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白扬了扬眉,眼睛狐疑地眯紧,从端庄的新晴移向炕桌上轻垂长睫、楚楚动人的疏影。
疏影向来爱捉弄人,每次遇到她时,飞白总会栽在这个小姨子手上。他搔了搔头,想著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道理。这个跟他打招呼的绝不是新晴,虽然她很像新晴,但他知道她其实是喜欢恶作剧的疏影假装的。没错,他越想越有道理,这次他不会再上当了。
他得意地扬起唇。
「哈哈哈……我差点又上当了。疏影,你真会演戏。」
「我真的是新晴。」
「你别骗我了,疏影。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我没骗你,姊夫。」新晴委曲道,但飞白仍不相信地摇著头。
「你明明是疏影,她才是新晴。」飞白手指向炕桌上的疏影,发现那小妮子正和他的亲亲老婆掩住嘴狂笑。
「你……你……」飞自觉得头晕目眩,他又上当了。
「我都说没骗你了。」新晴抿唇笑道,旁边的玉笙勉强吞回溜出喉中的笑声,揶揄地望向脸色由青转红的飞白。
「飞白,其实疏影表妹早看清你自作聪明的个性,所以要晴妹老实地先向你打招呼,你果然如她所料地上当。」
「你们……」飞白气炸了,「你们联合起来讹我!」
「嘿,我们什麽都没做,是你自己骗自己。」疏影顽皮地说。
「你……我……」飞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人家的确没骗他,新晴说的也是实话,是他自作聪明,明明见到脚下有个坑,还拼命往下跳。
「飞白,别生气啦。疏影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无情抚媚地靠向他,飞白在妻子温柔的安慰下,火气全消。
「姊夫,人家就喜欢你这麽容易上我的当。你可比楚大哥和玉笙好玩多了。」疏影天真地说。
「我比他们好玩?」飞白啼笑皆非。
「是啊,他们好讨厌,都不让人家骗。哪家姊夫这麽好,都会让我骗。姊姊真有眼光,嫁了个这麽好骗的老公。」
对於疏影的童言童语,飞白只有摸摸鼻子苦笑的份。唉,再怎麽说,他和无情的婚事全靠这个鬼灵精帮忙。就当自己是在还债吧,今生注定给疏影耍著玩。
幸运的是这个鬼灵精还知道分寸,爽快地让出臀下玉座,移到新晴身边,让他能和老婆相依偎。
白藜命丫环们换上新茶。等到飞白神色严肃地转向那对双胞胎时,他又搞不清楚谁是谁了。
算了,装迷糊吧!
「你们打算在苏州待多久啊?」他故作不经意地问,其实心里恨不得他们早走早好。尤其是疏影,他可受不了这个鬼灵精成天拿他当猴儿耍。
「如果没意外的话,应鼓是两、三天吧。上次我到外婆家时,外婆直留我多住些日子。所以我想在去四川之前,多陪陪她老人家。」疏影活泼地说。
「你要去四川找唐门报仇?」飞白讶异地问。
「嗯。」疏影点点头。「双凤佩依然在郁家,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随时会找上门来。与其坐著等人家偷袭,倒不如主动出击。」
「唐门的势力不容小觑,再说四川已脱离江南的武林势力,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麽做我认为并不妥当。」
「姊夫,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去找他们打架的,只是要确认一下郁家的血案是唐谦一人妄为,还是牵涉到整个唐门。再说有舅舅和义父陪伴,唐门再怎度蛮横,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对付我。」
「这有什麽好确认的?唐谦又不是唐门之主,怎麽可能调得动大批人马,又说服天魔宫主和他合作?疏影,你要对付的将是整个唐门,而不是一个唐谦。我看还是等到无情生产完後,我们再从长计议,由我出面吧。」
「由你出面?」疏影脸上的不以为然,差点没令心高气做的飞白吐血。「算了吧,连我舅舅查了十六年,都没查出个端倪来,就可以知道唐门对这件事守得有多机密。况且若是连我义父天凤公子都无法对付他们,你也不可能是唐门的对手。」
「话不能这麽说,我和唐家交情匪浅,或许有机可趁。」飞白恼怒地反驳。
「哦,原来你认识唐家的人。」疏影倒有些意外。「那你知道为什麽自居名门正派的唐门,会在十六年前甘冒引起武林人士唾弃的危险,率众夜袭绿柳山庄吗?」
「这……」飞白蹙了蹙眉,欲言又止。最後叹了口气道:「唐家在十六年前曾差点破产,若不是唐谦适时娶了成都第一首富张家的女儿,再加上唐门二当家唐诤出来接手所有事业,可能早已一败涂地。」
「这麽说,他们是因此才动起双凤佩的主意罗?」果然是饥寒起盗心吗?疏影狐疑地想。「其实如果唐谦早点娶老婆,根本不必害到我们郁家嘛!」
「这种事很难说,只有问唐谦本人才知道。」飞白苦笑著。「若不是从藜姨口中得知唐谦是幕後凶嫌,谁又猜得到堂堂的唐门会做出这种事来。」
「是呀……」疏影话声才刚落,一个淡紫色的窈窕身影像阵旋风般从厅外进来,她定睛一瞧,认出这位头梳双发髻的娇俏少女乃是飞白的妹妹贺梦依。
「大哥、大嫂。」梦依匆匆打著招呼,「我听说楚大哥来过。」
「已经走了好一阵子。」无情亲切地回答。
「走了?」梦依的神情懊恼,她刚从玉剑山庄回来,一进门就听说楚行云来过,急著赶来飞白居,没想到行云却已离开。
「是啊,我在路上碰到他。行云回玉剑山庄了。」飞白慢吞吞地回答,梦依那丫头的心事他全都明白,可惜呀,行云的那颗心全系在疏影身上。
「讨厌啦!」梦依好气,早知道行云会在今天回家,她就待在玉剑山庄不回来了。
「你想见楚大哥啊?」疏影不忍心见她懊恼的模样,体贴地问。
贺梦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很快地转到疏影轻扬的笑脸上,她怔忡著,表情阴晴不定,无法确认说话的人是疏影还是新晴。
但不管是姊妹中的哪一个,她都不太高兴。
因为新晴抢走了青黛的未婚夫玉笙,害得青黛难过;而郁疏影又像狐狸精一样,一出现就吸引住楚行云的目光,害他跟前跟後,细心呵护著,连理都不理她。
可是碍於大嫂的面子,她还是勉强嘟著嘴点头。
「那好啊!」疏影自在地笑著,「楚大哥明天会来接我们到玉剑山庄玩,到时候你便可以见到他了。」
「真的?」梦依阴沉的脸色焕然了起来,随即又嫉妒地暗淡下来。
楚大哥是怎麽一回事?陪疏影回苏州好几天了,现在才刚回来,又要将疏影接到玉剑山庄,还有新晴和玉笙这两个拖油瓶,也不怕青黛见了伤心?
梦依气愤地想道,眼光不友善地掠过两姊妹共同的绝色。长得漂亮有什麽了不起?她更加懊恼了。
「当然。」回答她的可不是新晴或疏影娇柔的声音,而是玉笙傲然的清脆嗓音。
梦依将眼光转向他,和他那张恶作剧的笑脸对个正著。她不悦地瞪他。
说起她和杜玉笙,就像上辈子结了什麽怨,两人一见面便斗嘴,对看两相厌。
「楚大哥爱死我疏影表姊了,整天跟她寸步不离,现在要返家不能跟表姊在一起,今天晚上一定是相思难眠,辗转反侧。」玉笙故意地道,他早知道贺梦依喜欢楚行云,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气她。
梦依果然被他气得眼睛发红,小脸整个垮了下来。
「玉笙,你胡说些什麽?」疏影羞红脸,气急败坏地道。「乱说一通,才没这回事呢。你们都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才没胡说哩!」玉笙好整以暇地回道。「不然你们问晴姊就知道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新晴赶紧摇头。
「晴姊,你也看到他们两个含情脉脉地对望了呀!再说楚大哥不是告诉过我们,他在岷山上便对疏影表姊一见钟情了吗?」玉笙著急地希望新晴附和,全没注意到梦依正伤心。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也要去!」她大喊著,众人讶异地望向她。
「你要去哪里?」飞白问。
「我……」梦依粉颊涨得通红。「明天我也要一起去……找……青黛!」
「梦依,你不是今天才去过吗?干嘛又要去凑热闹?」飞白好笑地望著妹妹。
「我今天去,明天便不能去吗?」梦依懊恼著,「我喜欢天天去不行吗?」
贺飞白暗叹了口气,自知无法劝阻妹妹的任性。他不希望她去,是不愿见到她难过啊!
「是呀,人多也比较热闹。」疏影活泼地道,谁知梦依却不领情地反瞪她一眼。
她无辜地眨著眼,不解贺梦依为何对她有这麽大的敌意。自己得罪了她吗?
疏影耸耸肩,很快地将这件事淡忘,加人众人的笑谈中。
第四章
位於苏州城东北的玉剑山庄,占地的有八十亩,具有一般江南园林的特色,以水为中心,经营出清朗、开阔的意境。
从敦实、雄伟的正门口进去,疏影等人被迎进大厅,然後才在楚行云的带领下,绕过花木扶疏的小径,来到楚老夫人所居住的凝香楼中请安。
疏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先前已经和义母玉芝受楚庄主夫妇之邀,到过庄中的百花园里作客。
楚老夫人对她相当慈祥,她也很喜欢这位个性爽朗、不拘小节的老太太,一老一少相见如故,手拉手地也不知道说了多少知心话。
可是这一次再度造访,她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
楚老夫人还是一样慈祥,拉著她的手闲话家常,只不过招了仆人抬了好几口大箱子要她挑选首饰。
「疏影呀,其实早在贺家向你外婆提亲要娶新晴时,我就已经跟你外婆说好了。你跟行云郎才女貌,本就是天作之合。我看,等你从四川回来後,就立刻替你们两个成亲。」楚老夫人呵呵笑著说。
「成亲?」疏影太意外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麽不好意思的,孩子。」楚老夫人误把疏影的惊愕当作是羞涩,直掩住嘴轻笑著。
疏影眨了眨眼,望向新晴求助,只见妹妹点了点头,还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老天爷呀,她还没想到要……
她的眼光不经意地和行云交会,从那双深情的温柔眸子里,闪现出的渴盼和焦虑,令他看起来显得脆弱且易受伤害。她感觉到喉咙乾涩,拒绝的话怎麽样都挤不出口。
「疏影,快来看看这些首饰喜不喜欢?」楚老夫人指著箱子里手工精细的百来种名贵饰品,催促她挑选。
「我……」疏影看得眼花撩乱,只能闷闷地答道:「我不知道,我对饰品向来没什麽研究。」
「没关系。」楚老夫人笑吟吟地拍拍她的手。「我看你跟我的品味差不多,就由奶奶帮你挑好了。」
等一下!她在心里著急地喊道,这麽一来不就表示她默允了这件婚事?不行的,她想摇头,可是头颅却像被人固定住般无法动弹,楚行云眼中的欣喜,像这阳光般照射进她乌云笼罩的心底,把她所有的不情愿都驱离了。
她呆呆地望著他,为他眉眼间飞扬的神采,为他唇边温柔的笑容,也为他仿佛快乐舞蹈著的脸部肌肉而心情愉悦。
心底阵阵的甜蜜,也反映在她情不自禁欢悦起来的笑脸上。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幸福的云彩所笼罩般,身心都飘飘然的。
一声伤心的低泣将她从云端赶下来,她讶异地发现贺梦依伏在青黛的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梦依,别哭了……」青黛柔声安慰著。她不是不了解梦依的心情,只是感情的事一点都不能勉强,她幽怨的眼光悄悄掠过杜玉笙俊秀的脸庞。
「这孩子……」楚老夫人蹙了蹙眉,示意孙女青黛将梦依扶进内室,仍拉著疏影说话。
只是疏影的心情低落下来,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般闷闷的,久久无法平息。
☆ ☆ ☆
在楚家午膳过後,疏影姊妹被留置在凝香楼里歇息。
午後的阳光斜斜照在楼外的小庭园,数棵海棠沿著铺饰长有蔓草的碎砖道两旁栽种,榆一株,竹一丛,更显得小楼十分清幽。
疏影无聊地自绣床中坐起,瞥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妹妹,穿上绣鞋信步走出房外。
离开凝香楼後,她沿著小径走出海棠门,循廊绕亭,欣赏沿路的奇花异卉,茂林修竹。眼前景致忽然大开,碧绿的湖水向北延伸,她的眼光被湖面的船形建筑所吸引。
新晴曾告诉过她,这种建筑物被称为「舫」。是江南人仿画舫所创造出来的建筑形式。前半部多三面临水,船首一侧常设有平桥与岸相连,仿跳板之意。下部船体多用石造,上部船舱多用木构,因为其形像船但不能动,故又名「不系舟」。
这座「不系舟」,造型又跟她在杭州红叶山庄里所见的不同。
以莲叶形的蹬步与岸相连,两层楼建筑,屋顶做船蓬式样,首尾舱顶为歇山式样,轻盈舒展在这座种有莲花的湖面,仿佛随时都会开向湖心。
她好奇地走上莲叶形蹬步,各色的鱼儿在清澈的水面下穿梭,配合上湖面田田的绿叶,令人想起一首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抿唇微笑,孩子气地蹲下身,拨动湖水。
鱼儿在她的扰乱下,四散奔逃,她哈哈笑著起身,走到蹬步尽头,沿著荷叶形的绿梯走上船头的敞棚。
一块竹板从屋顶处垂挂下来,上西写著:「清心书舫」。
看这个名字,疏影约略猜出这里是主人用来读书的地方。船头处有竹几、竹凳,一排竹梯曲折地盘旋上楼,八角洞门上轻纱掩映,与中舱相隔。
疏影正想穿堂过户瞧个究竟,却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好奇地循著竹栏杆移向发声处,在舫後种有几株垂柳的沙洲前停下。
她看见行云颀长的背影,和表情激动的贺梦依。
「为什麽你一定要娶她?」梦依破碎的声音随著风飘进疏影耳中,她机警地躲在屋角,望向两人。
「梦依,你要我说过几次你才懂?我对疏影情有独锺,今生非她莫娶,就是这样一回事。」行云双手环在胸前,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梦依摇著头,「楚大哥,她有什麽好的?你为什麽一定要喜欢她?难道你不晓得我从小便对你……」
「梦依,你不用说了。」行云坚决地摇著头。「我只拿你当妹妹看。」
「可是我不要当你妹妹!」梦依失声嘶叫。「我喜欢你,我要当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