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儿忍住了泪说:
「你留着口气别说话。」
她要夏庸先将辰騄抬进屋里。
当夏庸排开了众人,要将辰騄搀进屋里时,他却阻止说:
「夏大哥,别管我,赶紧带大伙离开吧……」
「兄弟,大伙见了你这样谁会走!你还是别说话,让鹊儿瞧瞧你的伤势,咱们再做打算吧。」
但辰騄仍坚持说:
「现在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鹊儿见他那不停淌血的伤口,泪已决堤的哀求夏庸:
「夏大哥,你们就先走吧。我怕他这伤再拖下去会……」
「鹊儿,你也走,他们冲着我来的。」辰騄推着她。
「我不走!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块。」鹊儿坚决地说。
「别净提死啊活的,大伙一块走嘛。」娉婷插嘴说道。
「对!要走一块走,我这就去安排其他人先上路。」
夏庸对鹊儿使了眼色,赶紧拉着娉婷出去。
他俩一走,辰騄便问:
「为什騄不听我的话,赶紧离开呢?」
鹊儿也不应话,只顾着去解他的衣裳。
而辰騄却抓住她的手,要她看着他。
鹊儿教他这一逼,立刻泪流哽咽的说:
「你要真有心……就别留我一人独活世上受苦……」
这话教辰騄听了着实比胸口上的箭还要锥心,不觉也松了手,任由她了。
可鹊儿虽是习医之人,但眼见自己心爱的人如此受难,还是无法动手。
辰騄见她犹豫,于是说:
「你去拿酒来。」
鹊儿应了他,奔去拿酒。
辰騄接了酒,随即掀开坛口仰头狂饮。接着将酒液灌胸口,抓鹊儿的手去握那断箭说:
「把它拔出来!」
「我……」鹊儿吓得缩手。
「没事,我挺得住的。」
「可是我怕……万一我救不了你……那怎么办?」
「来,你闭上眼睛。尽力就好,其它的……听天命吧。」
鹊儿应了他,将双眼闭上。辰騄随即抽出匕首咬在口中。
「好,你使劲吧。」
为了救他,鹊儿也只好屏住气,双手使劲往后一拉,好不容易将那箭簇给拔了出来。
只见箭头一离身,一道鲜血立刻喷向她胸口,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
辰騄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接着便瘫倒在床上,再无知觉了。
*****
昏睡了两日,辰騄的伤势终于稳定。
这夜,鹊儿才刚为辰騄换好药,夏庸正巧推门进来。
「怎么样?鹊儿,兄弟他没事吧?」
「目前没事了。不过还是得尽快送他下山才行啊,夏大哥。」
「那好那好,趁这夜黑,咱们这就走吧!」
说着夏庸便背起了尚在昏睡的辰騄,将他安置在马车上。
鹊儿回头望了一眼山村,这有太多回忆的桃花源,最后还是得荒废在荒烟蔓草间了。
谁知道,他们才离村不远,就望见村里起了阵阵火光,烈焰冲天将黑夜照的如白昼一般光亮。
夏庸一看,立刻骂道:
「妈的!那群狗杂碎的手脚还真快。」
娉婷拉着夏庸说:「怎么办?万一他们追了上来,那我们不就……」
就在这时辰騄醒了过来,提醒说:
「夏大哥……我怕岳蝉已告诉官兵咱们要落脚山东,所以你不妨……将计就计……先朝北,再转南走。」
「朝北转南?哈!兄弟这调虎离山之计,真妙啊。」夏庸立刻改变了行进的方向,朝北而行。
鹊儿一见他醒来,立刻低头贴着他的脸,察看他的体温。辰騄便顺势将她拥近,低声说道:
「鹊儿,我怕官兵……没一会儿就会追上来,要不……你让我下车……好引开他们。」
鹊儿一时以为自己听左了,可当她瞥见辰騄坚定的眼神后,才明白他只是在寻求她谅解。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回村里来呢?」她噙着泪问。
「我回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可我从没想会活下来……」
「你当真要……抛下我?」鹊儿不相信的问。
「这是情势所逼,你当知道……我是不愿的啊。」
鹊儿望向车外,那火光果真开始朝他们逼近。她心里明白,这一次肯定是死别了。
「我不要!说什么我也不许你去!」鹊儿忍不住扑进了他怀里。
纵使身上的箭伤再疼,也不及心里那与挚爱分离痛楚的万分之一啊。
辰騄忍着身心煎熬,抚着她说:
「鹊儿,今生欠你的,我来世再还。」
「我不要你还!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鹊儿失控的嚷叫起来。
辰騄心一横,无情地说:「往后你好生的活下去,就当不曾遇见我吧。」
鹊儿一听果然松了手,睁眼望着他,眼里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既然终归与你分离,那干脆牺牲我来成全大局吧。」说着她便纵身跳下车去。
辰騄没想她会如此,立刻要夏庸停下车来。
「你做什么!快上车来,鹊儿!」
「不!你们走吧,我留下来引开官兵。」鹊儿说。
「你说什么傻话,快上车来!夏大哥,你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鹊儿根本不理会他,转身往回路走去。
这时下车的夏庸追上来问:
「你这是做什么啊?鹊儿。」
「夏大哥,我留下来拖延官兵,你们快走吧。」
「那怎么成?怎能留你一个女人家……」
「夏大哥,我留下,赵度耘不会为难我,所以我求你,快带他们离开吧。」鹊儿低头忍着泪说:「一会儿无论辰騄说什么,你都别心软,只管向前走。知道吗?一
鹊儿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回马车。
辰騄一见她靠近,哪还顾得伤口,立刻一把将她拎过来吼道:
「你别在这节骨眼上跟我拗,听话,快上车来。」
「我不拗,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拗了。」
鹊儿望着他微微笑,并顺势夺过他腰间的匕首。抓起自己的长辫一刀划断,将那截断发交至他手中。
「你……这是做什么啊?」辰騄惊讶地问。
「你要好好保重,记得……我等着你来寻我。」
辰騄还来不及伸手,她立刻退了两步对夏庸喊道:
「夏大哥,快走吧!」
眼看着官兵步步进逼,夏庸也不敢迟疑,坐上前座,马鞭一扬,说:
「你保重啦,鹊儿。」
鞭子一落,马车立刻疾驶了出去。
辰騄的声音愈来愈远,鹊儿不舍的站在原地,只想再多看一眼,再多听他唤她的名字。
没一会儿,身边全静了下来,只剩下薄情的夜和那善嫉的寒风不断地对她呼啸着。
*****
话说鹊儿那夜被人带回赵府后,便从此一病不起。
这对追剿云辰騄至今毫无斩获的刁锦言和赵度耘而言,犹如芒刺在背,没一天安宁。
于是三天两头到赵府来问话,希望能问出个蛛丝马迹也好。
但鹊儿始终不愿搭理他们。幸在余管家的帮助之下,才能常常借故身体不适回绝两人的骚扰。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冬雪渐融,梅花纷谢,转眼间,又是春雨绵绵,杜鹃红艳的季节了。鹊儿病虽痊愈,但她心里的那分挂念,却因为时日渐久,而越加沉重了起来。
她夜里常常一坐到天明无法合眼。天亮了,同样是漫长的等待,相同的失落。于是人也瘦,话也愈来愈少了。
唯有那一头秀发,已在不觉中蓄长了。但那曾经对它爱不释手的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就这样,蝉鸣,枫红,又过了一夏一秋。
「鹊儿,少爷在大厅里等着你呢。」
「啊?我这就去。」
鹊儿应声抬头,这才发现余管家身后的窗子已经贴着好些个年画,有「渔翁得利图」、「鲤鱼跃龙门」、「聚宝盆」,甚至还有「老鼠娶妻」呢。
又一年了。鹊儿落寞的低头不语。
余管家每见她这般神情落寞,也总忍不住摇头叹息。
一进厅门,赵度耘立刻一脸堆笑的说:
「鹊儿啊,前些日子我不才叫人做了好些新衣给你吗?你怎还穿这一身乌焦巴弓的衣裳呢?」
「我穿惯旧衣了,少爷您就别再费心了。」鹊儿头也没抬的说。
「也对也对!你本来就不爱那些个花里胡稍的东西。再说,不管你穿成什么模样儿都好嘛,是不是啊?余管家。」
余管家虚应的点了点头。
「来来来,大伙坐着说话啊。别这么见外嘛。」
但鹊儿和余管家却坚持守着老规炬,不肯就座。
赵度耘也不强迫,自顾将话题扯回来说:
「我今儿个心情特别好,所以在家里转了转,结果我瞧了半天,竟发现这大宅静得慌。所以刚刚吩咐厨房弄些酒菜,待会儿咱们自家人热闹热闹,也好顺便给家里添点人气。」
赵度耘见没人答腔,又继续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眼看要过年了,这家里头总不能没人打点张罗嘛,你说是吧?鹊儿。」
鹊儿被这一唤,才缓缓抬起头来。
赵度耘见她有了反应,立刻又说:
「欸,你也知道,自从芝瑶去了之后,多少人劝我续弦,我都没答应咧。这分心意,你应该明白吧?」
「我不明白少爷的意思。」鹊儿故意避开说。
「那我直问好了,你可愿意当我的县官夫人啊?」赵度耘笑着说。
「少爷,我只是个丫头,攀不上那格的。」
「好好,不提那个,你只当赵家的少奶奶就行了。」
「对不住,我受不起少爷的好意。」鹊儿断然的拒绝说。
赵度耘一听,立刻垮下脸问:
「你心里还惦着那姓云的不是?」
鹊儿好不惊讶的看着他,本还想不透他怎知她与辰騄的事,可转念一想,这才忆起岳蝉既出卖过他们,想必也将这事说明了。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鹊儿。」赵度耘冷笑着说。
鹊儿见他胸有成竹似的,鼓起勇气问道:
「为什么?难道他……」
「没错,那云辰騄早就死啦,你还不明白吗?」
鹊儿听了险些站立不住,幸亏是余管家及时搀住了她。
「他……真死了?怎么死的?」
「我是心疼,所以才没敢把这消息告诉你啊。你放心,等咱俩成了婚之后,那捞什子的县官,老子我也不做了,就一心一意的陪你……」
鹊儿没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掩面冲出了大厅。
余管家赶忙追了出来,紧拉住她说:
「鹊儿,你可别做傻事啊!」
「我活着就是盼他回来,既然他……走了,我也……」鹊儿揪着心哭道。
「听我说,鹊儿。你先别妄下断语,我看这事儿……有蹊跷。」
这话果然镇住了她慌乱的心神,她抱着一线希望问:
「您这话是……」
「外头说,刁家最近被朝廷查得很紧,搞不好……还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咧。你想,这事跟辰騄会无关吗?」余管家细细分析说。
「您说……这是辰騄?」鹊儿由悲转喜的问着。
「我们在这猜,也猜不出个头绪,你赶紧去写封信,趁这次出门办药材,我帮你带去京城给他。」
「可是……您上哪找他呢?」
「这你别烦,赶紧写信要紧。」余管家催促着。
「好好好,我这就去。」
鹊儿像在茫茫大海里抓到了一块浮木,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其实余管家这番话,泰半是为了安抚她而说的谎。望着她奔离的背影,余管家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念着:但愿老天有眼,但愿老天有眼啊。
第九章
厢房外,一片的锣鼓喧天。厢房里则是红烛喜帐,一派的喜气洋洋。
而身穿着凤冠霞帔,头罩大红绸布,正静静端坐在床缘的鹊儿,手里握着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瓶和一个保存完好的竹风车。
这瓶里装的是她为准备一死的毒药--鹤顶红,而这风车就是她来赵家那日,小男孩匆忙递给她的,因为是她这生第一件礼物,所以珍藏至今。只是没想会成为陪她一死的遗物。
她泪已干,心已死,现在只盼能在阴曹地府见辰騄一面。
外头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鹊儿拭着泪,竟不觉新房的门已悄悄被人推开。
「敢问,你可是应鹊儿姑娘?」
鹊儿一听是男声,便知不是领她去拜堂的媒人,随即应道:
「我是啊。」
「那么请应姑娘移驾大厅,我们大人正候着您呢。」对方出奇恭敬地说。
「大人?」
鹊儿终于忍不住掀开头巾,只瞧见好些个身穿官服的衙役,威风凛凛的杵在房门外候着。这景象把鹊儿吓得连手上的药瓶子都掉地了。
「应姑娘请。」
人家官爷说请,鹊儿自然不敢说不,就乖乖跟着他们出了厢房。
这一出来,鹊儿才发现外头的锣鼓声早已停歇,就连赵府内外忙和的仆人也不见了踪影。
鹊儿实在好奇,于是上前问道:
「敢问……这厅上大人是?」
「我家大人是御赐冀州代天巡史。」领头的官爷谦恭回话。
鹊儿一听,当下噤声不语,不再追问,一路静默来到赵家的大厅。
还没跨进厅门,她竟见身着新郎服的趟度耘就跪在厅下,连头都不敢抬。而厅侧两旁伫立着更多神情严肃的衙役官差。
「应姑娘请稍坐片刻,大人正在准备开堂审案。」那领路的官爷说着。
鹊儿才坐下,身后的衙役突然同声喊道:
「威武……」
那威喝声差点将她从椅子上震落下来。她抚着胸口急急喘气,眼前却发生了几乎令她昏厥的景象。
只见侧廊里走出一位头戴银丝镶玉乌纱帽,身穿海水绣纹藏青长袍,腰系银带的巡史官,双目威而不怒的落座在赵家大厅的上位里。
鹊儿魂已离身,顾不得身处何处,只得目不转睛的盯着厅上那人瞧,一壁自问着:
是他吗?
若不是,可那俊秀面容,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明明又教人好生熟悉啊!
辰騄见她面色发白,两眼无神,急着令道:
「来人,快帮应姑娘倒水。」
那声……没错,可不就是那个让她魂牵梦系的人嘛!
鹊儿已然傻过去了,直等人递上茶来扶坐,她才回过神来。
辰騄收回目光,朗声朝厅下问道:
「赵度耘,你可知罪?」
「启禀大人,小人……不知。」赵度耘跪趴在地上发着抖回话。
「好!来人啊,将他的罪状一一说给他明白了。」辰騄下令。
赵度耘压根儿没想会有今日,跪着听人将自己种种恶行清列的如此详尽。他怕归怕,却还是没忘替自己狡辩一番。
辰騄一听,立刻将手中拍板朝案上一放,两旁衙役立刻齐声喝道:
「威武……」
赵度耘当下吓得直磕头,狼狈至极。
辰騄面色不改的说道:
「赵度耘,你勾结刁家,鱼肉乡民,还私吞朝廷拨下的灾款,如今罪证确凿,你还不认罪?」
「小人糊涂,请大人饶命啊。」赵度耘终于俯首哀求着。
「那么本官在此判你……」
辰騄伸手要拿那块写着「斩立决」的木牌,正当此时,厅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刀下留人啊!」
接着便看见娉婷冲了进来,一个劲地扑倒在地,磕着头说:
「求大人念在我赵家一脉单传,饶他一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