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痛地望着她,「香染,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只要你走!」她拿公文包用力往他身上一砸,然后又曲起臂膀,拚了命地把他高挺的身躯往外推。「现在就走,马上就给我搬出去,离我跟轩轩愈远愈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妈咪!」见她这么疯狂发飙,从浴室匆匆赶出来的姚轩惊呆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说话的声音,「妈咪妳别这样。」他冲过来,着急地拉母亲衣袖,想让她冷静下来,「妳别赶爸爸出去,不要赶爸爸出去!」
「爸爸?」于香染一愣,惶然低下头,望向神情焦慌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他爸爸的?」
「今天。」姚轩小小声地回答,他咬着唇,漂亮的眸底满是恳求,「拜托妳,妈咪,妳别赶他走,他是……他是我爸爸啊!」
最后一句话,宛如响雷,劈得于香染头晕目眩。
她的儿子,竟为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求情,他明明伤害了他们啊!
一声呜咽威胁着冲出她喉头,她单手捂唇强忍住,泪雾里闪着火光的眸,激愤地射向姚立人,姚立人一震,不仅脸色发白,连唇色也白了,粗大的冷汗一颗颗自他沾染烟灰的额上滑落,他咬紧牙,转身回到他房里。
随手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他提着旅行包走出来,停在她面前,他静静看着她,湛黑的眼底,掩不住淡淡的忧伤。
「我知道妳现在不想看到我,香染,这样吧,我先去饭店住几天,让妳好好想想,如果妳还是希望我搬出去,我再来收拾其它东西。」
她不说话,垂敛着眸,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姚立人叹气,长长看了她最后一眼后,走向玄关。
「我跟你一起走!」姚轩清脆的声嗓忽地扬起。
两个大人同时一震,不敢相信地望向儿子。
「我跟爸爸一起走。」姚轩坚定地说道,走过去他父亲身边,小小的手紧紧握住父亲的大手。
于香染惊怔地望着他,「轩轩,你……」
「妈咪如果一定要赶爸爸走,那我也要跟他一起到饭店住。」姚轩抬起头,倔强地迎向母亲的目光。
于香染不敢相信,「轩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颤着嗓音问。
「我当然知道!妈咪今天不应该对爸爸生气的,爸爸救人明明是做好事,为什么妈咪要骂他呢?爸爸又累又饿,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他这么辛苦,妈咪还要赶他出去,太过分了!」姚轩为父亲叫屈,「如果妈咪非要赶爸爸走,那我也要一起走。」他强硬地宣称。
于香染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身子,是姚立人展臂及时撑住了她。
「你放开我!」她毫不感激,使劲挣脱他,蹲下身,狂乱地抓住儿子的手,「轩轩,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吧?你不可能是认真的!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妈咪,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爸爸才没有伤害我!」姚轩尖声反驳,「他对我很好。」
于香染震惊莫名。她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慌乱地低喃,「一定是搞错了……」
「搞错的人是妈咪。」姚轩瞪着她,清亮的眸含着泪光,「爸爸那么好,妳为什么一定要赶他走?妳都不管我怎么想吗?」
「我是为了你好啊!」
「我才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想要有个爸爸,我想要爸爸陪着我!」
于香染愕然,「你想要爸爸?」
「对,我一直不敢告诉妈咪,可是爸爸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姚轩哽咽着坦白,眨落几滴泪水,「我真的很想要爸爸,为什么妈咪非要夺走我的梦想不可?我讨厌这样的妈咪!」
轩轩讨厌她?于香染茫然,脑海一片空白。
「我跟你一起走,爸爸。」姚轩拉拉父亲的手,「我们走。」
姚立人却一动也不动,低下头,沉思地望着一脸激动的儿子,「轩轩……」
「我要跟爸爸一起走!」彷佛怕父亲说出拒绝的话,姚轩抢先一步尖声喊出来,他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不要丢下我,你不可以丢下我!」童稚的嗓音,因焦慌惊惧而几近破碎。
姚立人心一扯,「……好吧。」他思索几秒,还是答应了儿子的请求,然后转向于香染,「妳别担心,我只是让他跟着我在饭店里住几天,过几天就会带他回来。」
于香染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她喉头紧缩,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在她朦胧的眼前逸去……
她赶走了伤透她心的男人,却没想到,她最疼爱的儿子也跟着离去。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一直那么照顾轩轩,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栽培他,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吃穿用度都不用愁。
她那么爱他,那么疼他,他却那么生气地跟她顶嘴。
我想要有个爸爸,我想要爸爸陪着我,为什么妈咪非要夺走我的梦想不可?
「笨蛋儿子,傻瓜儿子。」她软坐在地,双手蒙住脸,嘤嘤啜泣,「妈咪是为你好啊,你怎么一点也不懂?梦想会伤了你的,这个梦会伤了你的,你知道吗?随便作梦只会让你落得遍体鳞伤啊……」
她哭泣着,泪水如陨石,在黑夜里飞坠,一颗一颗,重击她胸窝。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她无法呼吸,只能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地抽噎。
长夜未央,这样令人难以承受的心伤,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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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游魂。今晨的于香染看起来,简直就像无主的游魂,从一进办公室,脸色便死白,眼皮下浮着淡淡黑影,憔悴得令人大吃一惊,再加上她又无精打采,踏着轻飘飘的步履在办公室内四处晃,六神无主的姿态跟魂魄出窍没两样。
她怎么了?一向精明干练、自信又利落的她,究竟为什么搞成这副模样?
几个同事轮流表达关切,对他们的询问,于香染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竟然会得到如许人情温暖,若是从前,这些人恐怕只会在她背后暗嚼舌根吧?
看来这些日子,她在办公室的人缘确实有所改善了。她微微感动,却有更多心慌。自从姚立人重新闯进她生活,一切,似乎都在她不知不觉间有所改变了,她的同事,她的儿子,甚至她自己……
「是不是妳家那小子生病了?」一道担忧的声嗓忽地在她身后扬起。
她定定神,收回凝定窗外的眸光,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李盼盼不知何时也进了茶水间,正忧虑地看着她。
「妳说什么?」
「我问妳,是不是妳儿子生病了?」李盼盼耐心地重复。
「哦。」她愣愣地应,半晌,唇弯起苦笑,「没有啊,轩轩很好,只是跟我这个做妈的吵了一架。」
「跟妳吵架?」李盼盼惊愕地瞪大眼,「妳那个小绅士儿子?他不是一向很乖巧体贴的吗?」
「是啊,他的确是。」
「那他为什么……」
「因为我剥夺了他的梦想。」
「妳剥夺他的梦想?」李盼盼不解。
于香染也打不起精神解释,她提起咖啡壶,想为自己斟一杯浓浓的热咖啡,可却一时失了神,咖啡壶一晃,溅出几滴液体。
「小心点!香染。」李盼盼惊喊一声,连忙接过咖啡壶,「妳没事吧?有没有烫伤?」
于香染没回答,只是呆呆看着手背上几滴液体,虽然肌肤很快泛红,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烫,也感受不到痛。这样的疼痛比起她心窝承受的,根本不值一提。
「妳怎么了?不过是儿子偶尔不乖顶个嘴嘛,有必要这么失魂落魄吗?」李盼盼担忧地斥她,拉着她的手来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冲洗,「妳瞧,都烫伤了,我那边有『小护士』,过来擦一点。」
「谢谢。」于香染漫应,跟着李吩盼回到座位。李盼盼拿出小护士软膏,拈了一点在她泛红的手背上抹匀。
正忙乱着,一道低沉的声嗓插入两人之间,「香染烫伤了?」
「嗄?」两个女人同时惊讶地回头。
是梁以聪,他直直盯着于香染雪白的容颜,「还好吧?香染。」
「我……很好。」
「跟我进办公室,我有话跟妳说。」他命令。
「嗯。」于香染柔顺地点头,跟着他来到经理办公室。
掩上门后,梁以聪才放纵自己流露出关怀,一把拉起她的手,细细审视,「怎么那么不小心?」
「我没事。」于香染连忙抽回手,藏在身后。
梁以聪打量她憔悴的模样,心一抽,「怎么那么逞强?我不是说了,妳今天可以在家里休假一天吗?妳又跑来公司干什么?」
「我……在家里也是无聊……」她困难地自喉间挤出声音。
独自呆坐一整天,面对一间没有人会回来的房子,她做不到,与其留在那屋里任寂寞啃噬,她宁愿到办公室来,至少还能做些事。
「我想把档案整理整理……啊,对了!」她惊叫,陡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昨天的客户……我放了他鸽子!」
这不可惨了,那家伙龟毛得很,又掌握了他们公司的采购大权,万一惹得他下快……「我得马上去一趟!」说着,她急匆匆转身就要离开。
「不用了。」梁以聪拉住她,「我刚刚才从他们公司回来。」
「嗄?」
「已经解决了,妳不用担心。」梁以聪温声道,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瞧妳心神不宁的,这杯茶刚倒的,给妳喝吧!」
她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纸杯,「真不好意思,经理,他是我负责的客户,还麻烦你亲自替我出面。」
「一点小事,别介意。」他身靠着办公桌缘,微笑望着她,「喝吧,喝点热茶定定神。」
「嗯。」她感激地点头,一口一口,慢慢啜着茶。
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抬眸,猛然在缭绕的蒸气中认清他沉思的眼神,气息一颤,连忙放下纸杯,「呃,谢谢经理,我……」
「立人是谁?」他忽地打断她。
她身子一僵。
「妳昨晚一直喊这个名字。」他涩涩地道:「他是个男人吧?」
她咬唇,明眸闪过一丝倔强。
看出了她沉默的反抗,梁以聪更加放柔声嗓,「妳可以选择不回答,现在跟妳说话的人不是经理,是梁以聪。」
她一颤,望向他,在他眼底看出真诚的关怀,她心一扯,忽地感觉对不起这个男人。他对她如此温柔体贴,她不该冷淡以对,于是她卸下了防备的武装,涩涩开口:「他是我前夫。」
「前夫?」梁以聪挑眉,「我记得妳说过,他人在国外。」
「他前阵子回台湾了。」
「他昨天在那个火灾现场?」梁以聪猜测,「妳是不是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嗯。」
「他住的地方起火了吗?他受伤了吗?」
她摇头,沉默半晌才哑声解释:「电视上不是说吗?有个男人冲进火场救一个小女孩。」
「就是他?」梁以聪惊愕地挑眉。
她点头。
「妳前夫是消防员?」
「以前是。后来他到国外接受训练,加入国际性的救难组织,正确地说,他现在是个救难员。」苍白的唇噙着讽刺的弧度。
梁以聪深思地望着她,许久,才低声道:「所以妳昨天是因为担心他,才会哭得那么厉害了。」
她一震,脸色阴晴不定。
「看来妳还深爱着他。」梁以聪叹息。
「我没有!」她尖锐地反驳。
「如果不爱,不会为他哭得那么伤心。」梁以聪幽幽道,「妳知道吗?我好几次都差点以为,妳要哭得断气了。」
「我才没有!」她惊恐地从沙发上跳起身,「别那么夸张!」
「我夸张吗?」梁以聪苦涩地扯扯唇,走向于香染,轻轻按住她发颤的肩,「告诉我实话,香染。」
「什、什么?」
「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住在妳那里?」他低头看着她,「他跟妳还有妳儿子住在一起吧?」
「你、你怎么知道?」于香染慌乱不已。
那么,果然是真的了。梁以聪心一沉,「我猜的。也许妳自己没发现,可是妳最近真的变了不少,比较活泼,比较乐于跟人交际,甚至还常常能拨出时间跟我约会。我想,妳跟我说最近帮妳儿子请了个家教,指的就是妳前夫吧!」
「他的确是……他是跟我们住在一起没错,不过你别误会,他睡在客房,而且我只是因为他回台湾休假三个月,才暂时收留他的,因为轩轩……我儿子想多跟他爸爸相处……」仓皇解释至此,于香染忽地一顿,想起昨晚儿子对她说的话,心房又是一阵疼痛。
「妳不必跟我解释,香染,我相信你们现在是清清白白的,否则他也不可能任由妳出来跟我约会了。」梁以聪顿了顿,似在思索该用什么样的言语表达心情,「我只是在想,也许妳没认清楚自己的感情。或许妳不肯对自己承认,但我想,妳还是爱着妳前夫的。」
「我说了我不爱他!早就不爱了!」于香染激动地否认,高亢的声调与其说是想说服他,更像是想说服自己。
这强硬的否认不仅丝毫没安慰梁以聪,反而令他一颗心更加低落。自从他认识她以来,何曾见过她情绪如此激动过?仅有的两次,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他望着她,深邃难懂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女子,他不禁要想,也许自己从没了解过她一分一毫。
他这样的眼神震撼了于香染,她后退一步,有种遭人看透弱点的狼狈感。
「你、你弄错了,以聪,我怎么可能还爱着立人?我不可能……」
「弄错的人,是妳吧?」他表情深沉地打断她。
她惊怔当场。
第八章
于香染傻傻地坐在喷水池边。
中午十二点多,办公大楼外人来人往,上班族们盼望了一早上,终于捱到午餐时间,三三两两结伴找餐厅去,唯有她,孤单一人坐在水池边发呆。
梁以聪不许她继续待在公司,要她回家休息,她提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却不知何去何从。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忙碌,不是忙工作,便是忙家务,还得时时为孩子的一切打算,即使是假日,也从不得闲,如今,平白得到一天休假,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拿出手机,期盼着哪个人会打给她,可今天不知怎地,她的客户们竟也像全体跟着放假去了,整个早上她的手机不曾响过一回。
而那个昨夜被她赶走的男人,以及也跟着负气离去的儿子,竟也不曾打过一通电话,她茫然、心痛,也忍不住愤慨。
就算轩轩因为跟她赌气,不肯跟她联络就算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从她身边带走儿子,难道也不会打电话给她报个平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