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儿清楚他这脾性,又念及他是主子,总得给他留点面子,所以也就隐忍着没做声。
可一回到房里,这为了顾及娉婷颜面所受的委屈加上寄人篱下的苦楚,还是教她哭湿了半边绣枕,直到天色渐明,这才浅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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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刁锦言一行人待了将近半月光景,折腾得赵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鸡犬不宁。
而鹊儿更是每日忙得早起晚睡,饮食少进,等到这贵气公子打道回府后,她也病倒。
经大夫把脉后,幸好只是心郁积劳,开了几帖药方滋补休养数日,也就无碍了。
这天,鹊儿一早梳洗过后随即如常的往娉婷的房里走来。
娉婷一见她进门便上前搀扶说:
「咦,你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呢?」
「再躺下去人都懒了,是该起来活动活动嘛。」鹊儿笑说。
自习锦言走后,她俩还是头一回坐下闲聊。
言谈间,鹊儿见她仍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显然对那刁锦言的为人浑然不知。几经考虑,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
娉婷一听完,也没见她出声,净坐在那失神发楞,半天没有动静。
鹊儿赶紧起身倚在她身边,攀扶着她的肩膀。
娉婷这才如梦乍醒,一头倒进她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别难过啊,这会儿知道也算欣慰。」鹊儿安慰地说。
娉婷哭了好一阵,终于止住了泪水,拉着鹊儿说:
「这只能怪我自己太傻,还以为哥嫂会帮我觅得好人家、好归宿,到头来好梦……这叫什么来着?」
「好梦由来最易醒。」鹊儿拍拍她说。
「对!既然醒了我就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娉婷咬着牙恨恨地说。
「你别做什么傻事啊。」鹊儿担心地说。
「难怪我那蛇蝎心肠的嫂子死命的想跟刁家攀上亲缘,原来是有这么一计。」娉婷恍然大悟地说。
「你是说……少爷想做官?」鹊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不禁想到自己自小说过只嫁官君,为的就是看中赵度耘这辈子没文采,考取不了功名。谁知这玩笑话竟被他牢记心中,甚至不惜花钱买官。
娉婷自然也是知晓当中原由,所以只是一笑置之。她于是接着说:
「你不知道在你卧病这些时日,哥哥为了你和那恶婆娘闹的可凶呢!」
「为了我?」鹊儿楞住了。
「可不是嘛,因为哥哥说等你病一好,就要你搬进东厢房。」
「这……这话从何讲起?好端端干嘛要我搬?」鹊儿心里明白,只是嘴上不屈服。
「因为这积恨无处发,那婆娘这几天见了人不是打就是骂,简直闹翻天了。昨儿个还拿着刀要往你房里去呢。哥哥不但拦下,当场还给了她两个耳刮子咧。」
娉婷说得痛快,鹊儿却急得使劲咬唇,说不出话来。
娉婷见状,反倒安慰起她说:
「你放心,甭说你不愿意,我也不赞成你这么过去。这不摆明了给那婆娘欺负嘛。所以呢……我让哥哥干脆休了她,扶正你。」
「你……你怎么能代我说这种事呢?」鹊儿已经气得语结了。
「鹊儿,你听我说。那刁锦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现下哥哥图着他的权势发了梦想做官,根本不顾全我了。妳想想,我若真的进了刁家的门,以后的日子……那还不如现在死了干脆。」
「你别……」
鹊儿紧搂着她的肩,却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娉婷一边拭着泪一边说:
「鹊儿,哥哥一向听你的话,我想只要你开口……他总会依的。」
鹊儿这才明白,合着娉婷为了自己决定牺牲她了。
「小姐,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但别逼我嫁……」
鹊儿不愿在人前掉泪,所以话未说完便起身要离开。
娉婷赶忙拉住了她。
「鹊儿,你我情同姊妹,赵家上下也没当你是下人,难道这点忙你都不愿帮我?」
「我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帮你什么呢?」鹊儿也哑了声。
「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开口要哥哥把刁家的婚事退了嘛。」
接着娉婷便放声大哭,一壁喊着爹娘。
鹊儿本就心软,再则想起赵家二老的恩情,最后还是留下没走。
但在她抚慰娉婷的同时,心里不免想到,自己的凄苦又有谁来安慰呢?
*****
深思数日,鹊儿决定亲自去说个明白。千等万等,终于盼到赵度耘单独与余管家在房里说话。
她刚踏进长廊还没到门前,就听见房里头一阵怒骂拍桌声。
赵度耘正斥责着:
「我正需要钱使,怎么就说没有呢?」
「少爷,你也知道流年不好,百业萧条,这景况早已大不如前了。」余管家耐着性子解释。
「呵!我才不管什么流年……萧条的,再不好也轮不到我头上啊。」赵度耘反驳他说。
「所以我们应该未雨绸缪才是啊,少爷。」余管家仍是好言相劝。
「好啦!别净说些丧气话惹人心烦。不然这么着,给我把药材的批价提高,反正这城里的药行全靠咱们供货,谁敢有意见?」赵度耘甚是得意的说。
「少爷,这行有行规,可不能坏了赵家几十年的商誉啊。」
赵度耘眉头一皱,沉吟了半晌,突然合起帐本说:
「那就把今年的佃租往上加吧!」
「啊,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啊!连年的天灾已经让农民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倘若再将佃租提高,恐怕只会……」
「会什么?你怕他们造反不成?好哇!我倒想看看谁敢不缴粮,我叫他们全进衙门吃牢饭去!」赵度耘放声吼道。
此时余管家已无言以对。鹊儿不忍见老人家为难,赶紧转身跨进门去。
赵度耘一见鹊儿进来,果然立刻收起怒容,改了笑脸说:
「鹊儿,你身体可好啦?」
「托少爷的福,都好了。」鹊儿应着,但目光却向着余管家的背影。
正当赵度耘想趋前拉鹊儿坐下,芝瑶带着丫鬟翠红也正巧踏进房门。鹊儿见状赶紧退后。
只见芝瑶寒着脸坐定下来,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直望着自个儿那双白晰的手说:
「不知怎么着,这年头下人好像都比我们做主子的还尊贵啦,嗄。」
「夫人,您这话可让人忍不住要叫屈啦。」翠红立刻接嘴说。
「难不成我还说错啦?没瞧见有下人不过做了点分内的事,就这嚷疼那喊痛的,给众人立样了吗?我看呀,往后这屋里上上下下要都学着这么推事图清闲,我还能使唤谁呀!」芝瑶语气尖酸地说。
「夫人您放心,肯做事的人哪学得来那些歪眼斜嘴的心思嘛。您只要当心别让那老鼠屎掉进了锅里,这粥决计是不会坏的。」
翠红这刻薄的嘴上功夫可全是跟她主子学的。两人一搭一唱,倒让赵度耘听不下去了。
「够啦!你们俩就靠张嘴光说。赵家上下谁瞧不出鹊儿是累出病来的,休息休息也是应该的啊,这也好说。」
赵度耘这一帮腔,还真给了芝瑶梯子,让她上台好好演出戏。
「好哇!她是谁啊,由得你这么容着她,这样下去她不迟早爬到我头上撒尿啊!」芝瑶尖了嗓子起身,转眼手绢一拎竟又哭了起来。
「甭闹了,我还有正经事办咧!」赵度耘不耐地坐回椅子上说。
「是呀!你们都在谈正经事,合着就我凝事惹人嫌。」芝瑶一双凤眼喷火似的斜睨着鹊儿,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们顺心的。大不了我跟这骚货同归于尽!」
自芝瑶嫁进赵家起,鹊儿就对她言语上的种种讥讽习之若素,平日能不照面就不照面。余管家见状,赶紧对她使眼色,准备一起告退出来。
怎知芝瑶不肯轻易罢休,扯了嗓子喊:「给我站住!」
她走上前来指着鹊儿骂。
「今儿个我非揭穿你这阴毒的小娼妇不可。嘴上推的一乾二净,背地里却把主子给迷得失了魂,成天涎着脸巴结你。别人不知你的用心,偏偏我眼不瞎、耳不聋,就是等着看你何时露出狐狸尾巴来。」
「你没事净扯些话来乱什么!」赵度耘怒道。
「难不成你真是鬼迷心窍,真看不清这骚货心里的盘算吗?你想想,那天夜里,这浪蹄子为什么会去色诱刁少爷?她心里还不贪得刁家财大势大,比起赵家可是风光多了呢。」
「夫人……您何苦这样含血喷人呢?」鹊儿终于开口为自己辩驳。
「我含血喷人?这话还有没有天理啊。还好老天有眼没让你得逞,要不然这会儿你应该去了京城,坐在刁家大宅里享受荣华富贵了呢。」芝瑶说完,翠红随即也冷笑了两声。
当晚赵度耘到时的确只瞧见鹊儿,所以他也不好开口调停。而余管家只是个下人,除了摇头叹气也别无他法了。
鹊儿气急攻心,一时悲从中来。她掩了面,正欲冲出房门,没想到却被人挡了下来。噙着泪抬头一看,眼前竟是娉婷。
「我都听见了。」娉婷抓着她的手低声说:「跟我来。」
占上风的芝瑶一脸笑盈盈的主动招呼说:
「哎哟,难得见大姑娘上前厅走动,快进来坐坐吧。」
赵度耘最怕这两人碰头,怎料今儿个碰上,眼前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只见娉婷悠然自若的坐在椅上,面带微笑的理着水袖说:
「话自然是要说,不过可不是跟那些『自肉割不深,自屎不觉臭』的人说的唷。」
芝瑶被她这么拐了弯一骂,又气得两眼直冒火。
娉婷继续说:
「刚才我听见有人说咱们家出了妖精还是狐狸什么的,其实这话倒也不假。好比现成这房里,可就看得见好些到处作怪的妖孽了。说起来,哥哥应该也不陌生才对啊,是不?」
「嘿,怎么又扯上我来着?」赵度耘急忙撇清,不想多言。
「大姑娘,今儿个你可得把话讲清楚了。」芝瑶语带威胁地说。
「别急,我正说了呢。不知那天夜里哥哥除了看到刁锦言在纠缠鹊儿,可还见着其他人?」
「啊?我倒是没见着有别人。」赵度耘说。
「哼,可见这妖精有多厉害了,你说是吧?翠红。」娉婷突然转头问她。
「我……我……」
所有人跟着也转了头看着翠红。这下可把她吓得脸色骤青,浑身发颤,双腿软得险些站立不住。
「翠红,这是怎么回事?」
刁钻的翠红吓得直淌泪,什么也说不出口了。而她的性子芝瑶很清楚,话说到这自然也门清了。
于是芝瑶二话不说,起身就往翠红脸上连挥两耳刮子,直将她打得陀螺似的跌在地上,还不歇手。
「得了,你用不着在这里做戏,到底是『打锣卖糖,各出一行』,对不对?鹊儿。」娉婷看着鹊儿笑说。
芝瑶自知没脸,揪了翠红的头发便匆匆离开。
当日下午,翠红就被芝瑶差人将许给了城北一名屠夫。而那心里有鬼的赵度耘,自然不敢有意见,就由着她办了。
经这一闹,鹊儿几天足不出户。最后心灰意冷,泪已哭干。终于,她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
天刚入夜,乌云遮住了月光。带着寒意的风才刚停歇,天竟下起了微微小雨。
鹊儿拎起了包袱,捻熄烛火,往房门外走去。
她双手扳着门,回头望了自己生活十多年的厢房最后一眼后,悄悄的掩上了门。
她提着灯笼,小心翼翼朝后院走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娉婷的叫唤声:
「妳去哪啊?」
鹊儿吓得回过身来,赶紧提着灯往声音的来处照看。
「差点没让你给吓死了。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着啊?」
「我睡不着,正想找你聊聊。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娉婷忽见她手里拎着包袱,赶紧问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但鹊儿赶紧将东西移往身后,低头不语。
娉婷明白过来,不禁嚷道:
「你……该不是要离家出走吧?」
她这一嚷,鹊儿赶紧抬起头朝四下张望,一壁阻止她说:
「你别嚷啊,要是惊动了人,我可就走不成啦。」
娉婷一听,当下不由分说的拉她回房。待门一关,立刻回身抓着她问:
「你当真要趁着哥哥出关办货一走了之?连我都不说?」
「我怕说了心里难过,所以留了一封信给你……」
鹊儿拿起桌上的信给她,但娉婷此刻哪有心情,她捏着信嘤嘤哭道:
「你就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啊。」
鹊儿紧拥住她,一时万般委屈也涌上心头,跟着一起掉泪。
「妳……往哪去呀?难道还有亲人可以投奔吗?」娉婷哭着问。
「自然是没有了。不过我想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吧。」
这话令得两人更是抱头痛哭一阵才平息下来,泪眼潸潸的娉婷突然抓起她的手说:
「我跟妳一道走!」
「啊!一道……那怎么成啊!」这话可把鹊儿给吓坏了。
「怎不成?妳不都要走了。」
「我不一样啊,你可是赵家的小姐,而我……」鹊儿低头没把话说完。
「别说是我,赵家上下也从来没将你看做外人。就看在当年我爹好心收留你,别扔下我一个。」娉婷软硬兼施的说。
「可是……这外头可不比在家,会碰上什么连我都说不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再说,你就算嫁进刁家也是荣华富贵,何必跟着我吃苦呢。」
娉婷一听反而气道:
「这话若是别人说,还情有可原,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呢?我那哥哥不成材,没那福分娶你,我无话可说。可我难道还得任人『牛不吃草强按头』吗?」
「可是这一出去,万般皆难,你怎受得了啊?」鹊儿为难地说:「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啊。」
「他们都不在了你跟谁交代去。鹊儿,只要有你在,再苦我也无怨的。」
既已至此,鹊儿自然也无以回应了。
娉婷见她不语,便当她默许了。
「别说了,快帮我收拾些东西吧!」
鹊儿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闻宅院外火光磷磷,喧闹嘈杂不休。
「怎么回事啊?」娉婷问。
鹊儿侧耳一听,直觉声音不像是府里闹出来的,于是起身瞧个究竟。谁知门一开,可把她吓楞在当场。
远远只见几名蒙面骑马的人,手执着火把往这奔来。火光中,此起彼落的叫呼声夹杂着马匹嘶鸣,显得异常诡谲恐怖。
「仔细的找,非得把那姓赵的小子揪出来不可!」有人嚷道。
这时不明所以的娉婷趋前探头,一壁问道:
「是哥哥又带人回来了?」
「嗳,别出去!」鹊儿赶紧阻止她。
两个女人动作快,黑衣人的眼更尖,立刻叫嚷着朝她们奔来。
「抓她们过来问问。」一名彪形大汉下令道。
四五个黑衣人一拥而上,轻松就将两人架到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