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才一上楼,舒晴却为了眼前所看到的情景而骇住了。
“等待的女人”,怎么可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紧张地趋前以探看究竟,的确没错,是她送给方基伟的那幅。她原以为方基伟只是基于朋友之情收下了这幅画,万万想不到,他居然大费周章地将这幅画安排在这里展出。
凝视着这幅画,舒晴的心情略显激动,画布上自己的神情与心思是如何地贴近自己呀!就是因为那种无法言语的等待心情,是如此地侵蚀人心,绝不是文字所能尽诉的,所以,她只能选择自己最擅长表达的方式,把它呈现出来。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懂得。
如今,她深深确定,还有其他人也懂得,是的,就是方基伟。
***
方基伟位于地下室的办公室,在他的手中成了一个设计实验室,也是一件永远还未完成的作品。方基伟在这里实验他对艺术的构想;除了壁纸的品味之外,办公室内的摆设可说是集各色不搭调物品之大成。
每一个平面上都摆满了他日常生活和旅游的纪念品。在这些通俗的艺品当中,当然也有精细的陶瓷器皿,它们都是方基伟勤逛旧货店和古董店的丰硕成果。除此之外,会客室也摆满了一排排的椅子,有的新,有的旧,有的是古董,有的是某些艺术家亲手设计的作品。墙壁上自然不能免除各种风格兼备的画作。
不要小看了这些艺品的魅力与价值。二楼独创风格的收藏展览空间,其中大部分看似精致、独特的绝佳艺术品都是酝酿于此处。
在这样的天地里,方基伟多少重拾了另一种创作的乐趣。
当舒晴找到他时,正埋首伏案的方基伟似乎已陷入另类创作的天地中,而浑然不自觉。
舒晴先随意地拿起一些摆饰品,慢慢地把玩。她大略地打量了屋子,看来在这段期间,方基伟又大肆收购了不少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哩。
隔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了方基伟的惊呼。
“舒晴!你什么时候来的?”方基伟放下笔,朝舒晴走了过来。
舒晴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我来了好久了,足够看完这次‘紫藤轩’的展览了!”
“喔!那你得好好给我一些意见!”方基伟做出一副敬候指教的模样。
“看起来你把展现自己才华的舞台,从画布转移到视觉空间来了。”
“嗯,这样说也没错。”方基伟同意地点点头。
“在这里,处处可见你的用心哩!”舒晴环顾四处后,真心的赞叹道。
“哇!能获得你的认同,真是本人的一大殊荣。”方基伟有些得意忘形地说着。
“瞧你,把我说得好像多难讨好似的。”舒晴故意吊一下方基伟的胃口。
“那倒也不是,谁不知道舒小姐一向‘自律甚严’,尤其,对于追求美的事物,绝不敷衍了事——”
舒晴一听,马上打断方基伟的话说:“你应该知道谣言止于智者,不过,即使有这种情况,那也是我对自我的一种要求,至于别人,自然另当别论了。”
“是,是,是,舒小姐,是我言重了,还请你不要介意。”方基伟夸张地打恭作揖,逗得舒晴受不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样轻松的开场白算是为他们此次的会面拉开了序幕。
“好了,言归正传,你真的是好久没来了,这里,”方基伟把头抬了抬,示意指上面的画廊,“我尝试做了一些改变,希望能有些更创新的突破。”
舒晴把手紧紧握住方基伟交握的手背,诚恳地说:“基伟,我好喜欢这里的一切,真的。”
“真的,你喜欢?”方基伟充满兴奋地问。
舒晴睁大眼睛用力地点点头,似乎在加强语气般。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完,方基伟突然想起什么,又紧接着问:“你全都浏览过了吗?”一副似有所指的模样。
舒晴微微一笑,“是的,我全都看过了。当然,也没有遗漏我那幅‘等待的女人’。”
方基伟露齿一笑,“怎么样?放在二楼感觉很棒吧!”
“我还以为你一直把它收在贮藏室呢?”
“我一直很瞧不起别人那种敝帚自珍的傲慢,但是,我却希望你对自己的作品能稍稍具有此种的傲慢呢!”方基伟对于舒晴此种欠缺自信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舒晴耸耸肩,“我当然能欣赏自己的创作呀!”
“你应该知道,我指的不只是欣赏而已。”说完,方基伟的眼睛闪亮了起来,“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喔!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舒晴好奇地问。
“我听林经理说,前阵子有几个人对你那幅‘等待的女人’很有兴趣呢!除了询问卖价之外,还想打听有关你的资料呢!”
“真的?结果呢?”舒晴饶有兴味地说。
“很不凑巧,那段时间我人正在意大利。林经理知道一楼展示间展出的画作都有公开的标价,然而,属于二楼收藏室的艺术品则是全无价钱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里的艺术品有些可以藉着展示而出售,价钱也有议价的空间;有些则是无论如何,我也不愿割爱。而‘等待的女人’,我就是把它归属于这一类。”
舒晴因为一时的感动,而沉默了起来。
“另外,我还听说有人连跑了两次“紫藤轩’,就为了看那幅‘等待的女人’,甚至还带了朋友来共同欣赏呢!”
舒晴颇有所感的说:“看来我的知音已经不只你一个了。”
“那当然!”方基伟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势。“看来我这个伯乐的顺位也可能有所变动了。”
舒晴又是一笑。
“距离画展的日期又迫近了一些,除了上课,你还有电台的节目要上,此外,你还要创作,在时间上会不会太紧凑了些,不要太累了。”方基伟关心地询问。
舒晴听了,本想趁此机会提出暂时辞去主持的工作,她还在心里犹豫着,却听到方基伟主动开口。
“电台的工作需不需要我找人暂代呢?”
“其实,这阵子我也在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就怕增添你的困扰。”舒晴终于明白表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毕竟,这个节目刚上轨道,我也怕自己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会引起听众的不满。”
“这你倒不需要烦心,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暂时把全副心力放在创作上,对你我而言,这会是一个极佳的契机,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可是,要请谁帮忙呢?”一向不善人际关系的她,马上就因为这现实的问题而深感迷惑。
“我倒有一个现成的人选。”方基伟胸有成竹地说,“而且我相信他一定非常乐意能帮上这个忙呢!”
“真的吗?是谁?我认识这个人吗?”舒晴一连提出了成串的问号。
方基伟瞥了舒晴一眼,语带双关的说:“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他,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他认识你。”
舒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到底是谁呢?”
“算了,我不要再卖关子了,他也是目前电台的人,听说也还有艺术的素养,满优秀的,他叫于*1,可以请他试试看。”
“于*1!”舒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她想,可不是,这个世界还真小。绕了一圈,竟又碰上了同样的人。
方基伟觉得舒晴的反应不太一样,“你认识他?”他试探地问。
舒晴边点头,边回答说:“我跟他见过几次面,还在一起喝过咖啡哩!”
方基伟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们彼此认识?”
舒晴就把他们相识的经过,一字不露地说给方基伟听。
“原来如此,”方基伟恍然大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那他还跟你提了些其他的吗?”
舒晴听得出方基伟欲言又止,她皱了皱眉,摇摇头,“没有,我们其实也谈得不多。”
“先前,于*1曾经向我打听你,我隐约猜出他对你很有好感,不过——”
“不过什么?”舒晴觉得事情似乎不像她原先以为的那么单纯。
“我想,还是让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就在这个时候,舒晴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安,一种无法解释的焦躁。但是,既然方基伟不愿再谈,她也不便继续追问。
“有关节目的事,我会亲自出面请他来谈一谈,不过,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于*1百分之百愿意接下这个任务的。”方基伟极为肯定的说。
“既然如此,就麻烦你全权处理了,需要我转交的部分再通知我吧!”
“好,你回家等我的消息。”方基伟起身送舒晴走出办公室。
“你甭送了,你去忙你的吧!”舒晴转身要他留步。
“那么,再见了!”方基伟朝她挥挥手。
“再见!”
解决了另一种负担,舒晴却丝毫感受不到责任减轻后的轻松感,反而是一种莫名的不安逐渐爬上她的心头。
她甩甩长发,想藉此用开那种异样的纷扰,然后,她坐上车,一路扬长而去。
***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对舒晴而言,是值得喝采的。因为她又完成了另一幅画作。
这天下午,她正窝在柔软的沙发上,享受一杯香醇的浓咖啡,整个人沉醉在满足的氛围中。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迟疑着是否该让这通电话打扰她目前的宁静。
铃声继续响着,舒晴仍然静坐不动。
隔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并且迟迟不肯挂掉。
舒晴微蹙着双眉,心想,打这通电话的人想必非常执着,不会轻易放弃。她犹豫了几秒钟,叹了一口气,挣扎着从怀抱她的沙发中站起来。
“喂。”她慵懒地应着。
“喂,请问舒晴小姐在吗?”声音听起来低沉有磁性,不像是方基伟的声音,舒晴在心里猜,会是谁呢?
“我就是,请问你是——”
‘舒小姐,我是于*1,你还记得吗?”
“于*1?”舒晴觉得很讶异,他怎么会打电话到家里来呢?
“舒小姐是不是正在忙,很抱歉打扰你了。”于*1小心翼翼地说着。
舒晴回过神来,“喔,还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方先生已经跟我提过了,他希望我暂时代替你主持节目,等你的个展的筹划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再交还给你。”
“这样子,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呢?”舒晴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哦!一点也不会,你大可放心去筹办你的画展,电台的事情交给我就成了。”
“谢谢你这么热心帮忙。”舒晴由衷地说。
“你真的不用客气,电台的工作对我而言可说驾轻就熟,我想应该能胜任愉快。不过——倒是有关艺术领域的话题,我还真的是有待加强呢!如果以后我在节目的企划上有其他问题的话,不晓得是不是还可以请教你呢?”于*1的语气里充满真诚。
“当然可以,只要我人还在国内,随时欢迎。”
“舒小姐近期内打算出国?”于*1的语气情不自禁流露出些许的失望。
“我其实还在考虑,有些写生的作品,我想利用到纽约州小住一段时间来完成。”
“为什么你会喜欢纽约州呢?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到欧洲去呢!”
对于这个问题,舒晴已经自问过无数次。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又回荡着一首歌曲:
某夜某日——或许会发现,我们已分别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我们仍拥有那些铭心的时刻——
“喂,舒小姐,你还在听吗?”于*1在话筒的另一端关切地询问着。
而沉湎在这首歌曲里的舒晴,正挣扎地从旧日情怀中苏醒过来。
“喔!真是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些往事——”舒晴有所保留地说。
“嗯!我想我懂。”于*1也似乎有所感地说,“有些地方、有些人、有些事或物,的确令人永难亡怀。”
“谢谢你,于先生。”对于于*1如此体贴的心意,舒晴觉得温暖不少。
“如果我猜得没错,纽约这个地方对你而言,一定有许多值得回忆的往日时光。”
“是,是有。”
“我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听你说说。”
“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会期待的。那么,就不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舒晴整个人躺卧在沙发上,她开始认真考虑纽约之旅的可能性。随着记忆中歌声的脚步,舒晴的思绪也渐渐没入旧日的轨迹中。
是的,她决定为了这第一次的个人画展,重回纽约,重游梦幻山谷。
第四章
从“紫藤轩”回来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安瀚柏睡得并不好。纷乱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舒晴那幅自画像犹如素描的回忆,清晰地呈现出一个深刻而清楚的画像。
即使睡着了,也是一场纷扰不休的状态、一场炫惑的昏沉。而在梦中,惊人逼真的超现实时刻,让人感觉到事情真的发生过,或会发生,或应该要发生,——他和舒晴并坐在桦树底下,她的手在他的掌中,与他的手指交缠——
纷扰的心绪对安瀚柏的确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平日精神抖擞的他看起来挺拔不凡,这几天下来,精神委靡,犹如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这种现象看在他母亲眼里,尤其显得异常明显。而经过多日的观察之后,他的母亲也已经敏感的看出他的变化,常常用深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甚至一直尝试找机会想和他深谈,但是,却都被安瀚柏以忙碌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这种变化,也让安夫人起了戒心。
在十几年前,安瀚柏就是以这种姿态默默承受她所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她明白安瀚柏顺从的个性,向来不会忤逆长辈的意思。原先她一直以为她自小宠爱的乖儿子,会一如她所愿的走上安家为他安排的坦途,并因此扩大德庆集团的财力。没想到,一个前途未卜的年轻女画家却差一点坏了她心中已经拟定的春秋大梦。还好,安瀚柏适时迷途知返,才未酿成大错,以致安家仍然拥有今天的权势地位。
尽管事隔多年,安瀚柏从此却十分抗拒父母所安排的婚事,的确也成了安夫人心中极大的不安与遗憾。不过,这么些年来,她倒也始终未曾放弃过,更何况凭着安瀚柏的条件,不少名门闺秀对于这门亲事更是趋之若鹜哩。
看到安瀚柏目前此种涣散的精神状态,不禁又勾起她往日的记忆。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安瀚柏又隐瞒了一些什么呢?
她在心里揣测着,并决定无论如何要找个机会和安瀚柏好好谈谈。或者,她更应该积极一些,早日让她最疼爱的儿子的婚姻大事确定下来——
***
某天子夜,清冷的寒风透过敞开的窗户流进安瀚柏的房里。他倏地苏醒了过来,就再也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