。以后,柳黛云三个字将彻底从我们生活中消失。”他真诚地握住她的手,掏心挖肺地说道:“采依,我全心全意只要你好,别的任何事都比不上你来得重要。”
她不禁动摇了。其实,要割舍掉这份感情,还真是难上加难。
“你确定不再让以前的婚姻失败影响我们的生活?”她偏着头,狐疑地打量他。
他用力地点点头。
“你知道那天你对仲禹和我所说的话非常残忍?”她要把帐一次算清。
他放开她的手,侧过身子去,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一切真相我都明白……我吓了好大一跳,没想到仲禹一直在爱慕你,我们常常毫无忌讳地在他面前流露出亲昵的言行,可想而知,他内心必定非常难受。”
“你倒也很慷慨啊!”她嘲讽道:“大大方方地就把我推过去了。嗯,你说得没错,仲禹是个优秀的男人,跟着他应该可以过得很幸福。”
夏仲淮脸色刷地变白。“你……你爱他吗?或者,对他多少有些喜欢?”
“我当然是喜欢他的。”她坦荡荡地说:“但那种喜欢并非男女之情,而是手足之爱。”
他稍微松口气。“这段日子,仲禹也用尽心力在找你。他说希望看到你回到我身边,等我们破镜重圆以后,他就要出国去,藉着短期进修来调适自己的心情。”
蓝采依回忆着那天夏仲禹的一言一行,那排山倒海而来的热情,那忍无可忍而爆发出来的渴求……她曾经自忖,如果先遇到的是夏仲禹,她或许会被打动,但这种事很难下定论,而人的际遇往往是很奇妙的,也有可能即使先认识仲禹,终究喜欢的还是仲淮。并非谁优谁劣,她和夏仲淮间一开始的相处非但不和谐,反而常有无形的冲突点,但后来她便意识到——他就是感情的归依。
蓝采依淡淡地说道:“咱们俩一块儿去送机。”
闻言,夏仲淮如获大赦,欣喜若狂地拥住她,久久无法言语!
“我不会再惹你伤心哭泣了。”他忽然放开她,边在口袋里掏着什么,边说:“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接着,他拿出了一个绒布盒。
“哼,今天可不是我生日,而且,上次送的链子够贵重了。”
“这回不一样,我跑遍……”
话未说完,蓝采依立即接口:“是,跑遍大江南北,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挑中这一个。”她消遣地笑问:“对吧?”
“这个真的不同。”他严肃地说。
蓝采依接过盒子,打开了它。瞬间,她原本平静的表情一怔,迅速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仲淮,这个……”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盒中的礼物竟是……
夏仲淮把礼物取回来,拿出盒中物,而把盒子搁回口袋。
“我想得很清楚。”他深情款款地说:“婚姻并不是枷锁,那张证书也绝非无意义的形式性物品。”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采依,我要你为我披上婚纱,我要你冠我的姓,我要别人以夏太太的称呼来叫你!采依,嫁给我!”
顷刻间,鼻子一酸,泪水迅速袭上眼眶。蓝采依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呆呆望着夏仲淮执起她的手,把那闪闪发亮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然后,他把那手指贴在自己唇上深深一吻。
“你被我套牢了!”他柔声道。
她展开双臂,扑上去抱住他的颈项,心中被喜悦和快乐涨得满满的。毋需任何言语,尽情奔流的喜极而泣的泪水已道尽了她的心情。
两个月后,夏宅的信箱中躺着一封来自巴黎的越洋信。
新婚不久的夏仲淮夫妇伫立在庭院里,于微风中展读此信——
亲爱的老哥、嫂嫂:
闻名遐迩的巴黎果然处处充满了美的惊奇。无论是街景、建筑,随时随地都能让人获得不一样的灵感。
此时我正在露天咖啡馆欣赏着往来的人和周遭的事物,吸取着甘美的空气,而也许是思乡情正浓吧,我忍不住想到了你们。
容我再一次道声恭喜吧,我所挚爱的人们!
当初远渡重洋的初衷走为了避免尴尬的境况,但后来仔细想想,把这次进修当成是充实自我的机会岂非更好,我已经能够很有把握地说,当我们重新聚首时,必是相见欢的愉快场面!
平心而论,我仍旧无法忘怀旧情,当然更不后悔爱上采依,毕竟人是血肉之躯,感情哪能说停就停?且将一切交予时间,而我也有信心一定可以遇到彼此倾心相待的女孩。
采依,不,嫂嫂,婚礼那天你美呆了!幸好我那顽固的老哥终于开悟,否则他怎会知道自己的女友穿上新娘礼服有多美呢?
老哥,万分感谢你在婚礼上特别恩准,让我亲吻新娘,虽然你在旁边监视时,眼睛仿佛要喷火而拳头也不知不觉握起来,但我毋需担心挨揍。因为一路走来,你必已体会互信互谅的可贵。
哎呀!前方有位婀娜多姿的女孩坐下来了,上道的我应该去请她喝杯咖啡,或许聊聊凯旋门的历史典故什么的。
那么,改天再叙啦!
仲禹
读完信,两人相视莞尔一笑。
夏仲淮回忆道:“在婚礼上,仲禹那小子仗着我对他的愧疚感,硬是厚颜无耻地亲了你好久。”
“那是你心理作用!”蓝采依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边往屋内走边说:“也真为难他了,一个人只身去那么远的地方,没人可互相照应,你做大哥的该多叮咛他小心照顾自己。”
“遵命,我的太座!”夏仲淮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入。
早上,夏氏两老从外面散步回来,接到了儿子打来的长途电话。才讲了三两句,夏母便震惊得跳了起来,叫嚷道:
“真的假的?你有没有骗我?”
“怎么会骗你呢?”夏仲淮道。
“这可不得了!”她叫了一声,没头没脑地挂上电话,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跑进厨房张罗,一边高分贝地喊道:“老伴儿,快打点打点出门去!”
“去哪儿呀?”夏父被妻子弄胡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