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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关系 page 1 作者:阿夸

  第一章

  “江节!”

  “江节!”

  “呃……到!”

  在喧哗声中,小学六年级男生江节,睡意朦胧的眼睛朝四处的笑颜冷淡地环顾了一下,满脸木讷的表情,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毫无羞愧的反应,让台上的年轻女老师甚为光火,她拾了抬手使哄笑不止的学生们安静下来。

  “把第十二课的课题给大家念一遍。”她严肃地吩咐道。

  江节慌忙俯下头凑到课桌抽屉去找课本,全班几十双眼都齐唰唰地盯着他,让寻找课本的动作变得凑乱而急促。课本课本课本……他在心里念咒般地嘀咕着,终于从书堆中抓出一本来。

  “老师,没有十二课!”翻了课本好半晌后,江节拾起头大声报告。

  孩子们笑得更是没有节制。

  “他是个笨蛋!老师,我们不用去管他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白色针织衫的女孩子对老师叫着,独特的尖细嗓音轻易地进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江节朝女孩投去令人费解的复杂目光。他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同学名叫陈艳,父母是当官的人物,家中富裕,她本人也很聪明,是同学都让着、老师都捧在手掌上的天宠娇女。她和自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江节很清楚这个区别。他收回自己的目光,茫茫然看着手中的课本。

  “你拿的是历史课本,而现在是语文课!”女老师语含怒气地提醒他。

  “哦……”看清楚封面上两个红红的大字后,江节连忙把书塞回桌台里去,又进行了一番艰苦的捣弄。不过,找到正确课本的行动他没有顺利完成就被请出了教室。

  “睡不够的话,就去门外清醒清醒!”年轻的女老师对成绩差的学生向来是很不客气的,何况这个江节不但学习成绩排尾,而且脸上整天脏兮兮地拖着两条鼻涕,身上更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这样的孩子实在没有办法让人喜欢起来啊。

  深秋的季节,走廊口很冷,风寂寞地扫着地上的小片纸屑。

  江节贴着墙壁站定,然后举起手压住自己的头顶,支起食指在松软的石灰涂面上妪出一个印子,他顺着这个印子往下一厘米处找到另一个浅淡的刻印。

  “才这么点儿啊……”成人化的叹息后,他的小脸上充满着强烈到近乎于悲愤的失望。这个刻印是他四个星期前留下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他眼里已经是过一年般地值得期待。

  同班的男生在成长的年纪里加快着拔高身材的速度,把瘦小的江节甩开了一大截。他是根发育不良的豆苗,撑着纤细的身躯夹在已经呈现中学生模样的同龄人之中,想不自卑也难。

  兴许负面的地方太多了,就算无法从过早学会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看到自卑的心理存在,但他在幼嫩的心灵上发挥的作用已经到了渗进血液的地步。

  身高、成绩,还有父母不和等等的事情,他都无可奈何地对它们的存在进行妥协,并希望在众人前不被注意到这些,就算别人提及,他也学会了用沉默和一双呆滞的眼睛去应付。

  时间久了,加上学习成绩的关系,大家不由怀疑他的智商是否正常,甚圣连江节也觉得自己可能比别人笨一些,永远做不对有好多数字的题目,还有背不出有着奇怪意思的课文,甚至被其他男生拉着头发往墙壁上撞时,他连悲哀的感觉都来得迟缓,通常要回到家里窝进被子以后,才敢流出些泪水,并赶紧用袖子擦掉。

  其实现在的江节没有意识到这些,他踮着脚尖看自己妪出来的印子,脸上犹存失望的痕迹。

  教室里传来大家一起朗读课文的整齐声音,其中夹杂着陈艳尖细而突兀的嗓音。

  他厌恶地堵上了耳朵,这声音让他想起她时常用来嘲笑自己的话,譬如:白痴,没教养的,垃圾货色之类稀奇古怪的称呼。大概源于她父母有某种贬低人的特权所产生的副作用,陈艳嘴中的骂话,带着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官腔而显得颇具新鲜感,也格外能引起广泛的流传。

  从这种对自己极有威胁力的声音中摆脱出来的好办法,是逃开。

  江节慢慢地沿着走廊的墙根向后退,远离发出不良声音的教室,然后猫着腰躲过学校门卫的眼睛,他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轻快走去。

  “手续上的事基本办妥,那死鬼最好一辈子不要出来才好。”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眼角发红,她捻起手帕边小心往上按,尽量保护精心画好的眼线不要被晕化。“说到底,现在这个孩子真是个麻烦,我又不能带着他,你要知道,对方知道我有这么大的孩子,恐怕会吓得够呛。”她为难地对坐在一旁的男子说。

  对方只是用心听着,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把他推给谁去,死鬼是不会管了,现在不负责任地把他扔给我,我又能怎么办呢?这两边都没有一个好亲戚的,又不忍心把他弃在一旁不管的。”她说着“不忍心”,干的事却是拼命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丢给无关的人,男人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表情。

  “麻烦你先替我照顾几年,只要我在那边的情况稍微好转,定会把他接过去,或者把他送到国外,总之不会麻烦你太久的。,,

  “我每个月都会寄钱过来,绝不会食言,嗯?”

  女人已经说得口乾舌燥了,男人还是沉默地抽着烟,没有表态。

  “你工作的事我一定会让王科长帮上忙的,没什么大不了,你只要开个口。”

  男人沉思半晌,然后暧昧地点了一下头。

  偷听了好久的江节终于站到门口,冲年龄莫辨的艳丽女人轻轻地叫了声,“妈妈。”他本想哨哨地穿过客厅溜进自己的房间,不用面对自己又一次从学校早退回家而被骂的境地,但是听两个大人好像在讨论自己的事,他还是很迟疑地站了出来。

  “现在定什么时候啊,你不是去上学了吗?”女人转过身,奇怪地瞄了一眼墙上挂的钟。

  江节没有回答,他瞥见母亲脚边放着三个大箱子。“妈妈,你要走吗?”

  女人也没有回答,她站起身来把儿子拉进屋内,指向男人命令江节道:“快叫李叔叔。”

  “李叔叔。”江节乖顺地叫着,用呆滞的目光瞄了男人一眼。他看得出这个李叔叔应该长得很高,两条长长的腿随意地交叉着,连手臂也长长的,搁在腿上还能朝旁边撑出一大截。

  如果我有这么高就好了,陈艳就不会骂我“矮老鼠”了。

  “他几岁啊?”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让江节想往母亲身后缩去。

  经常打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声音,所以他觉得有这种声音的人,大概部一样的凶恶,不同于对陈艳那样的厌恶,这是一种渗进心深处的惶恐,他很不喜欢。

  “应该十四岁了吧?”女人不是很肯定,虽然这个孩子的确是她的亲生儿子。

  “十四岁?”男人满腔的疑惑,他伸出一只手递向江节,“过来,小伙子,让我看看你。”

  江节注视着那只手,宽大且掌背很厚,如果打人的话肯定很疼的,所以他没有动。

  “去啊,李叔叔叫你呢?!”女人焦急地推了儿子一把,她必须安心地弃下这个包袱,而这个男人的态度是一线希望。

  江节避开那只大手,期期艾艾地走近男人,目光垂得极低,盯住对方的长腿。

  “真的有十四岁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小?”男人问,声音沉得让江节不想回答,但他还是点点头。

  “看来不是个调皮的男生哦。”男人笑了,从鼻息里喷出烟草的苦涩气味,使孩子向后退了一步。“你今天不用上课吗?”宽大的掌牵住了小手,让他不再往后退。

  江节摇头,他终于抬起眼,戒备地打量男人,男人锁紧眉头也正在观察他。

  彼此怔了数秒后。

  “他……总是不说话吗?”男人困惑地转过头问江节的母亲。

  女人勉强地笑道:“是不太爱说话,不过也没有关系啊,他正是小调皮的类型,很好带的。”

  男人微微点头,目光重新调回江节的脸上。

  女人勉强地笑道:“是不太爱说话,不过也没有关系啊,他正是不调皮的类型,很好带的。”

  男人微微点头,目光重新调回江节的脸上。

  “一个安静的小家伙……会不会有点自闭啊?”男人咕哝了一句。

  还有很多的谈话都是在陌生男人和母亲之间进行的,江节被要求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关起门,从小床的被铺里翻出一小本子,在夹页中取出自己最喜欢的咸蛋超人贴纸来细细欣赏。

  同学里已经没有人喜欢这个有着各种圆脑袋的英雄了,他们会嘲笑拿着贴纸一看就是好半天的江节,称他为幼稚的傻蛋,所以江节只能回到家、关起门来独自品味超人们的作战英姿,不过他的想像中没有和邪恶对决的伟大意图,最多的也就是让超人拉着陈艳的小辫子,扯得她哇哇大哭,或者把老是喜欢敲自己头的同班男生大胖扔到厕所的便池里之类的,有些低级无聊的想法。

  江节虽然不清楚男人口中的自闭是什么意思,想来总是不好的评价,于是他把今天想像的内容,增加了让超人揍那个陌生男人一拳的场面。

  以前他曾想像过爸爸如何被超人踩在脚下,结果当天晚上,就被酒醉归来的父亲狠狠地踹了一脚,有着某种牵连的巧合让他吓坏了,从此再也没有过让超人对父亲作恶的想法,但对这个也许将来不会再见面的男人,他就有种放心揍人的心态。

  由此可见,江节根本没有听明白大人们的对话内容。他只知道妈妈又要离开了。不过在他印象中,妈妈总是离开的,去国外或者去某个男人的家都是隔三差五的事,对他的影响并不大,当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酒醉后开车撞死人的爸爸,已经不会在母亲离开后再来照顾他了。

  对于家里一些重大变故,江节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他的监护人似乎觉得对这个智商有雕问题的孩子,没有必要告之,只须安排他的去路就可以功德圆满了,所以江节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的情况下,他的世界依旧能保持简单。

  现在在这个简单世界里,咸蛋超人正用一些江节想出来的法子对付对江节不好的人。这些人的数目无法确定,很令人伤脑筋,因为江节分不清有些人对自己到底是好还是不奸,譬如妈妈。

  妈妈的温柔总是让江节喜欢又带点胆颤心惊的感觉,因为温柔过后,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他与粗暴易怒的一个称之为爸爸的男人单独相处。等到她再出现在家里时,就会和这个男人吵上几天几夜,似乎她回来只是为了吵架,直到再离开时,就会给予江节一些温柔。

  她抚摸他的头,给他买一两件合身的衣服,笑起来也是很亲切的。她说:“江节,妈妈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了。”她又说:“妈妈其实很喜欢你的,只是你长得太像你父亲了。”

  江节无法明白它们的意思,难道他长得像爸爸是不对的吗?他不知道,但他喜欢带着笑容说话的妈妈,亲切而温柔,虽然总是不长久。

  在咸蛋超人打倒胖子把他踩在脚底下时,江节的房门被打开。

  女人低头细看蜷缩起身体,手里揑着贴纸陷入梦乡的儿子。

  他细小的脖颈里有黑色的污垢,让她不禁直皱眉头,记得上次离家的时候给他洗过一次澡,难道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洗过澡吗?

  女人心里的愧疚还没有露出芽头,就被烦躁的情绪给压了下去。这烦躁里多少带点即将离别的惆怅,虽然这个儿子生下来后,她在他身边的时间屈指可数,但十月怀胎的过程毕竟不是可以随便抹去的。

  这次的离开;她不用自欺欺人也知道永远不会再相见是极有可能的事。什么几年后会接他定之类的话,只是给答应照顾他的人一个托辞罢了,将来的事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底,儿子今后的遭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而定。

  很清楚把儿子随便推给一个单身男人去照顾,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但除了这个要她帮忙的男人外,已经找不到任何人可以迅速接下这个包袱,而让自己和情夫双宿双飞地安心离开。

  现实总是无奈的。她安慰着自己想愧疚的心,伸手去抚摸儿子凄乱的头发,和娇小而涂满污迹的脸,五宫皆是他那中看不中用的父亲的传承,让女人的神情也寒冷起来。

  “妈妈……”江节从被抚弄的异样中警觉地清醒过来。

  女人的嘴角勾起温和的笑容“今天怎么从学校里走出来啦,老师刚才打电话来询问呢。”

  江节不吱声,只是垂下了目光。

  “以后不要这样,”女人叹息,“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要乖要听话,人家才会喜欢你。”

  孩子捏紧手中的贴纸,怔怔地听着。

  “妈妈要走了,今后……今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哦。”女人迟缓地放柔语气。

  “妈妈,你要去哪儿啊?”江节小心地问。

  “很远的地方。”女人回答,微笑着抱丁一下自己的儿子。

  “妈妈,你几时回来?”江节又问。

  女人把自己的额头贴紧儿子的脑袋,用手揉着他薄软的头发,像是要让他放心似地抚慰着,却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以后你一定要乖一点,记住哦,一定要乖。”

  江节急促地点头,他觉得此时的妈妈特别温柔,他决定永远不会让咸蛋超人去伤害她。

  妈妈的温柔持续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让江节几乎忘了家中少了一个叫爸爸的男人,他的消失让江节生活变得轻松而趋向正常化。

  肮脏迈还的面目有了不少改观,他和别的孩子一样,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常常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本来粘腻的头发洗得蓬松而乾净,衬着同样清洁起来的小脸,让此时的江节不再显得面目可憎,虽然在同学和老师的眼里,这些还不够到足以让他们对他的态度产生什么改变。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是例行的期中测试,因为牵涉到升学,所以要比往年的考试重要。但是江节做了几道题就交出卷子。有实在做不出的原因,也是因为坐在前面的陈艳在考试没有多久就扯开喉咙直嚷:“老师,江节在偷看我的卷子!”

  这让江节很不好意思,他涨红着脸缩起肩膀伏在课桌上,没有任何辩驳。事实是,他压根儿无法看到个头高过自己的陈艳的试卷。

  幸好老师电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江节所受的委屈,使做试卷的能力降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他在脑海里想像咸蛋超人狠狠地扯烂前面得意的马尾辫,然后在老师无奈的叹息声中,第一个把空白了大半的试卷交到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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