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的心里浮起一股黯淡浮泛的恐惧感,她害怕他们太过于完美的未来,是不是会遭到天妒?
一抹难以言喻的不祥突然掠过心头,她的心猛然一跳!刹然间,小叶紧紧抓住顾叶夫的手臂,充满恐惧地说:“不要走!叶夫,不要走--”
顾叶夫讶异的按住她的手,想要安抚小叶激动的情绪。“怎么了?小叶,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在申请的时候,你也知道,你不是一直在鼓励我追求自己立定的目标吗?”
她的神情显得慌乱不安。“不要管什么目标了,达到了又怎样?我们一辈子都在追求知识、追求更高的人生阶段,可是到哪里才是尽头?到哪里才够呢?你已经是一个很优秀的医生了,不要再出国研究了!”
顾叶夫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深吸了一口气。“小叶,现在的医疗技术日新月异,爸爸和大哥都很支持我出国继续研究。等我回来,可以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这样不是很好吗?”
小叶苦笑的说:“帮助别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地方、有很多人,不必要高深的医疗技术,也不必有大笔的金钱,就能够轻易的帮助人。我们都太高估自己,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却忘了身边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需要的,只是简简单单的生活就够了。”
顾叶夫沉默不语,只是握住她发冷的小手,坚定又温柔的说:“我知道,我们都需要彼此。小叶,不要怕,我知道你说这些话,只是在害怕我离开你。可是,一年半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们在餐厅不起眼的角落里吻住彼此,他又爱又怜的撩开她如黑瀑般的长发,亲吻她如婴儿般柔嫩肌肤的耳鬓和脸颊。
须臾,他尝到了一行热烫的泪水,那苦涩的滋味还萦绕在他的舌尖,久久未曾消去。
一个月后,他离开了。
只是没有人想到,在机场最后的道别,会是他和小叶在人生中最后一次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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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穗离开他了。
这一次是他需要的人离开了他,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所以发现真相的隔天一早,顾叶夫就开著吉普车到有木里找穗穗。
可是,他还是慢了一步。小学的刘校长告诉他,穗穗昨天就已经到他家向他辞行,她要到哪里去,没有人知道。
他又回到城市联络穗穗在美国工作的父亲,但他也不知道穗穗的行踪。
其实穗穗已经打电话跟父亲说过了,要他不要为自己担心。她有意要从顾叶夫的世界消失,所以任凭他用什么方法找她,她就是要将自己隐匿起来。
顾叶夫遍寻不著她,只能逼自己放慢寻找的脚步。
穗穗需要时间一个人独处,那就先给她时间,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好好的平静下来,早晚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顾叶夫回到医院工作,又开始留起满颊的落腮胡。
没有几天,叶敏就出现在医院里,后面还跟著一个看似熟悉的男人。
顾叶夫抬头看到他们,站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心里还在揣想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姊夫……我已经找你好几天了,每次来医院不是你不在,就是你很忙……”叶敏嗫嚅地说。她已经听闻穗穗的离开,心里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相反地,当她面对顾叶夫的时候,却有著愧疚的心理。
“找我有事吗?”顾叶夫问。
叶敏回头看著带来的陌生男人,主动地介绍。“是中豪大哥硬要我带他来见你--他就是姊姊的学长廖中豪,你们曾经在姊姊的丧礼上见过一面。”
顾叶夫礼貌性的点头。“你好,难怪刚刚看到你就觉得很眼熟。”
“你好!我们在电话里联络过很多次,资料都是叶敏代传给我,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你,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廖中豪说。他带著一副深度眼镜,外型温文儒雅,说话不疾不徐,温温吞吞地。
小叶整理台湾野生植物图鉴的时候,就是这位学长从旁指导。就连小叶临死以前,在医院见她最后一面的人也是他。
“来--坐下来,我刚好有空,你们来找我有事吗?”顾叶夫主动的先坐下。
“姊夫,我想……你已经都知道了吧?”叶敏问。
“嗯。”顾叶夫点头,不愿多说,显然他的心情还无法释怀。
“事隔这么久,我根本就忘记肇事的对方是谁了……是中豪大哥事后又想起来,我们一起回去翻阅剪报,才确定……”
顾叶夫不动声色的陷入了沉思。
“姊夫,你不要怪我说出来,你早晚要知道真相的!”叶敏替自己辩解。
“叶敏,谢谢你总是替我设想,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替我做任何事情了,好吗?”
叶敏看到他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让他喜欢,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心中一阵酸苦,一时间无法再说下去。
廖中豪见状,接替叶敏继续说:“小叶在医院急救的时候,我有见到殷穗穗的家人,也到加护病房看过昏迷中的穗穗,所以我对穗穗的印象很深。我到有木里的时候意外遇见穗穗,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顾叶夫面无表情,冷峻的看著他们说:“你们就是来告诉我,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吗?”
廖中豪看向顾叶夫,他很快地说:“当然不是!当我听到叶敏说出整件事情的始末,我就决定要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一部分。”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顾叶夫看著叶敏问。
叶敏张著嘴欲言又止,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廖中豪不理会叶敏迟疑的表情,迳自开口:“其实我很早就想对你说,是叶敏阻止了我,我能体会叶敏不想对你说的原因,她想要保留小叶在你心中的地位,但当我知道穗穗就是你爱上的人以后,我决定一定要告诉你。你到美国做癌症研究的交换医生时,整整一年多丢下小叶一个人在台北。虽然小叶很爱你……可是……我和小叶……我们也有很深刻的感情……”
顾叶夫像一座雕像似地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目光犀利地看著廖中豪,等著他把隐瞒多年的事情全盘托出。
廖中豪又继续说:“我们两人共同整理研究台湾的野生植物,小叶负责收集标本和采样,我则负责编撰整理,我们两个人有著共同的兴趣和目标,还有共同的话题,长时间相处下来,小叶和我,我们两人……”
顾叶夫终于忍不住大声打断他的话。“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她在发生意外的前一天还打电话告诉我,已经选好喜帖的样式,就等我回去开始筹备婚礼。”
廖中豪并没有马上回应,他慢吞吞的从裤袋里掏出一封满是折痕的粉红色纸张,伸手递到顾叶夫的眼前--
“你自己看吧!”
顾叶夫一把抢过来,快速的一字字读完。
中豪,我没有勇气当面告诉你,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的关系了,这种背叛的感情让我内心痛苦不已,整个人好像快撕成两半。叶夫很快就要从美国回来,我们的婚礼就定在年底举行。我是来向你说再见的,我们的研究土作就快要完成了,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做统筹收集的工作,我会将所有的资料寄给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也不要再来找我。
叶夫很爱我,也能够给我一个安定无忧的生活,我会努力的成为他最好的妻子,请不要怪我在你们之间作出了选择。
再见,中豪,请你把我忘了吧!
小叶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空气里凝重的气氛让人感到窒息。
顾叶夫轻轻地放下信纸,心里的痛苦却重重地压在胸口。
廖中豪打破了沉默。“那天小叶把信交到我的手上后转身就走,我很快地读完,随即在后面追她。她怕我追上,加快脚步地走过十字路口,我在她身后不断地唤著她……她突然回头看我,那眼神好像在告诉我,她改变了决定,可是……那却是我最后看见的神情……”
廖中豪的声音开始哽咽,透过眼镜,可以看见眼角闪著泪光。“我冲上前抱住满身是血的她时,她就已经陷入昏迷。医院抢救了许久,我在候诊室和穗穗的母亲一起等待时,护士出来问我‘有木里’是什么……她们说小叶在急救病房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有木里’。我告诉她们,那只是一个地名。她们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那里是我们爱上彼此的地方。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小叶最后离开的时候,作出了什么选择……”
深藏在内心的完美爱情,正一片一片的支离破碎,顾叶夫感到自己走在虚幻和现实的边缘--
这四年来,他是如何的作了一场癫狂的梦?小叶孤单的身影、埋怨的神情,时常在他脑海中浮现。他逃到有木里隐居,自责、痛苦,深深地感到亏欠小叶太多。
听到廖中豪说的那一部分真相,他的灵魂挣脱了愧疚的牢笼,他再也不必害怕面对另一份真心的感情,再也不会对爱情感到沉重的压力和负担。
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永远替小叶保留一个重要的位置,因为他曾经如此深爱著小叶,那种感觉无论如何,永远都不会抹灭。
顾叶夫握紧的拳头泛白,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许多心事、许多的情绪全挤在脑子里找不到出口,只有内心起伏的激流,默默地流过寂静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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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顾叶夫终于决定卖掉市区中昂贵的高级公寓。
“小心点!里面有很多玻璃杯哦!”顾母在客厅指挥搬运工人,她小心翼翼的嘱咐工人搬运几箱易碎的纸盒子。
顾叶夫从卧室里提出几个大皮箱,对母亲说:“妈,其实你不用来的,这种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顾母是典型上流社会的贵妇,要她委身来替儿子做这些搬家的杂务,的确让顾叶夫感到不安。
“什么话?你那么忙,怎么知道要如何做这些事?这房子一直都没有一个女主人,你也从来不花心思整理,我看啊--你连锅碗摆在哪里也不知道!”
他苦笑地说:“怎么可能?我只不过不常在家煮东西而已。”
“所以啊!妈妈一知道你要搬回来,不知道有多高兴!”
顾叶夫忍不住纠正母亲。“我只是暂时搬回去一阵子,我还是会找个地方住。这一次,我要找个离山区较近的地方,而不是这种热闹喧嚣的市区中心。”
“这不是你和小叶看中的公寓吗?当时还……”顾母说到一半,猝然住了口,暗骂自己怎么提到了不该提的人!
“妈,当时你知道小叶和一个学长很要好的事情吗?”顾叶夫突然冷静的问,让顾母一时间毫无招架之力。
这个传闻是所有人都不愿提及的事,因为他们都知道顾叶夫深爱著小叶,而小叶在他的心里完美无缺,没有人愿意去当这个破坏者。
“我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们都不愿意胡乱猜测,而且……你们一直都在计划结婚的事情,我和你爸爸都在想,一定是别人乱说的。”
她看到儿子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急忙转移话题。“叶夫,你找到穗穗了吗?”
顾叶夫体谅母亲的心情,忍住了波动的情绪,轻轻地说:“还没有……”
“不要急,你一定会找到她的,或许她只是想一个人冷静一阵子,这件事情,毕竟是太令人意外了。”
顾叶夫不再答话,他迳自走回卧室,继续整理自己的衣物。
不久,顾母监督完工人搬走最后一件家具。
“叶夫,妈妈先走了,其他的小东西你就自己处理了,我要赶快回去等那些工人把搬运的东西送来。”
“谢谢妈。”
顾母张张嘴,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到了喉间,还是又硬生生的吞回去。毕竟儿子是个成熟的大人,一定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他们顾家的男人是很独立坚强的。
送走母亲以后,顾叶夫就回到卧室,打开浴室的热水,准备洗尽身上湿热的汗水。
还没有走进浴室,就听到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顾叶夫裸著上身来到客厅察看,发现叶敏手里拿著一串钥匙,愣愣地看著空无一物的客厅。
“叶敏。”他叫唤著出了神的叶敏。一定是浴室的水声太大,叶敏敲门没有回应,所以才会迳自开门进来。
她转身回头,不理会顾叶夫的裸身,大声的询问:“你的家具呢?怎么客厅一样东西都没有?你……你要搬家了吗?”
顾叶夫看著叶敏手上的钥匙说:“是啊!我把这公寓卖了,你手里的钥匙也没有用了。”
叶敏疾步的走上前,焦急的说:“是因为我这把钥匙的关系吗?因为我时常不经过你的准许跑来,你不高兴,才要卖掉公寓吗?”
顾叶夫不禁感到她的话有点好笑、幼稚。“不是,是因为我想要重新开始。”
“为什么?”叶敏追问著。
“因为这里有太多过去的记忆,多得让我看不到未来,我想忘记……”忘记所有不完美的记忆,保留最好的。他喃喃地像在对自己说一样。
“太多的记忆?忘记?你是说……有关我姊姊的记忆吗?你真的想把姊姊忘得一干二净?你能吗?这个公寓是你们一起找、一起布置的,怎么可以卖掉?虽然她背叛过你,可是也是因为你先离开她的!姊姊爱的人还是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她忘了--”叶敏嘶吼了起来,若没有了姊姊在他心底的地位,就更没有了自己在他心底的位置了。
顾叶夫转过身,背向著叶敏,目光望向窗外遥远的云朵。
“叶敏,我永远不会忘记小叶的。只是,现在我的心中已经有一个想爱的人,我不想放弃她,我想要找到她。”
他的声音仿佛飘飘渺渺地从遥远处传来,叶敏怎么都不能接受,她心中挚爱的男人,除了姊姊以外,已经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她突然挺起背脊,深吸一口气,一个快步的从顾叶夫身后抱住他赤裸的上身。
“不!不!你是我的!姊夫,你是我的!我爱你啊--”
顾叶夫缓缓的转过身,慢慢的拉开她的手。
爱是什么?这世间有多少孤男寡女寻寻觅觅一生一世,就是为了寻找心中最挚爱的灵魂伴侣。只是多少爱情能够令人随心所欲?多少爱情提得起,却无法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