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你别难过了。」行云心疼地安慰道。
「楚大哥,我不是难过,我只是……」一颗泪从她的水眸中滴落下来,行云恨不得冲到她身边揽人怀中,吻掉她的伤心泪。「……伤心。想到九泉之下的爹和娘,当年不明不白地饮恨而死,我们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教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面对先人?」
「疏影……」杜飞蓬黯然神伤地轻声哄慰外甥女,「都怪舅舅无能,我……」
「这件事怎能怪得了舅舅?疏影知道舅舅已尽了力,只怪仇人太过狡猾奸诈……」
「郁姑娘,别难过了。若是有用到唐门之处,唐门上下一定会尽力帮姑娘的。」唐浦一颗心全被她惹人心疼的娇柔给弄乱了,他含情脉脉地柔声安抚她。
「多谢唐公子的好意,只是……」疏影欲言又止地摇头叹息。
「杜兄,当年不是已查出是天魔宫人所为吗?」唐诤问道。
「天魔宫虽涉及此事,但是幕後另有真凶。白萝为了竹风付出自己的生命,我们自然无法再找她报仇。绿柳山庄的总管聂云清侥幸未死,说出当年除了天魔宫的人马外,另有一批黑衣人。白萝的师妹白藜也证实了这一点。」杜飞蓬意有所指地回答。
唐诤蹙了蹙眉,沉默无话。
当年的事,他是在事後才得知,除了对郁家心怀歉疚外,他什麽事都不能做。只因为主其事者,是他的……
唐诤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场的气氛显得严肃凝重,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可以听见。
轻悄的脚步声由厅外渐近,众人很自然地将眼光转向来人。
只见一位身穿褐色袍衣的年轻男子,匆匆走进大厅,先向端坐在中央的两位长辈恭敬地行礼。
「潋儿见过伯父、爹爹。」
「潋儿,你怎麽会来到大厅?」唐诤不解道。
唐潋从自峨嵋返家後,一直待在自己房里读经修持,鲜少离开所住的跨院。
「孩儿是听说……」唐潋早在进厅之时见到疏影,这会儿,眼光更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张惊愕的俏颜。
她似乎比在岷山分别之时,更加俏丽动人,唐潋在心里感叹著,为她粉颊上的泪痕而心疼不已。
「唐大哥……」疏影意外地喊道,表情充满不可置信。「你怎会在这里?」
「我是唐门中人啊。」他闲适地对她笑道,疏影却像受到颇大打击般坐回椅中。
「你……」她轻闭上眼睑,虚弱无助地低喃:「为什麽我一直不知道?」
「你没问,我也没提。」唐潋轻轻地说,关心地走到她面前。「疏影,谁欺负你了?怎麽哭了?」
「我……」她苦恼地抬起脸看他。她能告诉他,是唐门欺负她的吗?
「唉!」她选择以叹气回答。「我以为你还在峨嵋。」
「师父让我返家一趟。」唐潋简单地回答,「我回来前,曾到岷山探望你们。何大叔说,你和赵前辈先後回江南去了。」
「潋儿,原来你也认识天凤公子?」唐诤讶然问道。
「嗯。」
「怎麽没听你提起呢?」
「爹没问呀。」唐潋理所当然地回答,佛门中人少言的特性,正符合唐潋自己的个性。他虽然是有问必答,不过通常不会主动开口。
行云静静地注视著唐潋,发现他虽然不及自己俊美,但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清雅,却别具一格。他轻拢俊眉,忧郁地凝睇唐潋和疏影,突然心中一痛,领悟到唐潋很可能是疏影很早以前提过的那位「唐大哥」。
疏影好像曾经很喜欢这个人哩!
她现在还在意唐潋吗?
在她心中,他和唐潋的份量,究竟谁比较重?
行云苦恼著,心情如调味料打翻般,酸甜苦辣混成一锅。
「疏影,你在这里令我太意外了。若不是刚才宝儿告诉我,有位姓郁的漂亮姊姊在大街上救了他,我也不会贸然跑出来相见。不过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是啊。」疏影有气无力地回答唐潋,「舅舅和你三叔是至交,我们是来找他的。谁晓得他却不在。」
「不在?」唐潋诋异著,「可是我刚才进来前,才见到他的呀。」
「你见到他?」杜飞蓬质问的眼光从唐潋身上移往唐言、唐诤。
「潋儿,你真的见到你三叔?」唐诤忙向儿子使眼色,可是唐潋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单纯地点点头。
「是啊,就在刚才。」
「哈哈哈……」唐诤乾笑了几声,掩饰心中的尴尬。「一定是三弟忘了什麽,又回来拿。年纪大了,就是忘东忘西。浦儿,快去外面看看,把你三叔留下来。」
「是。」
唐浦应声离开後,唐诤再度转向杜飞蓬。
「杜兄,没想到你和三弟这麽有缘,他去而复返,也不枉杜兄千里迢迢来探望他。」
「是啊,还真是有缘。」杜飞蓬饥诮地笑道,和疏影交换了个眼神後,静静地等待唐谦到来。
第七章
「杜大哥,好久不见了。」唐谦走进大厅後,立刻和杜飞蓬相见,并感应到这位义兄凌厉的眼神,像能穿透他污秽不堪的丑陋灵魂般,探查出潜藏在他心底的罪恶秘密。
他低头避开他检视的目光,和两位兄长匆匆交换了一个表情後,眼角不期然地扫到杜飞蓬身边的二八佳人。
他的心头一震,如被电到。十六年前的记忆,自动浮现在脑中。他忆起第一次在红叶山庄见到杜菱花时的情景。
当杜飞蓬介绍他妹妹美花跟他认识,他一见到这位江南第一美女,整颗心都软化在她嫣然一笑的风韵中。
她似一朵红莲翩翩走向他,从此便走不出他的心头。他疯狂地爱上她,还向杜家求了亲;但菱花却选择了郁竹风。
他不甘心呀,他自认条件并不比竹风差,想不透菱花为何会选择竹风?甚至为他殉情?
他忘不了亲眼目睹菱花以金钗自尽於竹风尸体前的那一幕。血色自她凝雪般的娇颜上消失,那似白梅花瓣般的菱历,挂著一抹幸福的凄凉笑意。他一想起,心中便如刀割般难受。
唐谦双手紧握成拳,控制窜流在体内的痛苦痉挛,一双眼几近痴狂地凝视那张回萦在他的梦中、挥之不去的娇艳容颜。芙蓉面颊凝霜雪,美眸灿烂似寒星。她,不就是教他饮恨十六年、唯一爱恋过的菱花吗?
「菱花……」从他乾涩的喉中挤出的两个字,包含了太多被撕扯、被扭曲的心灵旧创,郁疏影怔忡地望著身前情绪混乱的中年男子,突然感到害怕起来。
可是她没有理由害怕啊!
想到自己肩上背负的家门血仇,疏影的勇气突增,清亮的眸中射出炯炯精光,冷冷地瞪视唐谦。
唐谦被她凌厉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
他以全新的眼光,注视眼前这张令他魂萦梦系的娇容,讶然发现菱花似乎少了几分她曾有过的温柔。相反地,在她轻锁的黛眉下,是一双英气勃勃的慧黠美眸,但那一点也不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令人心折的活泼气质,让人更想上前攀折她国色天香的容貌。
所以,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抚摸她皮肤上散发出的生命力。
「唐谦,你做什麽?」杜飞蓬恼怒地拦在他身前,唐谦被吓得连连後退。
唐谦此举的确稍嫌鲁莽,也难怪杜飞蓬生气,唐家人尴尬地愣在当场,只听见唐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呐呐地说:「菱花……」
「她早死了!」杜飞蓬冷酷的声音打醒了他的迷梦。
「那她是……」他颤抖著声音,迷惑地瞪著疏影。
「三弟,这位是杜兄的外甥女郁姑娘。」唐诤赶紧离座,走到弟弟身边说道。
唐谦的眼中仍充满不可置信,傻傻地看著疏影。
「我娘已经死了。」疏影娇脆的声音清冷地回荡著,「你应该知道的。」
唐谦如受重击般,又退了一步。
「她在生完我们姊妹的当天,便死了。我们母女缘分浅薄到只有几刻的相处时间,而先父,甚至连亲生女儿的一面都没见到……」
不!唐谦在心里呐喊著,表情非常痛苦。
「外婆说,我们长得跟娘很像;你觉得呢,唐三叔?」
疏影的话句句像针般刺向唐谦心头,眼泪不争气地自他充满痛楚的眼中冒出,但仍洗不掉他心中的罪恶感。
「其实,我不那麽像娘,至少在个性上完全不像。」她凄然地笑道。「我完全没承袭到娘柔得像水的性子,我妹妹新晴,就真的跟娘是一个样子。」
「不,你已经很像了。」他软弱地说,蚕蚀心灵多年的懊悔,在这一刻让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疏影见到他那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只能无助地望向舅舅。
杜飞蓬表情复杂。他虽深知唐谦对菱花的一片痴情,却不能原谌他伤害郁家的所作所为。
疏影咬了咬唇,知道自己不能前功尽弃,必须一鼓作气攻破唐谦的心防。
「爹娘过世後,舅舅一直找不到袭击绿柳山庄的凶徒,直到最近,我们才好不容易寻到一点线索。」
「线索?」唐谦表情一惊,不知所措。
「是啊。」疏影坚定地点著头,清亮的美眸一刻也不放松地紧盯著唐谦,声音则越来越冷静。「唐三叔想必也知道,当年是天魔宫夥同一群凶徒侵人郁家。白萝和先父同归於尽。先父的致命伤虽是白萝的弯刀,但他後背中的一掌,却像是青城派的无上心法。舅舅曾派人多次上青城,寻求青城掌门协助调查,一直没有结果。唐三叔艺自青城,当然也知道无上心法至阳至刚的威力。」
唐谦听得冷汗涔涔,沉默不语。
「当年该名凶徒的功力还不够纯青,虽从背後偷袭先父,先父内力精湛,还不至於因此殉命。若不是为了救先母,也不会被白萝杀死。没想到先母看似柔弱,性情却刚烈不逊男子,不愿落於贼人之手,宁愿身殉先父。这些年来,郁家和杜家皆怨恨天魔宫所为,直到姊姊无情认祖归宗,才明白天魔宫完全是被人怂恿。」疏影停下话来,眼光冷冷地自唐谦毫无血色的脸孔,扫向唐诤莫测高深的表情,再移向唐言内疚、痛苦的脸上。
「白家三代女子,为情伤心、伤身。白玉奴为情所言,痛恨男人,以至於当年阻碍女儿白萝和先父在一起,造成先父後来迎娶先母,抛弃白萝,导致日後绿柳山庄的血案。白萝因爱成恨,不但毁了自己、杀死情人,也造成女儿自幼失去依怙。无情姊姊算是幸运的,因为她遇上的是个深情、有担当的男子,贺飞白甘愿为她和父母抗争,再加上我们姊妹俩恳求舅舅为她作主,才没造成另一悲剧。可是她外婆、母亲,和先父、先母的悲剧,原本都可以避免的,但却在某一家族男性的懦弱和自私下,全成了牺牲品。」
疏影的话句句带刺,也句句指向唐门。唐言为当年间接害死女儿白萝的事而内疚不安,唐谦则为了菱花自杀而抱撼不已。现场的气氛静肃到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声。唐滟听得心浮气躁,隐隐觉得疏影等人是上唐门找麻烦来的。
「郁疏影,你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是什麽意思?」她冷淡地质问道。
疏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觉得我说的故事很有意思吗?」她柔和地回答。「我正在告诉各位一件不为人知的丑陋秘辛……」
「那关我们唐门什麽事?」唐滟没好气地说。
「你认为不关你们的事?」疏影讥刺地扬了扬眉。「哦,对了,我好像没说到真正的重点。我没说出天魔刹女已告诉我们和天魔宫联合侵袭绿柳山庄的那夥人是谁?」
唐家的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尤其是唐言,一听到天魔刹女的名字,整个人似乎老了许多。
「白玉奴将她一生的怨和恨都说出来了。」疏影眼中的冷酷,像上百支寒箭射向唐言。「她说出她如何被人抛弃,说出那个人有多麽无情,不但害了她,更害死了他们共同的女儿。你们知道为什麽她会把外孙女取名为『无情』吗?因为『无情不似多情苦』呀!只有真正的无情,才不会再被情爱所伤。唐门主,你懂吗?」
唐言痛苦地摇著头,喉咙喑哑。
十六年来,他没有一天不为白萝的死自责。他害死了她唯一的女儿,他算是什麽父亲!?
「你别再逼我大哥了!」唐谦突然开口,脸上带著惨笑。「这件事……不干我大哥……」
「三弟……」唐诤赶紧出言阻止,「你什麽都别说。」
「我……不能不说了……」唐谦悲伤地笑道,「这些年来,我无日不懊悔。只怪我太任性,太……」
「三弟……」唐诤摇著头。
「别劝我了,二哥。我活得好累……」唐谦凄惨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们杀了我吧!」
「唐谦,真的是你?」杜飞蓬愤恨地上前揪住他的领子。「你为什麽这麽狠心!?你怎麽可以做出这种事?」
「杜大哥,我对不起你。我太爱菱花了,无法从失去她的打击中站起来。我立志要夺回她,我……」
「唐谦,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疏影愤慨地说。「我不否认先母是你夜袭郁家的原因,但你最重要的目标却是为了郁家的传家玉佩双凤佩!」
「随便你怎麽说,要级要剐都随你,我没话讲。」
「事情没有这麽简单,何况我也不想杀你。」
「你今天不是来报仇的吗?」唐谦讶异地问。
「我是来讨回公道。」疏影冷冷地扫向唐家的三位兄弟。「也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
「什麽意思?」
「双凤佩一日在郁家之手,郁家便有一日危机。谁晓得你们唐门哪一天又野心大发,跑来找我们麻烦。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这件事有必要来个彻底解决。」
「郁姑娘,那件事是我不对,但唐谦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再发生。」
唐谦脸上的诚恳,只换来疏影的一声冷笑。
「唐谦,唐门的事什麽时候轮到你作主了?无论是当年、现在、甚至是未来,都未必是你可以决定的。我说这话绝没看轻你的意思,而是铁般的事实。当年的事或许因你而起,但是下令袭击郁家的人,应该不是你才对。」
「郁姑娘,当年的事全是唐谦一人所为,让所有的恩怨全在我身上结束。请你……别再追究了。」
「你要全揽在自己身上我没意见,但是郁家以後的安危又要由谁负责?难道你要郁家的人,成日活得提心吊胆,不知道毁家横祸什麽时候又要降临吗?」
「郁姑娘……」唐言突然严肃地开口,「我是唐门之主,这件事该由我负责。我保证唐门之人,绝不会加一指之力於绿柳山庄中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