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笑容瞬间冻结了,好面子的她又搬出了老套的说辞:
“我们老二啊……喷!都怪当年那个算命仙啦,说什么我第二胎一定会生男的,我怀胎九月一心想着儿子……唉!难怪她生下来就像个小男生,要不是血型符合、医院提出证明,我还怀疑抱错小孩咧。”
虽然听惯了这种说法,但还是觉得很受伤耶。庄
娴淑想:人家天鹅妈妈都不嫌弃丑小鸭的,妈妈太不够意思了。
三姑六婆瞄了瞄庄娴淑,干笑两声。这个身材干扁又不修边幅的二小姐站在她姐姐和妹妹身边真是碍眼啊!
庄妈妈早就担心像怨妇的大女儿无法稳坐少奶奶宝座了,老三竟然又爱上了医学院的穷学生,这老二虽然不具贵妇的先天条件,至少还是活会,条件普普通通,但韧性强,只要嫁个忠厚老实的有钱人,外表年纪都可以放宽标准。
这么一想,庄妈妈积极的帮庄娴淑安排起相亲,并要大女儿助阵。
庄娴淑当然不乐意听从安排喽。相亲耶!乱没希望的才需要相亲吧,她条件再差也还年轻嘛。
但经过大姐一再劝说,庄娴淑终究心动了,甚至浪漫天真的想——
也许,会遇上什么新竹科学园区的主管先生喔!她不介意心爱的人很忙啊。
也可能,是难忘旧情人的痴心男子,她可以抚平他的伤痛喔。
或者是……充满男子气概的失意男人,她接受啊,因为王子也可能落难呀。
庄娴淑很不实际的想,傻傻笑着,好像真有那么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即将出现,并且爱上她,英勇的骑士会用他强壮的臂膀保护她的。
结果,一次、两次……妈妈和姐姐联手安排,从南台湾到北台湾,也许、可能、或者……统统没发生。
她的爱情奇迹果然够奇了,一次也没有。
跟她相亲的不是瘦皮猴,就是呆头鹅,还有昨晚那个隔壁村来的黄金鼠,全身挂满金饰,长得还抱歉过头了!
就算是丑小鸭也可以配可爱的唐老鸨嘛,她不甘心的想。什么财主地主全长得像猪头,她宁可当老姑婆也不要当猪头嫂!不要……
“不要!”
咦?她猛地停下脚步,瞪着正前方两公尺的声源。
“不要?!这时候才说不要拍,上哪去找人替他!”他边走边说。
一个自言自语的男人!庄娴淑瞪着他,一定是神经病!神经病才会在公共场所自言自语,还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紧张的东张西望,惨了!地下停车场只有她跟这个神经病。
她往后跨出一小步,正准备逃,男人眼睛一扫,盯住她,发现新大陆般的咧嘴:
“嘿!”他说:“对,叫他准备赔偿。你不用过来了,直接去现场,我找到救星了,一会见。”
她怀里抱着包包,骨碌碌的瞪着他。
“小姐……”他笑着朝她走近。
她忙退两步,指着他的脚大叫:“你给我站住!站住喔!”
他像被点了穴,连嘴巴都来不及合上。
“我告诉你……你别乱来喔,伤害人是不对的……”她突然住嘴,觉得自己比他还神经,跟神经病讲什么废话啊!
“呃……我是说……我很同情你,你……你能理解我的话吧?”她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同情我?”他觉得莫名其妙。
她眯起眼睛看他。奇怪了?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正常啊。但,瞧他凌乱的长发和胡碴,脏兮兮的模样,加上自言自语的怪异举止,又觉得不对劲。
吻!是有“嘟囔”毛病的流浪汉啦!她想起昨晚的电视新闻,说什么景气不佳连高学历的年轻人都加人流浪行列了,她气得差点把电视砸了,这些块头像猩猩的男人竟然好吃懒做,够气人了,现在还跑来跟她装疯卖傻,想怎样啊?
她胸膛一挺,既然不是神经病,就没那么可怕了。
“喂!流浪汉的本分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啊?”她凶嚷着。
“什么?”他真是一头雾水。
“还什么咧!想当流浪汉就应该拿着纸板躲在地下道里,要装作很可怜啊,你连这种职业常识都没有,怎么混啊?”
他笑一下。“你搞错了吧?我只想跟你交个朋友,方便的话……”
“流浪汉还学人家搭讪啊!”她不可思议的圆瞪眼。
“嗄?”他向前,非把话说清楚不可,什么流浪汉啊!
他迈前一步,她跳开三步,距离永远存在两人之间。他不可思议的停下,这是搞什么啊?
瞧她个头小小的,散乱短发下一双锐气满满的大眼,像个可爱的小男生,他本来觉得她该是乐于助人的,现在看来她才真是神经兮兮的。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他不禁讪笑,将立场表明清楚,她总能放下戒心了吧?
那就是要钱喽?她瞪他一眼,夹脚从他身边划弧形绕开。
他转身跟上去,直接说出目的:“我只想搭个便车,如果你方便的话……”
“不方便!”她想也不想的说,停在黑色的小印march旁边,急抓住门把,突然——喀!像老头的骨头脱臼似的,喀一声,车门成倾斜状态。
他不可思议的跳开,这是什么烂车!搞不好他坐上去就解体了,需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吗?
噢!人家摆酷的时候你出什么状况啊!她跟车子抱怨着,背对着他,紧绷的脸忍不住一颤一颤的,半蹲着使出全身气力扶正车门。幸好他只是个无赖,如果是个大帅哥,她干脆钻个地洞躲进去算了。
“咳,我帮你……”他才伸手,又听见喀一声,她利落的将车门安装了回去,显然是习惯了这种意外。
看她满脸通红,佯装潇洒的拍拍手上的灰尘,他突然有股冒险的冲动,憋住笑说:
“唉,让我搭便车顺便证明现代人尚有人情味吧?”
她爬上车,没耐性的回他:
“什么大便车啊?去厕所啦!”
“我赶时间。”他扳住车门。
她送他一对白眼。“无赖也要赶场哦?想换人潮多的地方继续骚扰路人吗?”
“钦你……”他有话要说。
她掏出一张钞票,扳开他的手朝掌心重重一拍,猛地推他一把,自以为很帅的甩上门,没想到车门没有配合地“砰”一声,而是……
“啊!”她悲惨大叫。
他脸上写着“不关我的事喔”,看她皱着脸龇牙咧嘴,猛甩着被车门夹到的手指,他摇摇头,她的笨拙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痛死啦!都是那罗嗦的家伙害的!她气呼呼的想,烦利甩上门,隔窗狠狠瞪他一眼,发动车子。
“唉,你没事吧?”他敲敲车窗。
没事才怪!糗毙了!她希望一辈子都别再遇见他。
噗噗噗……车子抖了抖,像行动缓慢的老头颠颠簸簸地倒退,紧接着还像鸟贼放个连环屁,噗地……
他瞪着那辆破车绝尘而去,一脸的圈圈叉叉。这女人到底是怎样啊?
仇步扬坐在计程车的后座。
“什么救星,根本是眼睛脱窗的蕃婆!”他没好气的说。
停顿一会儿,又说:“别提了,要不是行李弄丢,皮夹、车钥匙都不翼而飞,还赶着去签约,我何必冒生命危险坐她的破车啊。”
(他耳边的声音讥嘲着:“原来你不是万人迷啊,大新闻喔,有人不买仇大少的帐!”)
他干笑两声:“所以我说她眼睛脱窗,把我当成……”
“啊先生……”司机从照后镜看看他。
“OK,五分钟后到。”他问司机:“什么事?”
“啊你^常常这样哦?”十分谨慎的语气。
“哪样?”他有些烦,怎么才离开台北半个月,这些同胞全变得难以沟通了?
“就是常常……常常这样……跟我们平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讲话啊?这样不好手气,啊你……有没有看医生?”
“啊!”他猛捶一下椅垫。
司机脖子一缩,简直像见鬼了。
“哈哈!”他摔然大笑。
“啊先生,先生,先生我前面让你下车啦,你你……”司机紧张得发抖。
“看清楚。”他笑着扯掉耳机,从口袋掏出小巧的手机。
“喔!歹势啦,我想说……”
“想说我是疯子喔。”仇步扬忍不住好笑的学他的腔调。
他从照后镜看见自己的乱发,和一脸从沙漠带回来的风尘,又低头看看起了毛球的驼色上衣和破旧的牛仔裤,果然像个浪人。想起那个宁可损失一千块让他坐“大便车”也不给他搭便车的女人,他的轰然笑声几乎要震破车顶了。
司机摇了摇头.还是怀疑载了一个疯子。
第二章
庄娴淑大学念的是“社福”,毕业大半年了,却还在当义工。
因为她没啥耐性,行事莽撞又少根筋,老师同学纷纷劝她不要急着学以致用,毕竟社会工作者须有足够的智慧和耐心,目的是助人,可不是帮倒忙啊。
庄娴淑想想也对,反正她不缺钱。于是,人家到医院当实习医生、实习护士,她却当起了实习社工。
这天早上,护理站吵杂得像菜市场一样。
“娴淑……”护士甲扯住庄娴淑的衣摆。
“干嘛啦?”庄娴淑甩开她。
“不要把事情闹大吧?我觉得……”护士乙抽抽噎噎地说:“呜鸣……好丢脸喔。”
“丢脸的是那个老色鬼!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对,不能忍气吞声!”护士丙声援庄娴淑。
“听到没有?我们给他好看……”
“咳!”突来的一声。
庄娴淑顿丁一下,背对走道的她看见众人的怪异表情,不禁怪叫:“这样啦?管他是主任还是院长亲戚,这笔帐我跟他算定了……”
“咳!”
欠揍!是谁咳个不停?她翻出白眼回头,听见众人整齐的声音:“主任好!”
那个爱骚扰护士的精神科主任兼副院长吴万通恶心兮兮的笑说:“上班时间挤在这儿干嘛?小心我打你们的小屁股喔。”
庄娴淑跳了过去,一副要请他吃黑轮的模样,“老先生,你要不要撤泡尿照照自己啊?满脸横肉、一身肥油的,不修身养性就算了,还吃人家豆腐。”
护士丙连忙挡到庄娴淑面前,一脸谄媚的说:
“副院长,您不要听她胡说,我们都很敬重您呢。”
庄娴淑推开她的头,“你是被猪附身啊?!敬重他……”
围观的人骤增。社工部的刘组长挤过人群,探头一看,惊讶地:“副院长!”
庄娴淑转头一看,抓着他嚷:“组长,这个败类吃护士的豆腐,不用跟他太客气啦,我们请大家来评评 理,这种人是不是干脆回家吃自己算了。”
“你你……庄娴淑!”刘组长吓得冒出一头冷汗。
“你口无遮拦的胡说什么啁?!”
吴万通精烁的眼扫向头发半秃的瘦高男人。
“刘主任,她是你的下属?”
“是……不!不是的,她是义工,年轻人不懂事......”
“你看着办吧。”吴万通下巴仰高,双手背在身后,摆明了位高权重的姿态。
“看……看着办?”刘组长为难了。庄娴淑在医院当义工不是一两天的事,她虽然躁动,但大家都喜欢她,他本来打算下个月让她成为正式职员的,现在却要他当坏人。
“怎么?还要我教你吗?”吴万通缓慢拖长的语气说。
“不!”刘组长猝然对庄娴淑瞪眼,“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们副院长德高望重,谁相信你的鬼话?!快!快道歉!”
庄娴淑吐吐舌头,“德高望重!他得爱滋病比较快啦,摸了人家张护士的胸部、李护士的臀部,还有......”
“受害人都不追究了,你闹什么啊!”组长在她耳边咬牙。
“我路见不平啊!”她大声说。
“快跟副院长道歉!”毕竟社工部是医院附属的小部门,他总不能为了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丢了自己的饭碗吧。
“我为什么要道歉啊?她们全都是证人耶。”庄娴淑回头,一群护士跟着垂下了脑袋。
“喂!你们太不讲义气了!”她嚷。
“是你搞错了。”有人急忙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喔。”有人心虚的说。
“副院长怎么会做那种事呢?一定有人存心陷害。”有人很欠扁的说。
“没错,你一个人惹的麻烦,不关我们的事。”也有人干脆撇清。
“庄娴淑,快跟主任道歉!否则……否则你明天不用来了。”刘主任如此说。
“喂!我是义工耶,你总不能开除我吧?”
“我们医院不需要你这种惹是生非的义工。”
她简直要气炸了,冲着那群白衣天使叫:“你们这些作贱自己的笨女人!”扭头又气呼呼的瞪着吴万通,
“你这个仗势欺人的大变态!”
“你再诬蔑本人,我要叫警卫了”吴万通警告。
“诬蔑你?我还污染我的嘴咧!”她气冲冲推开人群,懒得多费唇舌,走人!
※ ※ ※ ※ ※ ※ ※ ※ ※
“庄小姐……”
庄娴淑听见尾随的呼喊,停下脚步,没好气的回头,以为是哪个良心发现的护土呢。
“怎样?想跟我道歉哦?告诉你来不及……咦?”
穿着一身利落套装的年轻女子笑着递出名片,“你好。”
庄娴淑歪着脑袋瞪著名片,“徐若?AE?广告公司哦?”
※ ※ ※ ※ ※ ※ ※ ※ ※
“MyGood!”仇步扬听徐若说完医院的事,往舒适的皮椅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勇气可嘉吧?”徐若说。
她坐在他对面翻看企划书。这个增肥药品原本属意某知名红星当广告代言人,约都签了,女星竟然说不拍就不拍,厂商一句不管,坚持时间到就是要看到成品。现在全公司都为了这个ca鹃头疼,上哪去找个瘦得需要增肥的女人来试用产品,还愿意一个月增重二十磅的?
“找她拍广告,行不行啊?”仇步杨怀疑的扬起眉毛。虽然他对那个没大脑的义工十分好奇,却也不愿拿工作当赌注。
“罗亚的意思。”徐若说。
罗亚是广告公司的摄影大师,半年前才从日本分公司调派过来。
如果无法如期拍出成品,“众捷”广告公司将依合约赔偿!”商一亿。剩四十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但愿那个庄娴淑是他们的救星。徐若想。
“你们今天到医院拍公益广告?”仇步扬突然想到。
“嗯。”
“那个副院长姓……”他想了想,“姓吴?”
“你认识吗?”
他脸色一沉,问道:“我像色狼?”
“色狼才能彼此认识吗?”徐若斜睨他,好笑。
仇步扬咧嘴,一副有理说不清的无奈,蓦然想起了停车场将他当成无赖的女人。
※ ※ ※ ※ ※ ※ ※ ※ ※
夜里。
庄娴淑走在人行道上,左手持着一包卤味,右手抓着一只鸡翅边走边啃。
当义工都会被炒鱿鱼!她可是挺身替人出头耶,不过呀,她可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