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山庄和绿柳山庄贺、郁两家的联姻盛事已过五天了,天凤公子夫妇终於应酬完苏州友人的连番盛情,指著义女疏影起程往扬州绿柳山庄祭拜亡友郁竹风夫妇。
楚行云沿路随侍,天凤公子心里有数。他可不认为这位文武全才的玉剑山庄传人,是为了景仰他天下第一高手的本领而恭谨地随行伺候。人家是爱屋及乌,为的是郁疏影这位娇嫩可人的二八佳人。
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却不知情。
「凤哥,你瞧这两个孩子站在一块,还真像对金童玉女哩。」赵天凤的妻子玉芝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她觉得楚行云的俊逸潇洒,跟她家的野丫头疏影是十分相称的。
「我看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赵天凤嘲弄地轻哼。
「牛粪?」玉芝不解地摇著头。「我看不会呀,楚行云的相貌在男人中算是顶尖的。同辈中人,也只有杜玉笙可以相比。我看连飞白和你挺欣赏的唐潋都还比不上呢!」
「我说的牛粪不是指行云。」
「不是指行云,那是指……」玉芝睁大眼,怒瞪向老公。「呸,胡说八道。你居然说咱们的心肝宝贝疏影是牛粪?她哪点像牛粪了?谁家的牛粪有她这麽美、这麽香的?她若是牛粪,天下间便没有美女了。」
「瞧,一说到你的宝贝女儿,你便激动得跟什麽似的。」赵天凤哂笑道。
「谁教你说疏影是牛粪!」玉芝气鼓了颊。
「我是拿她那种毛毛躁躁的性子,和行云的儒雅稳重相比。」
「比什麽比嘛!她还是个孩子,性情自然还不定。」
「她不只毛躁而已,还顽皮捣蛋,全没淑女样。尤其是和新晴相比,简直是野人。」
「你说什麽?」玉芝气得提高嗓音。
老公分明是怪她没将疏影教好,还拿疏影的孪生妹妹新晴来做比较,这不是暗讽她的教养成果输给了两姊妹的舅舅杜飞蓬吗?
「疏影只是个性活泼了点,哪有你说的那麽糟?再说你也看到她在无情和飞白的婚宴上,毫不畏惧地面对天魔刹女,可见得咱们疏影有多沉著稳重,比起那些畏畏缩缩的大家闺秀好太多了!」玉芝得意洋洋地为宝贝女儿辩驳,一点也不觉得她的心肝宝贝疏影有哪一点不如人。
「她有我这个靠山怕什麽?」赵天凤以气死人的语气不屑地反驳道。
「当时我们还没到。」玉芝强辩著,柳眉倒竖。「更何况她还说服了杜飞蓬替无情出面到贺家说亲。杜飞蓬那麽顽固的人,都被她制得服服帖帖……」
「据我所知,好像是温柔的新晴说服杜飞蓬的……」
「才不是吸!是咱们疏影软硬兼施,说要请出我们夫妻到贺家逼婚,才让那个老顽固点头的。」玉芝洋洋得意地解释。
「噢,原来是软硬兼施。」赵天凤若有所指地偷笑。
「你这是什麽意思?」玉芝横眉竖目地问。
「没什麽,只是觉得疏影这孩子深得贤妻真传。」
玉芝偏著头想了一下,立刻领悟到老公的真意,心里气煞!
原来他是拐著弯骂她!
说疏影性情毛躁、不像淑女像野人,还说疏影是牛粪,那不等於说她……
「你这个大坏蛋!」玉芝发出河东狮吼,顾不得还有疏影和行云这两个晚辈在场,便扭起老公的耳朵来。
「唉唷,轻一点。别在两个孩子面前给我难堪。」
「你……」玉芝愤恨不平地甩下手,转过身不理他。
赵天凤自食恶果,只好在她身边打恭作揖地赔不是,免得老婆火气太大,到了晚上把他赶出房。
楚行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疏影扑哧一笑。
「楚大哥,把嘴闭一下,免得有苍蝇跑进去喔。」
行云听後,赶紧闭上层,双顿已泛上一层红晕,煞是好看。
「哇,楚大哥脸红了。」疏影拍著手顽皮地笑道,「是不是天气太热啊?」
「疏影……」行云的脸更热,柔情似水的眼睛痴痴地锁在那张国色天香的调皮笑脸上。
疏影活泼有劲的生命力,总是教他百看不厌,越看越痴迷。
「楚大哥为什麽一直看著我?」疏影被他看得芳心慌乱,不解地问。
「因为疏影好看。」他结巴地回答。
「原来如此。」郁疏影懂了,原来楚行云是因为她好看才看她,就像她喜欢看楚行云一样。她笑眯眯地盯著这张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俊俏的脸蛋。
一个男人长成这样还真稀奇哩。瞧他的眉有多浓啊,漆黑如墨,斜飞如鬓,宛若游龙般俊逸;还有他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眸……
义父曾教导她孟子说过的一段话:「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楚行云的眼眸炯亮有神,可见得他心中坦荡荡,是个表里如一的正人君子。
她最喜欢他这种好人了,更何况他的气质这麽像唐大哥,如岷山上的空气那般纯净,谈吐温雅,待人又真诚。不过他比唐大哥好看许多。
至少唐大哥没有他迷人的鬈曲长睫,和他仿佛会说话的深情眼眸。而且他还有一管挺立的长鼻,连鼻下朱红的薄唇都那样好看,让她好想好想凑上前咬一口。
她不好意思地羞红双顿,慧黠的美眸却无移开那张俊脸的打算。
他脸若敷粉,有点像是古书中的美男子潘安。坚毅的方形偏圆轮廓,在威武的男子气概外,更增添了几分俊雅。她突然想起曹植《洛神赋》中的句子:「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原来男人也可以这般好看,甚至秀色可餐。
她轻轻叹息著,纯真的美眸中浮现出对行云亳无遮掩的眷恋。
楚行云被她这麽肆无忌惮的打量,心里晕陶陶,如饮美酒。灼热的情意驱使他回报以最深情的笑容,疏影心里一慌,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也是因为你很好看才看你的。」她天真地告诉他。
行云略感失望,却明了情爱之事原是急不得。疏影既知欣赏他的容貌,将来应能被他的真情感动。他释然地对疏影一笑,眼光移向还在向老婆赔罪的赵天凤。
「赵叔父和赵婶娘是不是在吵架?」
「好像有点意见不合。」疏影不在意地耸耸肩。「别担心,他们常这样的。」
「常吵架?」
「也不是啦。」疏影朝他眨眨眼,「一定是爹说了什麽不好听的话惹娘生气。现在他正在跟娘赔不是呢!放心好了,娘很快就会原谅他的。夫妻吵架是床头吵、床尾和,而且还越吵越甜蜜。」
「是这样吗?」行云微笑地看著疏影的人小鬼大,好像她很有经验似的。
「我从小看他们吵架长大的。」疏影煞有介事地点头,惹得行云莞尔。
「你爹娘不是这样吗?」疏影好奇地问。
「爹和娘一向鹣鲽情深,娘只要温柔地望向爹,爹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我没见过他们两人吵架。」
「喔,怪不得你看起来这麽温柔,原来是得自令堂的真传。」疏影欣羡地说。
她曾在苏州玉剑山庄见过楚行云的母亲。她温婉慈蔼的风范,令人如沐春风;华贵雍容的气质,更展现出江南贵妇的优雅风度。怪不得能教养出像楚行云这般出类拔萃的儿子。
「我比起家母,实在差太多了。」行云笑道。这倒不是他的谦虚之辞,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如母亲平易近人。从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孤做气质,使得他的个性染上了严重的精神洁癖,无法忍受和言语无味的俗人交谈,尤其是商场上的交际应酬,更加令他厌恶。若不是从小和贺飞白那种大俗人结成至交,感染了他些许的开朗,或许他的孤僻还会更严重呢!
「家母虽是柔弱的闺阁千金,但一个眼神便能把刚强的家父驯服得服服帖帖。」他含情脉脉地望著疏影,暗示楚家的男人一遇上心仪的女子,百炼钢也会化为绕指柔。
事实上,行云对於喜欢的朋友,向来都是倾心相交、义无反顾的。
「这我相信。像我舅舅虽然看起来很古板,但只要新晴楚楚可怜地望著他,他便无法拒绝。你跟新晴都是很温柔的人,面对你们两个,我们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是吗?」行云柔情似水地笑问道,疏影被他的笑容迷得有些醉意。
「当然。还有姊夫也很厉害,每次大姊生气时,他在她耳边甜言蜜语一番,大姊便像只小猫咪般驯服在他怀里。不过楚大哥更厉害,你随便瞧人家一眼,人家也会乖乖地不敢动。」
「我有那麽厉害吗?」
「楚大哥最厉害了。」疏影甜甜地笑道,「又温柔,又有学问。我看得出来爹和娘都很欣赏你。这是很难得的,天知道他们的眼光可是很刁的唷。」
「那是赵叔父和赵婶娘的错爱。行云才疏学浅,和赵叔父天下第一奇才的称誉相比,望尘莫及。」
「楚大哥不用谦虚了,爹很难得这麽称赞人的。除了另一人,楚大哥是他老人家第二个这麽欣赏的人。」
「那个人是谁?」行云好奇地问。
「他呀——」疏影双顿一红,清澈的美眸升起淡淡的思慕之情,可爱的菱唇轻轻一扬,向他顽皮地啐道:「不告诉你!」然後一溜烟地跑向还在向老婆赔罪的赵天凤身边。
行云的心情突然沉了下来,隐隐觉得那个人在疏影心里占有颇重的份量。
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和自己在岷山上一见锺情的疏影有什麽关系?
还有疏影,他的心头顿时痛起来:在她纯真无邪的少女心中,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
这几日的相处,她看似有情却似无情。行云原以为她情窦未开,现在才发现事态并不如他料想中的乐观。情路难,想摘这位美若天仙的精灵少女心更难。这一刻,行云仿佛体会到妹妹青黛单相思杜玉笙的愁怨。深情人不知固然可怜;而心上人别有怀抱,更让人肠断魂销。
莫非他们楚家两兄妹,终要栽在「情」字上?
他想起劝妹妹的那番话,却苦笑地发现难以说服自己。明知相思无尽处,但天不老,情难绝呀。一生只爱一次的痴情,又岂能尽付春水东流?
纵然这段情爱会如春梦了无痕,他也不惜要攀星附月,以最温柔的情意,搅抱住她那颗难以捉摸的芳心。
☆ ☆ ☆
扬州,位於长江和大运河的会合点,从唐代以降,一直是属一属二的繁华都市。不但各地的盐、茶、锦缎、木材集中於此,同时也是与海外各国进行贸易的国际都市。
提起郁家的绿柳山庄,更可以说得上是扬州繁华皇冠上最亮丽的一颗明珠。虽然十六年前,郁家的主人不幸遇害,但在杭州红叶山庄庄主杜飞蓬的遥控之下,总管聂云清还是将郁家的生意打点得有声有色,忠心耿耿地守护郁家的一草一木,只等著两位小姐回来继承家业。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回来的是三位小姐。
虽然白无情再怎麽说都是已故主人竹风和白萝的私生女,可是一想起当年郁家的不幸都是由白萝造成,聂云清怎麽都平衡不了。
然而不平衡又能如何?
他再怎麽说也不过是郁家的总管,如果两位小姐都能不计前嫌地接受这位无情小姐,他做人家手下的,有什麽立场不赞同?
想到这里,聂云清便由衷地钦佩起郁家这对孪生姊妹宽大的心胸。他认为即使是江湖中的儿郎,都很难能像两位小姐这样宽厚、善良,无条件地接受昔日害得她们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女。尤其是三小姐新晴,更大方地请求舅父代为退掉贺家的婚约,成全姊姊无情和贺飞白。
说起这位三小姐,聂云清不由得感叹了起来。
她长得实在太像死去的主母了。一颦一笑无不神似,连气质神韵都宛如主母菱花夫人再世。这都多亏她的舅舅杜庄主成功的教养,才能将新晴小姐教成温柔婉约、甚具江南闺秀气质的名门淑女。
而她的孪生姊姊——
关於郁家的二小姐疏影,聂云清分不清他该感到失望,还是庆幸郁家有人可以传承家业了。
这位疏影小姐跟他原先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先见到新晴小姐,你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疏影小姐应该和她的孪生妹妹一个样,而不是他後来发现到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典型。
并不是说这对姊妹花长得不像,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是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绝色的容貌别说在扬州城,只怕放眼天下,都很难找出可以与她们相较量的美女。
这也是近日来困扰聂云清的事之一,不少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在向他打听要如何才能向两位小姐提亲。而他一律的回答,便是叫他们到杭州去找杜庄主。
唉,这便是吾家有女初长成时,所有父母都要面对的难题。
幸好,两位小姐已先将那位美得可以祸国殃民的无情小姐嫁到贺家——这刚好是几日来扬州父老茶馀饭後的话题,从贺郁两家的联姻、退婚、再联姻的经过,一直谈到贺家的聘礼,及郁家丰厚的嫁妆,足足说上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重复呢——否则聂云清所要面对的困扰还要更多呢!
不过就这一对容貌绝色的孪生姊妹花,便不知道要惹得扬州城多少思春少年害起单相思。
据聂云清观察,那些思春少年是注定要单相思一辈子了。三小姐新晴的一番深情,好像都投注在她的表弟杜玉笙身上。两人成天弹琴下棋、品茗赏花,卿卿我我的,宛若是对甜甜蜜蜜的新婚夫妻。
而二小姐疏影——他原先担心她嫁不出去的,没想到反而会行情看涨——也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运,居然让江南第一美男子,苏州玉剑山庄的少主楚行云一见锺情,跟前距後,细心呵护,但可惜的是这位疏影小姐好像牛一般,楚公子琴弹得再好听,她都没什麽反应。
对於这一点,聂云清实在弄不明白。
疏影小姐明明是个聪慧绝页的鬼灵精,为何独独对感情的事少一根筋,怎麽点都点不透?
更何况楚公子的条件绝佳,疏影小姐不该无动於衷才是。
聂云清私下认为,疏影能获得行云青睐,全是主人、夫人九泉之下保佑,疏影不但不该没反应,还应该感激涕零地抱著行云的腿不放。
不过,如果都疏影会这样回应楚行云,她便不是郁疏影了,聂云清当然也不必担心她嫁不出去。
一个像疏影这般美貌、家世好的女继承人,照理说应该没有结不成婚的问题。求亲的人该如大运河上南往北来的船只般络绎不绝,但是错在疏影的聪颖精明、果断明快胜过一般男子。尤其是她在极短的时间内退掉新晴和金刀山庄少主贺飞白的婚事,改以大姊和贺家联姻的作为,吓坏了扬州城的父老,一般名门望族更没勇气娶进这般精明厉害的媳妇,所以尽管向新晴求亲的世家很多,敢向疏影求婚的人却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