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是对敌经验几乎等於零的高手,过招之中不见丝亳火气,颇有几分君子之争、揖让而升的风度。唐诤以雄浑的掌力应招,令疏影无法近身,可是他的掌气也动摇不了疏影手中的花枝。
两人交换了有数十招之多,疏影美眸灵光一闪,扬起一抹娇笑。只见她右手轻扬,桃枝上的白蕊化做飞蝶,以北斗七星之势射向唐诤。
唐诤大袖狂舞,使劲逼退桃蕊,疏影微一使力,手中的桃枝断成十数截,飞向唐诤。
这已经不是剑术,而是暗器手法了。正是天凤公子独门的绝艺:花飞花舞花满天。只是疏影的内力不及义父精深,无法使出万点剑花,所以才以真花代替剑花。
饶是唐诤这样的内家高手,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疏影连使指力撞向被他的掌力倒弹而回的花蕊、断枝,唐诤只感觉到左袖被一个力量弹中,便知道自己输了。
他收回掌力,倒退数尺。
「唐诤输了。」
「蒙唐二伯礼让了。」疏影言笑晏晏地拱手答礼,唐诤看了一眼自己的袍袖,发现一朵桃花正嵌在上而,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第二场由唐滟主持。
疏影知道唐滟心中怨恨她和行云,这一关一定不好过。
只见唐滟命人端出一个茶盘,上面有三个小杯子。
「这里有三杯毒酒,只要你喝了其中一杯没死,便算你嬴。」唐滟冷冷地道。
「不公平!」疏影尚未出声,行云已叫了出来。「哪有人这样比斗的。」
「比不比,由郁疏影自己决定。」唐滟傲然地道。「唐门以暗器、毒药独步武林,以毒药比试,本就是理所当然。」
「疏影,你别听他的。」行云儿疏影走向放在桌上的茶盘,连忙拦阻她。
疏影蹙眉凝视三杯毒酒,嗅了嗅鼻,发现酒中全是致命的毒药。
「唐老夫人,我觉得这个比试太不公平了。」杜飞蓬沉稳地开口。「唐门是毒药的老祖宗,而我们远来是客,唐门处处占我们便宜,传出去不怕贻笑武林吗?依我之见,该是疏影出题,让唐家的人解才是。怎麽会是反过来,要疏影试毒呢?疏影既不是百毒不侵,手中又没有解药,怎麽可能喝下不死?唐家此举,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唐滟,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唐诤不悦地看向女儿,「丢尽我们唐家的脸。照杜庄主的话做,由疏影出题,你来解。」
唐滟见父亲表情严厉,不敢违命,只好点点头。
反正郁疏影不可能难得了她的,她可是唐门中除了唐谦外对毒药了解最多的人。
疏影微微一笑,计上心头。
她先请人拿出一个空碗,然後将三杯毒药倒进碗中。
「唐姑娘,请解吧。」
唐滟呆住了。「哪有人这样的?」她抗议道。
「咦,有什麽不对吗?」疏影奇怪地说。「这三杯毒酒全由你调配,你当然知道里面的成分。我这麽做等於是送你赢,有困难吗?」
唐滟当场气结。
毒药的道理不像疏影说的这麽简单,三杯混成一碗,里面的毒性便跟原有的不同,不是那麽轻易说解就解。
「唐姑娘如果没办法解,便算输了。」行云温文地说,心中暗感好笑。唐滟是作茧自缚,疏影不过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
唐滟吃了暗亏,却只能在心中叫苦,哑口无言,眼看著这场比试已告终结。三场中,疏影赢了两场,剩下的一场,也就没有比下去的必要。
「我等著唐老夫人实现诺言。」疏影优雅地说。
唐老夫人冷冷一笑。
她认为第三场才是决胜的关键,而且将由她亲自主持。郁疏影这次是逃不掉了。
第十章
晚饭过後,行云拿到丫环代传给他的纸条,唐滟约他二更时分在她所住的蝴蝶馆单独相会,说有关於他们安危的重要大事奉告。
行云踌躇了半天,但仍决定去赴这场约。他没有告诉疏影和杜飞蓬,在月光照路下,施展轻功来到蝴蝶馆。
唐滟在临水的赏花亭备茶招待。
「唐姑娘,你叫我来到底有什麽事?」行云开门见山地问。
「公子明天就要离开了。让唐滟先以茶代酒,替公子饯行。」唐滟笑语如花地先乾为敬,行云犹豫地拿起杯子,他总觉得唐滟笑得挺诡异。
「公子不喝,便是看不起唐滟。那唐滟也没必要将那件要事告知公子了。」
行云闻言,只得将茶杯移到唇边,在确定茶液无毒後,放心饮下。
「我若要下毒,绝不会下在茶中。」唐滟饥诮地说。「唐门下毒技巧千奇百怪,从食物中下毒,不过是下乘之法。」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行云脸红地说。
「是吗?」唐滟再度嫣然而笑。
「唐姑娘,你到底要告诉我什麽?」
唐滟没有直接回答,幽幽地看向竹苑的方向。
「你对郁疏影真的这麽痴?」
「是的,从我第一眼看到她,便难以改变了。」
「为什麽呢?」唐滟轻敛秀眉,「为什麽你喜欢她,不喜欢我?」
行云轻叹了口气。
「唐姑娘冰雪聪明,不该不明白这层道理。为什麽你会锺情於我,而不喜欢别人?道理是一样的。」
「我锺情於你,是因为你无论文采武功都是一时之冠。我寻寻觅宽了这麽久,只有你轻易打动我的心。楚公子,难道你不明白我当时向你表白,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吗?」唐滟眼中闪烁著一抹自怜,晶莹的泪光惹人心疼。
「唐姑娘……」行云心中兴起一份歉疚。「你对我的情意我不是不感动。但爱情是一辈子的事,我不能因为感动就违背自己的意愿喜欢你。我对你始终没有那份感觉,现在除了抱歉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麽。」
「你很坦白。」唐滟苦笑。「就因为我知道你是那种一旦付出真心,便终生无悔的至性男儿,我才会喜欢上你。如今,我也不该怪你执著於郁疏影了。」
「谢谢你的谅解。」行云松了一口气。
「不过……」唐滟的唇角狡狯地扬起。「真爱有时候是需要试炼的。」
「什麽意思?」行云不解道。
「你看!」唐滟指著竹苑的方向说。行云不明究里地瞪著那个方向,突然一道火焰窜向空中,他脸色一变,知道是疏影向天凤公子发出求救讯号。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铁青著脸。
「别急嘛,还有精彩的部分呢!」唐滟要他注意竹苑周围,只见阵阵火光冒出,行云大惊失色,著急地想要立刻前往救援。
「等一下。」唐滟拉住他的袖子。「你听我说完。」她冷静的态度令行云暂时压抑住摆脱她的冲动。
「我已经要唐潋去救她了。」她狡猾地说。「我奶奶布下了蛇阵对付郁疏影,然後又在竹林四周布放毒火,以火势催逼蛇群攻向竹苑。这件事连我爹都不知道,奶奶只告诉我。如果你想救她,最好把这个带著。」
她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
「这是一颗避蛇珠,群蛇见了你便走避。你从西南方进去,因为风从东南方来,这方向的火势较不猛烈。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你看著办。」
「你为什麽要这样做?」行云不解地问。
唐滟莫测高深地望了他一会儿回答:「你不懂的。」
行云没时间去研究她迂回曲折的少女心思,接过避蛇珠之後,施展轻功快速掠向竹苑。
他在竹林外击倒数名吹笛、放火的唐门中人,以掌力扑灭部分火焰,然後狂奔人林。
在毒烟弥漫的竹林中,他一方面小心毒蛇,一方面还要扑袭毒火,可说得上是步步危机。由此可见,疏影的情况之危险了。
他心情一急,更催快脚步,约摸索了半刻钟後,看到迷雾中似有人影。
「疏影……」他咳嗽著呼唤。
「行云……」喜悦的声音回应著他。
楚行云放下一半的心,飞快迎向来人。
「疏影,你没事吧?」他扶住扑向他的娇嫩人儿。
「行云,你到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疏影埋怨道。
「对不起,我……」行云一想到疏影为了找他,而耽误了逃脱的时间,心中便觉得有愧。
「我们先别提这个。唐大哥和舅舅都受了伤,你先护送他们离开。」
「那你呢?」
「我替你们断後。」疏影气喘吁吁道。
「不如我来断後,我身上有颗避蛇珠。」
「我也有。我在突围时,耗费了太多体力,无力施展轻功带他们两人走。行云,唐大哥中了毒,舅舅又被火焰炙伤,你先带他们离开,我一个人不要紧的。」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
「行云,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疏影急了起来,顾不得语气中的严厉。「唐大哥和舅舅的性命要紧,你再罗哩罗嗦,我便不理你了!」
行云听了後,心中气苦,但在危急之际,只好听从疏影的话。护著手抱唐潋的杜飞蓬,疾步朝林外赶去。
当他们灰头土脸地跃出林子时,竹林中的火焰烧得比先前更加狂肆,行云见了後,心情惊恐,立刻奋不顾身地再度冲入林内。
等他再度找到疏影时,她正被困在火焰之中。行云拼尽全力将火焰逼退,窜到疏影身边。
「你怎麽又回来了?」疏影咳嗽地说。
「我放心不下你。」他温柔地回答。
疏影心中一阵热血翻腾,被烟熏痛的眼眸里泛出泪光。「傻瓜。」她又爱又怜地轻斥道。
行云没多说什麽,只拥著她共同对抗越来越炙热的火光。但四只手早已酸麻没了知觉,死神随时都会驾著火焰吞噬他们。
两颗心却比任何时候更加接近,在火光中相视的微笑充满幸福的光采,这是真爱的告白。随著越来越晕眩的知觉,疏影只模模糊糊地想著,就这样和行云死在一起也是幸福的吧?生不同衾,死同穴,如许深情是多少有情人梦寐以求。
只是火焰并没有真的吞噬他们。在最危险的一刻,一道冰寒的掌气突破火圈而来,另一股温和的气息将昏迷中的两人拥抱,很快地,将他们带出了火的地狱。
☆ ☆ ☆
行云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三天的事。
他感觉到全身滚烫,手臂、腿部以及背部的肌肤灼痛难耐,他不自禁地呻吟,但喉头却像被掐住般,只能发出模糊的「啊啊啊……」声。
「行云,行云……」像天籁般甜美的声音,呼唤著他。行云的第一个想法是疏影在他身边。
他们现在还在火中吗?
他要保护疏影!
他著急地想挥动手臂,却发现手臂沉重地难以动弹。
「行云……」温柔的小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他的情绪受到安抚,逐渐平静下来。然後,他感觉到乾涩的嘴唇一阵湿濡清凉,他饥渴地舔了舔唇。
接下来又一阵冰凉感拂过他的脸,将他脸上的热汗吸去,他觉得清爽了许多。
「没事了……」他听见她娇柔的声音如释重负。「爹说只要你醒过来便没事了。你现在是醒的,对不对?」
行云想笑,可是背上的疼痛却在这时候捣蛋起来,所以笑容便下拉成一个痛苦的嘴脸。
「很痛喔?」疏影心疼地说,眼眶酸涩,珍珠般的泪水滴了下来。「都是为了保护我,你才伤成这样。你好傻,知不知道?下次不准你再这样了。」
行云张嘴想抗议,却发现自己太过虚弱了,连说话都没力气。只能勉强张开眼,在模糊的视线下隐隐约约地看到疏影不断拭泪的手。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是趴著睡的,双手不自然地成一个大字形,非常奇怪的睡姿,他想。
「行云……」疏影将脸贴向他,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伤处。「你看得见我吗?」
她的声音充满忧虑,睫羽上沾染的泪珠,在她的轻贬下,滴到他的脸颊。他的心突然被揪痛,好想好想将她搂入怀中安慰。
「我……」他勉强颤动嘴唇,「没事。」
「还说没事!」疏影又哭又笑地,「你吸进了毒烟,手、脚、背部都被烈火灼伤。我心里好著急,怕你会死去。还好爹的医术高明,不然……人家也不想活了!」
「疏影……」行云听了十分感动,心头热血汹涌,却苦於身体不受指挥,无法恣意怜爱疏影。
「你好好休息。」疏影放柔声音,柔软的樱唇印著他的颊,然後移向他沉重的眼皮,最後落到他的唇上留下短暂而甜蜜的一吻。
好美的感觉喔,行云万分眷恋著,以至於在疏影的唇离开後,心中兴起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别走……」他激动地喊著。
「傻瓜,我不会走的。」她爱怜地抚著他的顿,行云很满意这样的抚触,渐渐地,身心都放松了下来,鼻端萦绕著若有似无的幽香,很快地沉醉在幸福的梦里。
☆ ☆ ☆
烂漫的春光自窗口透射进来,照在床边一对俊美的人儿身上。
疏影细心地煨著行云喝粥,一口接著一口,直喂到碗底朝天,才将空碗收拾到桌上。
行云的伤势已痊愈了大半,身上的灼伤在赵天凤的医洽下已开始结疤,臂部也可以自由活动了。但疏影仍喜欢喂他吃东西,把他当成小婴儿般照顾。
「疏影……」行云轻柔地唤著地,她立刻回到他身边,投给他一个香甜的笑容。
「你瘦了好多。」他怜惜地轻抚著她的顿,她眼下的黑眼圈都是为了照顾他,他觉得好愧疚、好心疼。
「只要你没事就好。」她像个最贴心的温柔妻子般,轻拭著他的唇角,依偎向他显得有些精瘦的胸膛。「你昏睡的那几天,我一直好担心。现在你没事,我也放心多了。」
「疏影……」他叹息著,心里为疏影日以继夜的照顾他而深深感动。「我一直不明白我们是如何脱险的。」
「我没告诉你吗?」疏影嫣然笑道。「当火焰包裹住我们时,我也以为我们要死了。就在这时候,爹和白婆婆刚好赶到……」
「白婆婆?」行云纳闷著这号人物是谁。
「嗯。」疏影点头。「就是天魔宫主嘛。」
「她也来了?」他诧异地问。
「是啊。那晚白婆婆刚好在唐门附近徘徊,给果和爹遇上。他们一看到我发出的求救讯号,立刻连袂救援。若不是她的寒冰掌,火势也没道麽容易被熄灭。」
「所以他们便救出了我们?」
「事情没这麽简单。」疏影解释著。「只是後来的事,都是娘告诉我的。唐家的老太婆还不肯罢休,若不是她三个儿子拦住她,只怕我们也没这麽容易全身而退。唐谦对他母亲的作为十分羞愧,气得纵身跳入火场,再也没有出来。唐老太婆突经丧子之痛,当晚就得了脑中风而死。所以爹娘便没有再追究唐家的罪行,轻易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