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对江节来说有点特别。他蜷紧在小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是出现抱在一起的学长学姐,他们抚摸彼此并发出奇怪的声音,还有那女生白得眩目的臀部,像块带吾光芒的阽纸一样贴在视网膜上,怎么也扯不掉。
“睡觉”的事……
他突然想到车沐雨那句“和一个阿姨一起睡”的话,隐约地提醒他这两者似乎有某种关联。“睡觉”,阿姨,和李沐雨这个周末的“抛弃”,成长中的心中有所察觉这二者的因果关系,让他觉得不安,类似于看到妈妈摆在客厅里的行李箱,预示一种即将到来的失去。
这种不安前所未有的顽固,困扰了江节整整一个早期,以卒于周末看到如约来接自己的李沐雨时,脸不禁绷得像水泥砌墙,让兴致勃勃的人摸不着头脑。
由于业绩的良好,公司给李沐雨配了一部小车专门跑业务,对汽车销售人员来说是件很体贴的福利,当然李沐雨也能用它来跑跑私事,譬如每个周末按江节回家。
一般来说,江节对每周一次的返家都会表现出巨大的热情,放学后,就早早地待在学校门口等李沐雨的到来。而这次,李沐雨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人,才见小少爷拎着书包慢吞吞地出现在门口,板着个熟悉的债上脸。
“怎么啦?”李沐雨猜测,他不是被同学欺负就是被老师批评了等小孩子的家常事,安慰一下就应该没事。
江节没有理他,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李沐雨苦笑,他想起公司里那些阿姨的话。难道青春期开始了?江节除了身高长得有些快以外,面目依旧充满稚气,噘起嘴的时候和小学生没有什么区别。
“是不是被同学欺负啦?”
“……”
“被批评了?”
“……”
“到底怎么了,说来听听?”
“揍你自己吧!”
不耐烦的口气让因工作而有些倦意的李沐雨差点光火起来,搞了半天,这小债主原来是在和两个星期都没有见面的自己呕气啊,真是莫名其妙得可以!
“好啊!不过揍之前,总得让我明白明白吧?小少爷?”
江节咬起嘴唇,他明白自己理亏,但心中的不安和委屈没地方发泄,憋在肚子里就特别难受。
“李沐雨,以后每个星期都得来接我,要不我就不理你了!”最后,他把不安做了个直截了当的结束,说出口的却还是孩子话。
李沐雨一怔之下笑了,腾出手来摸摸他的头:“想我了吧,小子?”
“才没有呢!”江节还不知道什么叫死鸭子嘴硬,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委屈被这么轻轻地一摸都给摸光了。
“好,没有就没有,那就不要绷着个脸了,我们去买些好吃的吧。”李沐雨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在嘴上还是饶过他的。
江节终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于是,对话开始朝常见的模式上发展。
“李沐雨,我要买机器人。”
“好,怎么?不要咸蛋超人了?”
“不要了,我要电视上那个会动的饥器人。”
“……好。”
“李沐雨,我的零花钱比阿良的少。”
“呃?三百元还少?!”
“可是,比阿良的少。”
“你要这么多零花钱干嘛啊?学校里的生活费用不是全缴齐了吗?小子,你知道我当中学生那时,每个月才……”
“我就是要加零花钱!”
“……那家里的脏碗你来洗,我就加。”
“零花钱零花钱零花钱零花钱零花钱……”重复的次数呈N次方递增。
“0K……吵死了……加二十吧?”
“加一百。”
“一百?小少爷啊,我长工资还没这么快呢?!”
“一百一百一百一百一百……”重复的次数继续呈N次方递增。
中学生和小学生果然有区别,至少这小混蛋已经学会什么叫要无赖,李沐雨叹息着这样想道。孩子不能太宠溺,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任何一本教育书上都会说这样的话。
在江节无故耍脾气的时候,李沐雨就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宠了一点,但迎上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瞳时,他板脸的时间矩得对江节根本不起任何恐吓作用。于是,在江节开始学会用自己思想决定行为时,他就尝到教育失败的恶果了。
到公司去还车。两人一走进办公室,李沐雨的同事哥们看到跟在后面的江节,冲着他开玩笑:“哟,儿子,跟老爸回来了啊?”
闻言江节又动了火气,别过头下去理睬他们,李沐雨骂他没礼貌也没有用,他就是讨厌别人说自己是李沐雨的儿子。
李沐雨无奈,让他待着,自己去拿东西。
“李沐雨的儿子长得还挺好看,你们来看,两人有点像,真的是李沐雨的亲儿子吗?”
同事们好奇地围过来看江节,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才是李沐雨的儿子呢!”他冲叫得最响的小何吼。
小何扮个鬼脸继续逗他:“好啊,有这么个老爸真是太好了,又帅又能赚钱,对人又好,如果你不要的话就让给我吧,我不客气了啊!”
江节马上涨红了脸,把肩上的书包一把拉下来就朝小何扔过去,把刚进门的李沐雨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发什么火,顺手朝他头上摄一巴掌:“你怎么回事啊,这么没教养的?!”
江节扭头就往外跑,让李沐雨的同事们都怔住了,不知所措。
“唉,这小子……”李沐雨气得话都说不完整。
“我去追吧,他好像很生气,对不起哦。”小何吐着舌头连忙道歉,也要往外跑,被李沐雨一把拖住。
“没关系,你不必理他,这死小子的脾气被我惯坏了!”李沐雨咬牙,他才觉得不好意思呐。“闷去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了!”
至于怎么“教训”,李沐雨真没有什么概念,追着前面不远处走走停停的少年,他恍惚回到一年多前的光景,那个木讷而寂寞的孩子除了略有长高外,依稀还是旧日的模样。
“李沐雨!”孩子突然转头对他笑,笑容纯净如泉,没有生气的痕迹。
被呼唤着名字的人无故地随笑而把怒火烟消云散了,他不得不恨起自己的软弱。
“李沐雨,我要那个机器人。”江节说,手指点着街边橱窗里的样品。
“哦,好……”
两人凑近脑袋,一起盯着橱窗玻璃后面有着华丽金属色彩的玩具机械。
“李沐雨,”江节把目光从玩具转向李沐雨的脸,“我不会把你给任何人的,虽然你不是我爸。”一本正经的话让李沐雨愣忡了好久。
江节又笑了,他欢快地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往后招手。
“李沐雨,你来追我啊,快来啊,看你追不追得上我啊?”
在黄昏霞光里奔跑的少年,像精灵一样闪烁着美丽的光芒跃动在视线中。李沐雨静静地看着,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侧头凝视橱窗玻璃里自己的映影。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阴险的欺骗下背负一个少年的未来,却变得这样的心甘情愿,几乎到了沉溺的地步。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李沐雨撒开大步跟了上去,牵住精露的手,一同回家。
中学生江节成长的烦恼,从身高问题开始分散到各个方面。譬如重点学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成绩竞争,本来不关他的事,可是没想到进了中学,各项成绩居然有往上冒的趋势,半个学期后的数学测验结果高达八十多分,名列全班第一,进步的速度令他自己都有些惶恐,麻烦也接踵而来。
由于进步得快,老师理所当然地会给他安个什么职务以示鼓励,于是江节很荣幸地当选上了数学小老师,既然是数学小老师,自然学习应该不能太差,要不会被知其底细的同学笑话,所以他只能舍弃小学时代课上休息的习惯,以便有足够的成绩不要让自己的班级排名再现小学时代的没落。
于是,到了中学,江节出人意料地成为了一个晶学兼优的好学生,虽然他自己并不怎么愿意。
还有一个烦恼来自自己的外表,这是江节最迷惑不解的事。
对于外表逐渐重视起来的中学生,开始意识到异性的重要,特别是提早发育的女同学,已经学会整理自己的容貌,对于衣着和发饰之类的要求,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挑剔程度,也逐渐留意起周围出众的男生。
这本来也不关江节的事,可没想到有一天何薇薇悄悄地告诉他,寝室里的女生在夜谈时都一致推选他为最佳男友,理由是模样帅成绩好,而且又很酷。
江节听完后瞪大了眼睛,追问何薇薇什么叫最佳男友,选来干嘛的,使何薇薇红着脸捂着嘴跑开了。
这件事很快成为一个笑话,在众女生中广为流传,以至于往后的几年内让江节每次想起这件事,都恨不得踢自己两脚。
但是,最大的烦恼却来自他现在实质性的监护人李沐雨。
江节心里很清楚,李沐雨实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连什么最远的亲戚关系也是编出来哄人的,这是不是意味着李沐雨如果有一天要离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江节十分的害怕,害怕有一天回家,李沐雨和妈妈一样突然不见了。他不想再尝温柔的欺骗,也不知道如何让李沐雨明白自己的这种恐惧,已经长大的自己,不可能像小学生一样直接索取李沐雨的慰藉。
面对李沐雨,他过于早熟地学会了羞涩,就连回家的时候机李沐雨一起睡觉也变得小心起来,不像从前那样随意地钻在李沐雨的怀里。
对于这个,李沐雨只是笑着说他长大了,需要人身距离了,可他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回事。
成长中的头脑会带给江节各种各样复杂的麻烦,通常没有解决的办法,却又不得不意识到问题的困扰,使他对于长大觉得不那么值得期待了。
但是不管定否期待,成长的速度没有因为他的烦恼而减缓,它在江节身上留下的痕迹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深刻。
等到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江节的身高已经在李沐雨的肩膀上了,稚气的面目也开始变化为轮廓分明的少年形状,口音从清脆向着粗沉发展,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是标准的少年架式,让李沐雨欣喜的同时也心有失落。
成长中的少年变得敏感而难以取悦,他不再愿意把什么事都说给李沐雨听,对于偶尔的训话也开始爱听不听地敷衍之,发脾气的次数也增加了,常常赌气一连几个星期不回家地闹别扭。
李沐雨回忆自己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时期,所以不会有所计较,在他心目中,江节还是那个坐在夕阳里孤独地反覆唱一句歌词的小孩子,他没有想过小孩子会长大,不只是身体,还有心。
当然,还有些让他意想不到的行为。
这天,在替几个客户办完购车手续后,李沐雨从公司回家换衣服准备赴约会。
年纪这么大了,女朋友还是无法固定,最大的原因就是江节的问题,人家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要养,通常都会打退堂鼓,因为抚养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经济上更是让人无法不在意的。他不知道那些女人把他当成好人还是傻瓜,不过无法接受江节的话,他只能放弃她们。
刚换好衣服,电话就响了。
李沐雨提起电话,才听了对方没几句话就气得差点吐血。电话是老师打来的,说是要找江节的家长谈谈,江节被查到在寝室里藏黄色书刊,要接受学校的严重警告处分。
他扔下电话就立即驱车赶到了江节的学校,在校长办公室里就看到脸色发白,看到他就转红的江小少爷。
年过半百的校长看这位家长很年轻,训话起来也重了许多,拿着那本满是性交图片的杂志,指着李沐雨的鼻子责备:“这种东西怎么能让孩子看呢,你是怎么教育的?家长行为不端正的话,对孩子的成长会有影响的,这次处分必须留档以示警戒等等。”
李沐雨看着实在很过火的杂志,不禁急了,一个劲地道歉,希望学校能从宽处理,孩子毕竟还小,留些处分下来会影响他的前途,回去一定加强教育绝不放松等等,好说歹说磨了半天,只差没有跪在地上了,才见校长叹息后点了头,算是放过他一马。
来不及松口气的李沐雨,回头扯住江节的衬衫领子一把拖出学校,扔上车直奔回家,一路没有跟他废话过一句。
瞧着李沐雨铁青的脸色,江节知道今晚可能会很难熬。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个“难过”会很惊人。
刚踏进家门,李沐雨就把门一关,把手里的杂志用力扔在江节面前,忍着火气质问:“嗯哼,你真有本事啊,哪里弄来的?!”
江节抿着嘴不肯开口。
“好小子,毛还没长齐就给我看起这种东西来啦?!”李沐雨积压的火气在对方的沉默中爆发了,想到刚才那校长的话他连血都喷得出来,但眼前这小子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死样,让人觉得不给点教训就太对不超他了。
李沐雨在屋子里晃了一阉找到一个网球拍,把柄一调,街着江节就抽了过来。
江节没躲,眼睁睁地乔若,他压根儿就不信李沭雨真会打他,直到腿上一阵麻辣辣的疼痛真实地传来,他才暴跳起来。
“李沐雨,你打我?!”满腔的不可思议,江节瞪菩怒火中烧的人,委屈和愤怒像遇热的气体一样在体内膨胀,比疼痛更难受。
“早该打你了,死小子,平时太惯着你,就知道你会学坏厂今天他绝不能心软了,接到电话那一刻起的担心焦虑,不让这小少爷知道知道,他根本不了解别人怎么为他操心的。
屁股上又挨了沉重的两下,江节硬是没躲,咬牙切齿地盯着李沐雨,直到李沐雨略一停顿,他转身冲向门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前眼泪就奔涌直下,冲着追到门口的李沐雨声吼:“李沐雨,我讨厌你!”然后把门紧紧锁死,趴在床上失声恸哭。
李沐雨丢下手中的网球拍,听着传来的哭声不由头痛如裂。他第一次动手打江节,虽然是善意的教训,但感觉并不好。
哭声没有持续多少时间,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无声。
李沐雨上去敲门,没有动静,知道现在正是呕气时间也不再坚持,他坐在客厅里抽烟,想那小少爷肚子饿了总会自己跑出来的。
瞧着地上的成人杂志,他愣着,然后不由想笑,无法想像江节看这种书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单纯是好奇,好玩?反正不会是想解决需要吧?可江节是个发育中的男孩子,对这种事好奇也是正常的。李沐雨想到这点,又觉得自己不该发那么大的火,于是心里有点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