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说实在的,我的压力好大。年底的画展,是我回国几年来第一次举办的个展。可说是一次把我的作品完整地呈现出来的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是因为这样,我唯一想到能让我尽情挥洒我的想象的地方,就是梦幻山谷,还有你们的友情,也是使我的情感如此丰沛的原因之一。”
“不,不对,你还忘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一抹戏谑的笑容浮现在玛莉亚娇艳的脸庞。
“喔,什么原因?”
“当然是安瀚柏隐藏在这里的身影呀!”玛莉亚坦白的说,“也许他对我们而言,可能是一个隐形的人。然而,对于你来说,却是意义非凡。梦幻山谷到处充塞着你和他共存的情感、翩翩的身影,这里的一切,都紧紧牵系着你的灵魂,不是吗?”
舒晴的眼睛泛着泪光。
玛莉亚都知道这之间的一切,她全部明白。而她这一番告白更是让她动容。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准备要回台北了呢?”玛莉亚有些依依不舍的问道。
“我到这里来也快要三个月了,跟我当初预估的工作进度差不多,我很高兴我的作品能如期完成。所以,为了慰劳自己,我打算再放自己整整一个礼拜的假期。”
“那太棒了!那你打算怎么计划呢?”玛莉亚也兴致勃勃的问道。
舒晴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我打算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吃喝玩乐,简简单单的度过这一个礼拜。”
“看来我们也该尽量回避一下,免得打扰到你优闲的假期哩!”
“才不呢!你们都是我快乐的假期生活中最令人愉悦的调剂啊!”
“哇!好惨。没想到我们反倒成了你生活中的一种调剂了!”
“可不是吗?”
“哈哈!”
第九章
当剧痛来袭时,身体和心痛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身体会尖叫、呐喊,乞求着要免于接受这种痛楚。
但是,心灵则不一样。它会因此而麻痹自我,使人变得迟钝、迷惘,并因此犹如坠入五里云雾中,心境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安瀚柏清楚的记得,舒晴提着行李,兀自上车离去的身影。还有她临去时,往他所站立的窗口飘过来的绝望眼神。
距离舒晴到梦幻山谷,已经快三个月了。这段期间,安瀚柏一直在思索关于一个难以抗拒的改变的时刻,一个明显的、必然的,而且永远都不会停止影响的改变的宣告。
安瀚柏记得当他拒绝楚心豫的婚事的时候,他的母亲为此和他冷战了三天。
而他试着要为自己的选择找出一些道理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告诉了他一些话,就是因为这一番话,才使得他有了坚持的勇气。他永远都不会忘掉。
他说:“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件事情,会糟糕过当你想要的东西就近在咫尺,而你却要不到。”安瀚柏知道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乱,但是当你仔细去思考的时候,它的确有道理。
安瀚柏心想,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他应该怎么做,继续过着三十年像现在这样的生活吗?是吗?你愿意吗?要再过三十年这样的生活,接受这种现况,只因为理应如此。
三十年啊!安瀚柏心想,不!他不要那样,他不要再把他宝贵的时间花在盛装参加一些大大小小数也数不清的宴会上,和一些各式各样毫无意义的委员会,或者名义上是慈善活动,实际上却是互相比较、炫耀自己财富的虚荣社交活动。
他想要“生活”,真正的生活,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生活。
美好的时光已经流逝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他还要继续浪掷仅余的岁月与一去不返的青春呢?
虽然,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也知道如此一来,无可避免地他们会伤害楚心豫、楚心豫的父母、他自己的母亲,但是,他已经不愿也不要在揣想本来可以拥有什么,以及渴盼着他所没有的东西中,自怨自叹地度过下半辈子,毕竟他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在这方面了!
现在,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也想要做的事情。
他拨了一通内线电话给Magie,“麻烦你帮我订一张纽约的来回机票。”
Magie有点惊讶,然而她跟他共事了这么多年,深知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所以,她只需要听命行事:“是的,你预备订什么时间?”
“愈快愈好。”
Magie一听,又是一惊:“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
***
安瀚柏在傍晚时分抵达纽约。他走出机场的时候,步履有些不稳,神情也有点恍惚,就好像睡得不好刚醒过来的人一样。
连续几天纷纷扰扰的;安排公司的大小事务,敲定机位、迅速地整理行李,和他的父母争论。
尤其他的母亲大肆抱怨他的仓卒出门。而她从来就没有接纳过他和舒晴之间的情感。对她而言,那只是一种奇怪、荒诞、不真实的关系,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她真的不懂自己的儿子居然会对十几年未联络的旧时情人如此迷恋。
“真的是太荒谬了。”他母亲说。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荒谬的。”
“不然你认为这是什么呢?”
“爱情。”
“我的天啊!瀚柏,你真是无可救药。”她叹气道。
多年来,安瀚柏非常渴望他的母亲能够了解这种感觉,并且用一种温柔的语调安慰他说:“很遗憾,我知道她对你的意义极不寻常。”
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在机场租了车,住进一家旅馆,进入旅馆的房间后,他随意打发掉晚餐,便靠着枕头,斜倚到床上去。
安瀚柏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拿起电话打给住在纽约的乔治。
每次只要安瀚柏造访梦幻山谷时,他们总是会共进晚餐。
乔治接到电话时,相当惊讶也相当兴奋。
“我今天刚到,决定得很仓卒,所以来不及先通知你。”
“你在的这段期间,我们会一起吃顿饭吧?希望你的行程不会来去匆匆。”
“目前我尚未确定,因为我明天一早要到梦幻山谷去,然后在那里停留一小段时间。”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乔治好奇的问道。
“舒晴已经到了梦幻山谷了!”安瀚柏开门见山的说。
“真的!”乔治在电话那头传来兴奋的尖叫声。“所以,你打算去见她!”
“是的。”安瀚柏笃定的表示。
“既然如此,我现在过去看你。你告诉我你现在的地址。”乔治提议道。
“好,我等你。”
“那么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安瀚柏挂掉电话后,便习惯性的拨了一通台北公司的电话,他在电话中留言,交代了他目前的行踪。
***
在台北和乔治分手,隔了几个月后,在纽约再次见面,两人都显得异常兴奋。而一进门的乔治手里提着两瓶酒,脸上满溢着如阳光般的笑容。
“你已经跟舒晴联络上了吗?”乔治迫不及待的问。
安瀚柏摇摇头表示没有。
乔治觉得很纳闷:“那么你怎么会知道舒晴现在人在梦幻山谷呢?”
安瀚柏抬起头看了一眼乔治后说:“自从你带我到‘紫藤轩’之后,我一个人独自又去过好几回。”
乔治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我经过了一番考虑之后,便决定亲自去找画廊的人询问清楚,之后,我大略得知了舒晴的现状。巧的是,舒晴居然是‘紫藤轩’的专属画家,所以他们手上有她的资料。不巧的是,画廊的经营者人不在国内,以致他们没有办法马上告诉我。”
乔治专心的听着:“然后呢?”
“那次亲自登门拜访之后,这中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又暂时中断了这个线索。”
“什么!你居然又放弃了。”乔冶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
“我没有放弃,只不过——”安瀚柏想要辩白,却被乔治打断了他的话。
“你自己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你真的确定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所要追求的又是什么?那么你就应该全力以赴,而不是藉着一大堆理由推三阻四的。试想,你在工作上可以如此心无旁鹜的全力冲刺,为什么在情感的抉择上,会让你这样的犹豫不决呢?”
生性多情、浪漫的乔治,在面对爱情时,总能如鱼得水般,优游自在。尽管他曾经离过两次婚,目前的他仍处于单身状态,但是,每一段感情,他总是全力以赴、全心付出,毫不后悔。抱持此种爱情观的乔治,对于安瀚柏如此畏缩、被动的态度,不仅无法理解,也深感无力。他无奈地耸耸肩,并且大声的叹了一口气。
安瀚柏听完乔治的长篇大论后,无奈的自嘲说:“也许我应该多学学你明快、俐落的作风才对。”
“哼!你把自己在这方面的优点都发挥在你的事业上了。难道你想孤家寡人度过你的下半辈子吗?”
对于无法忍受寂寞、孤独的乔治而言,这种生活犹如酷刑般,令人难以忍受。
“不,不想。”安瀚柏坚定的说。
乔治一听松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有救。这倒是值得庆幸。”
安瀚柏不想理会乔冶的嘲讽:“你知道吗?我买下了那幅‘等待的女人’。”
“喔,”这番话又激起了乔治的好奇,“愿闻其详。”他静下来等着安瀚柏的陈述。
“就在三个月前,我收到一张慈善义卖的活动,而‘紫藤轩’赫然是协办单位之一,我是基于好奇心的驱使,便亲自出席了那场晚会。”说完,安瀚柏啜饮了一口酒。
“结果呢?”乔冶饶有兴味的听着。
“我在会场的时候,遇见了‘紫藤轩’的负责人——方基伟,我想他似乎已经听说了我和舒晴之间的事情,节目的最后,他愿意割爱捐出那幅画,由我购得了。算是他对我们的一种祝福。”
“你出了多少钱?”这时候的乔冶又不禁流露出身为律师的精明与老谋深算。
“一千万元。”安瀚柏平静的回答。
“哇!”乔治惊呼一声。“不过,它的确相当值得,不是吗?”
“是的,它对我的意义非比寻常,而它的价值也远在这个数字之上。”安瀚柏感慨的说。
“舒晴知道这件事情吗?”
“我也不确定,也许方基伟会告诉她吧!”
“那么你又是如何得知,舒晴现在人在梦幻山谷呢?”
“是方基伟告诉我的。”安瀚柏据实以告。
“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乔治不厌其烦的提出自己心里的疑问。
“那是因为年底的时候,‘紫藤轩’将要为她举办一场个展,舒晴必须静下心来创作,如期交出她的作品。”
“所以她选择了梦幻山谷!”乔治接着说。
“是的。”
乔治别有深意的瞥了一眼安瀚柏问道:“舒晴会选择梦幻山谷,由此可见这里对她来说,的确具有特殊的意义,或许只要是有关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她不忍忘怀的,你以为呢?”
“这也是我赶来此地的原因啊!”安瀚柏表白的说。
“舒晴知道你要来吗?”
“我想,她并不知道。”
“嗯,我终于懂了。”
安瀚柏起身,再为两人斟满酒。
“瀚柏,你考虑清楚,也决定了吗?”
“是的。我这趟来的目的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吗?”安瀚柏回答。
乔治向安瀚柏举杯敬道:“敬爱情,以及你和舒晴。”
“敬爱情。”安瀚柏说。
他们彼此互敬,慢慢品饮好酒。
“你这次前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乔治热心的询问。
安瀚柏微笑着:“此刻,我最需要的,便是像你一般勇往直前的坚决勇气。”
乔治靠过来拍拍他的肩:“虽然我们当时年纪还小,但是,瀚柏你应该记得,你来来回回寻找舒晴已经够久了,让我也跟着你印象鲜明。”说完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你没有那个胆量。”
安瀚柏听了之后,默不作声。他无法反驳乔治对他懦弱行为的指控,因为他自己明白,乔治说的的确是实情。
“你的母亲呢?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是否因此改变了她的想法了?”
安瀚柏落寞的摇摇头,他的眼中流露出迹近失望的神情:“我要出发之前,几乎跟她吵了起来。”
“哼!我就知道。”乔治一点儿也不意外的表示。“那你怎么办?”
安瀚柏甩甩头,坚决的说:“毕竟今天的我已经不同于往昔,我必须为自己所选择的生活方式负责,对于我母亲,我只能深表遗憾。”
“那就好。”乔治稍微安心的说。
“另外让我倍感安慰的是,我的父亲始终明白我心里的想法,我很感谢他曾经对我说过的一番话,我受益良多。”一抹明亮、充满希望的光彩浮现在安瀚柏英俊的脸庞。
“喔,说来听听。”
“他的意思是说,当你渴望得到一样东西,而它虽然近在咫尺,你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那可说是极为悲惨的事。”
“我真是佩服你的令尊大人,看来他不仅明理,也颇近人情。”
“我想是吧!”
“长辈并不永远都是对的。当他们不对时,我们只能原谅他们;当他们对的时候,我们就爱惜、尊重他们。”
“我想是吧。”
乔治双手按住安瀚柏的肩膀,体贴的看着他说:“既然你在出发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有了通盘的考量,那么,这一次,就让你的心灵领着你往前走吧!这个时候,该由‘它’来作主了!”
“我知道,谢谢你的支持。”
“既然一切都准备好了,那么我真心祝福你们。”乔治站起来,伸一伸懒腰。“那么,你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然后,他紧握住安瀚柏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天我事务所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不能陪你了。我想,你不需要我的陪伴吧!”
“谢谢你,不用了。”安瀚柏送他到门口。
“我会尽早把事情处理完,然后飞快赶过去跟你们会合。天啊!一想到这里,我整个人都忍不住兴奋起来哩。经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我们如此幸运,还能有再见的一天,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更何况,说什么我也不愿错过目睹你们团圆的大好机会啊!梦幻山谷见!”
“再见!”
***
当安瀚柏出现在梦幻旅馆的柜台前的那一刹那,玛莉亚真真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她睁着一双大眼,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有什么不对吗?”安瀚柏看出玛莉亚的反应不同以往,他主动的探询。
“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玛莉亚马上后悔自己的失态。
每次看到安瀚柏,总会让她感到不知所措,虽然她已经极力避免自己的窘态,仍不免惊慌失色。她告慰自己的理由是,安瀚柏长得太英俊了,这种人总是容易让人紧张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