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看著他游到最深的岩石边,听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她揉揉有点作痛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梗住似的,好难受。
“笨蛋!一点都不像我,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赌输?”
突然,她的心一亮,扑通一声,身体像鱼一样的钻进了水底。
顾叶夫在游回湖边的中途遇到了阻碍,探头一看,才知道是穗穗也跳进了湖里。
他们在湖水最深的地方相遇。
“穗穗……”顾叶夫停下游泳的动作,赫然发现自己就在探不到底的区域里,他神情紧张地抓著穗穗的手。
“不要怕!抓著我--”穗穗一手拨著水,一手让顾叶夫攀著自己。
“穗穗,让开!我要游回去了!”顾叶夫心里害怕,想要尽快的游回湖边。
“不要!不可以,顾叶夫,你这样不算!这是作弊,你根本没有克服,你不要欺骗自己了!”穗穗挡在前面。
“穗穗,不要挡著我……”因为紧张,他身体开始紧绷,也吃了几口水,心里闪过几个溺毙的传闻,心底更加慌乱起来。
“你不可以逃避!来……就停在这里,勇敢面对它。放松,不要挣扎,不要再挣扎了。放松身体,像我这样拨水踢脚,身体自然就浮上来了!你越是挣扎就越会往下沉,越容易吃水……”穗穗踢著水,被他握紧的手臂开始感到痛。
“我不用你来教我!”头叶夫挣扎著想要脱离穗穗的扶持,不料却失衡溺水。
穗穗立即停止拨动水流,像鱼一样的潜进水里,从他的胸口游到他的下颚,从水底往上望,探准了目标,快速贴近--
顾叶夫原本想要张口呼吸的嘴,瞬间被两片冰凉柔软的唇紧贴了上来。
穗穗碰触到他的双唇,那一刹那间,仿佛沉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他们两人双双的沉入湖中。
顾叶夫的脑海里霎时闪过未婚妻的脸庞,她的生、她的死、她的梦想和他们还未走完的人生……他几乎也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生命,陪著她离开。
有一刹那间,他把穗穗想像成他日夜思念的未婚妻小叶。
他们在水底紧紧相拥,超越了死亡的恐惧,让身体平静的在水中浮游。他在水底张开眼,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穗穗,确定了在眼前浮动的人影,是穗穗,不是小叶。她的眼睛闪烁晶亮,长发在她脑后飞舞漂动,像一个水精灵,舞动滟滟渺渺的水光……
在还剩最后一点气息的时候,他用力的推开穗穗。
许久,顾叶夫忘了自己是怎么游回湖边、走上岸的。他找到了运动鞋,弯身?起,全身湿透地往回走。
“顾叶夫,你输了!从今天起,我可以说我喜欢你了,对不对?”穗穗还在水里,她望著他的背影大声呼喊。
“对--不--对--”她不死心的嘶吼著,令湖水泛起不小的波纹,整座山林似乎都被她的声音唤醒,山谷里响起高亢的回音。
“我没有输!”顾叶夫头也下回,不服气的大吼。
“你有!你有!你逃跑了!你还躲!你就是输了--你输了--”穗穗嘶吼回去。
顾叶夫不再回应,他的身影渐渐地缩小,隐没在茂密的枝叶里……
“我、喜、欢、你,顾、叶、夫--”穗穗的声音还不断地回荡在山林深谷之间。
穗穗每天早上都到学校帮忙打扫校园,有时候还陪同老师做家庭访问,整理从城市送来的旧制服和书籍。山里许多小孩家庭非常穷苦,家长连买制服的能力都没有,暑假过后,老师们都会带许多乐捐的衣物和教学用品回来。
秋天快到了,穗穗已经完全融入山中忙碌又单纯的生活。
忙了一个早上,下午她又一个人在顾叶夫的房间整理刚邮寄来的药品。
“我好--喜欢这里的风景,我好--喜欢这里的人,我好--喜欢这个工作,我好--喜欢在你的身边,顾叶夫……顾叶夫,我好喜欢你,我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她打开置物柜,一边排放药瓶,一边轻快的唱著自己即兴编词又不成调的歌曲,在这里的生活充实又快乐,城市里的文明病--忧郁症,在她的脑海里早就烟消云散了。
此时,门口一个高挑的女人正打量著她的一举一动,她所唱的歌,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传入她耳里。
“叩!叩!叩!”门边的女人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用食指不断轻叩著门,满脸不耐烦。
穗穗听到声音,猛地回头。
“啊!你来找顾医生的吗?他出去看诊了,一、两个小时以后才会回来,如果他没有跑到深山里面找野草的话……”穗穗站起身来,又补上后面一句。
那女人毫不理会她的话,大声地问:“你是谁?”
门边的女人五官艳丽,一头亮丽蓬松的鬈发,虽然一身轻便的打扮,但是脚上一双看似昂贵的全新运动鞋,还有肩上黑色的真皮背包,却悄悄透露著都市人的娇贵气息。
穗穗不太喜欢她质问的姿态,抬起下巴回答:“我是大胡子……哦,不是,我是顾医生的助手,我叫穗穗,你又是谁?”
“原来是助手啊,什么‘睡睡’……真是奇怪的名字。”叶敏迳自走入房内,对这里的环境像是非常熟悉。
“你到底是谁啊?”
“我叫叶敏,是顾叶夫的小姨子。”她大剌剌的将背包丢在床上,半靠坐在床边。
小姨子?穗穗一时间搞不清楚,疑惑的问:“什么是小姨子?”
“这个也不懂?小姨子就是顾叶夫太太的妹妹。”
“可是……大胡子没有结过婚啊!”
“那又怎样?自从顾叶夫和我姊姊认识以来,我就这样叫惯了!你问太多了吧?”叶敏环顾四周。“天气这么热,这里还是没有装冷气啊?”
穗穗马上回她:“心静自然凉啦!”
“去拿一瓶矿泉水给我好吗?”叶敏斜著眼打量不修边幅的穗穗,认定了她是来打扫煮饭的帮手。
穗穗心里有气,回答说:“这里没有矿泉水,倒是有山泉水。”
叶敏抹抹额上的汗,挥挥手说:“都好啦!快去,我渴死了!”
“你想喝山泉水,那就从学校后面的小路爬上去,几个转弯就可以看到山泉了。”穗穗抱起地上的纸箱,移到了墙脚边。
“你……”叶敏气呼呼的嘟起嘴,心里抱怨著顾叶夫从哪里找来的助手?“你不是顾医生的助手吗?连招待他的客人都不会!山里的人都像你这样吗?一点礼貌和规矩都不懂,你到底会做什么?”
穗穗走到门口,手握拳,大力的捶打著手掌,发出好大的拍击声,啪的一声!
“我什么都不会,就是很会打人,只要是我看不爽的人,我都很想捶她几拳。”她斜睨著叶敏,看不惯她自大傲慢的态度,很想给她这城市来的千金小姐一个下马威。
叶敏目瞪口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一愣一愣的坐在床沿,久久才忿忿地从嘴里挤出话来。“遇见神经病了,真是野女人!”
黄昏的时候,顾叶夫才从山林里回来。
叶敏高兴的上前勾住顾叶夫的手臂,没有一刻停歇的闲话家常。穗穗看著他们两人熟络亲密的样子,自己像个外人般的被冷落在一旁,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
“好了!先吃饭再慢慢聊吧!”叶敏和顾叶夫两人在房内才谈不到一个小时,穗穗就走进房里,端来两菜一汤,全都是山里居民送的山鸡肉片和野菜。
顾叶夫工作的大桌子,一直都是他们吃饭的地方。
被穗穗打断谈话,叶敏很不悦。顾叶夫只顾著埋头吃饭,三人吃了一顿很安静、很清淡的晚餐。
穗穗吃完饭,站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回头对顾叶夫说:“你们慢慢吃,我去厨房收拾了。”
穗穗一离开,叶敏等不及的说:“姊夫,你到哪里请来这样的助手啊?什么都不会,只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吓人。你看!连晚餐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野菜胡乱炒一通,你怎么吃得下?怎么受得了?”
晚上,穗穗煮了一桌的野菜,顾叶夫只管埋头挟菜扒饭,对穗穗试吃山中野菜的勇气早已见怪不怪。
“很好吃啊--”他淡淡地回应。
叶敏神情夸张的说:“天啊--姊夫,你才来这里一年,我看你都快被他们同化了!看看你自己,胡子也不刮一刮,像个野人,和一年多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还有!你知道吗?你请来的那个什么助手,我刚来的时候才不过说她几句,她竟然对我说她很会打人,好像在威胁我,真是恐怖!”
顾叶夫从饭菜里抬头,一本正经地说:“你最好相信她说的话。”
他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大口的又扒了一口饭,粗糙的野食一点都不影响他的食欲。
叶敏从鼻孔哼出长长的一口气。“哼!我干么相信她的话,我才不怕她呢!我也可以帮你的忙啊!我也可以留下来啊!”
“不用了,你不是很不习惯这里吗?”
叶敏嘟起了嘴想想,他说得没错,半年前她来山上看他,住不到两天就落荒而逃,这次要不是为了说服他回到城市里,她根本毫无理由再踏进这深山野地。
她只好转移话题。“我们都不必留下来!姊夫,姊姊的研究不是已经做好了吗?我听姊姊的学长说,你送给他的资料都已经齐全了,你根本不需要助手,明天你就把她辞掉吧!”
“穗穗是义务帮忙的,她也是隔壁小学校长请的义工,在这里帮了很多忙,不只是帮我而已。”穗穗这些日子以来默默地为山上的居民付出,他都看在眼里。
叶敏挥挥纤细的小手,一副嫌恶的表情。“算了!我们不要说那个野女人了!姊夫,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他淡淡的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当初姊姊过世的时候,你要大家给你一年的时间,现在一年都过去了,你的工作也做完了,你还待在这里!你知道你爸爸和你哥哥一直在等你回去工作吗?你有你的责任、你的人生和未来,你都忘了吗?难道--你是为了……”叶敏开始怀疑顾叶夫和穗穗两人之间的关系。孤男寡女比邻而居,一定不单纯!穗穗那个野女人虽然没什么气质,但还算得上年轻貌美。而顾叶夫原本就是个外表非常出色的男人,虽然满脸的大胡子掩盖了俊秀的五官,但有时反而有另一种粗犷阳刚的男性吸引力。
“你不要乱想,我只不过放不下这里的医疗工作,没有别的。”顾叶夫说完,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口是心非的心虚。
“那就好!我以为你是因为……”因为穗穗!穗穗崇拜爱慕的眼神,任谁都看得出来。叶敏原本想说,但又不想把事情挑得太明,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沉吟一会儿后又说:“那么你很快就会回家吧?”
顾叶夫没有回答,抬头正好看见穗穗拿了一个托盘进来。
“大胡子!来--你们喝喝看,这是小吉的外婆拿给我们的,她说这是她特别酿制的米酒,很好喝,很补哦!”穗穗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道叶敏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劝顾叶夫回到城市里,心情顿时跌到谷底,但因为不愿意在叶敏面前示弱,只好强迫自己换上兴高采烈的心情。
她看著顾叶夫,神秘的笑说:“大胡子,你知道,我很喜--欢--的。”穗穗加重“喜欢”两个字,想必顾叶夫一定能懂她说的意思。
顾叶夫假装不懂,故意专心研究著杯里的酒色。
“米酒不是清澈无色的吗?这怎么黄黄的……”叶敏怀疑的检视著。
“所以我说是特制的啊!他就喝过这种米酒。”穗穗对著顾叶夫使了一个怪异的眼色。
又在使小伎俩了!猜出她想整整满身娇气的叶敏,顾叶夫闷不作声。
“来,喝啊!不要客气,山里夜晚寒气很重,喝喝小酒可以暖暖身体。”穗穗不断地殷勤劝酒。
“这酒真的能喝吗?”叶敏还是怀疑的看著酒杯。
顾叶夫喝过这种米酒,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所以拿起酒杯一口饮尽。
叶敏看顾叶夫喝尽了,心里安心不少,也勉为其难的闭著眼猛喝了一大口。
“天啊--好难喝的酒,怎么味道这么奇怪?这到底是什么酒?”酒味呛喉,热辣辣的灌入胃里,叶敏嫌恶的皱著鼻子说。
穗穗挑挑眉,满不在乎的说:“哦--是山上原住民特制的米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放几百只虎头蜂一起酿,听说男人喝了会身强体壮,女人喝了会……会怎么样?好像没有,我忘了。”
“虎头蜂?”叶敏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有虎头蜂的蛹,你知道什么是蛹吧?就是白白软软的,那种会爬来爬去的小虫虫。啊--我忘了你喝的是哪一种了。”穗穗搔著头,侧著脑袋努力地想。
叶敏惊讶的张大眼睛,猝然站起身,冲出门外。
一阵又一阵的呕吐声传来,顾叶夫和穗穗面面相觑,有点像小孩子做了坏事的感觉。
呕吐声好不容易停止,门外却又响起叶敏破口大骂的声音。“姊夫!我再也不吃那个野女人的东西了,你最好明天就送我回去,听见了没有?今晚就收拾好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两人透过窗口,看著叶敏气呼呼地往浴室的方向走。
“哗!她好凶啊--”穗穗总算见识到女人娇嗔的凶样,和自己打架的气势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穗穗,我认识叶敏这么久了,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子……哈哈哈!”顾叶夫忍不住笑了。
穗穗吐吐粉红的小舌头,心里正在窃喜,猛然看到顾叶夫开怀大笑的模样,突然凝住了思想,凝住了神情,斜著头沉醉在他欢笑的眼底,喃喃地说:“你知道吗?你很少笑,就算笑了,也不快乐,好像很勉强。现在你的笑容一点勉强都没有,我好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我好喜欢……”
顾叶夫收起笑容,打断了她的话。“穗穗,不要说了。”
穗穗伸出食指,按在他的嘴唇上。“嘘--不可以。记得吗?你不可以阻止我说喜欢你,因为你赌输了!”
顾叶夫伸出手,轻轻地拉下她的手,充满怜惜和温柔地说:“穗穗,谢谢你--”他体会得到穗穗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什么都无法回报。
穗穗的鼻子不听使唤的酸涩起来,眼眶湿润。“不客气,谢谢你让我说我喜欢你,谢谢你让我留下来,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在我的生命里,谢谢这世界上有你……谢谢……谢谢……”她再也想不出下面的话来,只是哽咽的声音和潮红热切的脸,一切就都已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