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旨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没做过。」温雅尔冷哼一声,「你不肯的话,皇上也不会勉强你。」
「说得是,我们两个都猜你会推辞耶。」上官殿附合着,「你以为娶了公主还能逍遥快活吗?那可真是错得离谱。」
「反正我又没有损失。」湛掩袖耸耸肩,「圣旨都下了,不接行吗?」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也知道皇上为何这么做。
十九年前的憾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皇上如今想要补偿上官和雪,还有什么比完成她的愿望来得更适合呢?只是不巧的是,她的愿望是嫁给他而已。
皇上待他恩重如山,别说是要他娶上官和雪,就算要他去死,他也不会犹豫。反正他娶谁都无所谓,女人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暖床的工具罢了。
此时乌云又是满天,一阵风吹过,天空开始飘下濛濛细雨。雨丝打在池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小小涟漪,就象夏夜雨娇颜上滑落的一滴滴泪。
他教会了她伤心,是对的吗?他让她学会了在乎和对爱的独占,是对的吗?
「可怜呀!我说我们家的丫头也真是够倒霉,人家是正宫元配,她当然得被一脚踢开!才多久时间,三个月而已?」温雅尔哀声叹道。
「嗯,差不多。」上官殿点点头,「我早说他没耐性跟同一个女人耗太久。」
湛掩袖冷冷的回应着,「谁说我要丢开她。」
「不用你说我们也猜得到,这是惯例。有了新欢丢旧爱,这可是你的拿手绝活。」温雅尔取笑道:「你不要的时候,干脆送到我府里来,反正她本来也是我的人!」
「住口!」他突然勃然大怒,因为那一句他的人而觉得愤懑!他伸手揪住了温雅尔的襟口怒说:「有本事你再说一次!」
「掩袖,你做什么!」上官殿大惊失色的冲上前拉开两人,「他是开玩笑的,你这么认真干么?」
湛掩袖突然的动怒让两人吓了好大一跳,他一向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不管他们怎么取笑,他也不曾发火。
「哇!是哪一句话惹到你了?」温雅尔也不高兴了,他整了整被揪乱的衣服,「你是怎么回事呀?」
「我是怎么回事,你才怎么回事!」湛掩袖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阵雨,打乱了他平静的心湖,让他想到了夏夜雨的泪。
「你不想把人还给我也没关系,留着就是啦!干么跟我发脾气?」温雅尔滴滴咕咕的说:「也没看过你跟谁认真,现在却为了几句玩笑话气成那样,一点都不像你了。」
上官殿也道:「雅尔说得对!大家平常都是开惯了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没存别的心,还跟他认真。」
不像他了吗?他已经受她影响而不像他自己了吗?不,绝不!
「那就还你吧,反正留着也没意思了。」湛掩袖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的情绪。
「还我?我要她干么?」温雅尔原本对夏夜雨充满好奇,可是他刚刚看见了朋友脸上未掩饰的苦恼。
他猜,那个夏夜雨已经不是任何人要得起的了,湛掩袖这个无心的浪情王爷,或许遇到了对手。
「我不管你要不要,带走就是了!」湛掩袖冒着雨走出亭子,交代一旁的下人把夏夜雨带来,然后就走了。
「他认真的喔。」上官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你等会若没把人带走,他大概会要你的命。」
「我要是真的把人带走,他才会要我的命。」温雅尔起身道:「走吧,回去了,今天给你瞧了一场湛大爷大发脾气的戏码,也该够本了。」
「说得也是。」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的他,嘻嘻笑着,「往后他大概会常常生气,我那位堂妹公主打明儿起要住到这来了。」
「什么?」温雅尔笑瞠大眼,「这么惨?难怪他心情不好,还没成亲就被缠死了!这几天离他远一点,免得挨揍。」
「说得是。」上官殿连连点头,「那就走吧。不过,他到底为什么生你的气?」
两人一边冒着细雨走着,一边说话。
「你听不出来吗?」温雅尔问。
上官殿摇摇头,「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也常常在说的,怎么他以前不知道要生气,今天就翻脸了?」
「那是因为对象不同。」
「对象不同?你是说他是为了夏夜雨动怒?」他一脸的惊讶。
「嗯哼。」
「所以湛王爷不喜欢你拿夏姑娘开玩笑?」
「没错。」温雅尔相信是这样没错。
「那么,」上官殿不明白了,「他会因为这样生你的气,一定很喜欢她,又为什么要送回给你?」
「因为他吓到了吧。」那个男人大概不相信自己会有钟情于某人的一天,他一定是吓到了,不知如何是好,因此他逃避,以为把「祸首」送走了就会没事。
真是个笨男人哪!
「他怎么可能吓到了?」
正当他们跨出王府大门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
「温大人,请留步!」
「怎么?」温雅尔回头过来,看见喊他的人是王府里的大总管。
大总管陪着笑脸,小跑步的追了上来,「温大人,我家王爷交代要送你一样东西。」说完,他将手指朝后一指。
他知道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是湛掩袖忙著逃避的人,夏夜雨。正想出声推辞的温雅尔,自然而然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见一名少女撑著油纸伞,站在石阶上,双颊微泛红晕,弱态生娇,衣袂在风雨中飘飘,神态清雅得有如凌波仙子一般┅┅他不禁一愣。
此时旁边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上官殿跟他有同样的感觉──天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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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东西嘛,难吃死了!你存心想毒死我吗?」上官和雪手一翻,一盘精致的猪油澄沙馅花糕全翻落在一名宫女身上,接着掉落地面。
那宫女惶恐的一跪,「奴婢不敢!」
「不敢?你们这群死奴才,一个比一个还大胆,巴不得我这个主子死了,你们好去伺候别人。」她怒声骂着,一面伸手把桌上的面食、甜食全扫到地上。
其他宫女见她大发脾气,纷纷跪了下来,「公主请息怒!」这其中也包括银莲。
她发现这个坏脾气的公主是个假货。她多次拐着弯试探的问她,关于她童年和汪公公及其他侍卫的事,但她的回答不是错得离谱,便是干脆不理她。
像她早上帮她梳头时,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边赞她的头发又黑又柔,披散在肩上的样子美极了,她却骂她多事,说她从小就喜欢将头发挽起来作许多花样,放下来难看死了,还怪她是故意要害她变成丑怪的样子给湛王爷看,并拧了她一把。
在银莲的记忆中,她的公主喜欢散着一头秀发,让她慢慢的梳理。她很伤心的发现眼前的上官和雪并不是真的公主,可是却过着众人捧在手心的骄纵日子,而真正的金枝玉叶,却不知流落何方。
「息怒?我才不息怒呢!都是你们成天跟着我,害湛掩袖不敢来见我。」她住到安西王府都三天了,别说见到他的人,就连他的影子也没看到!
都是这群死奴才东跟西跟,弄得她快烦死了。她们一定是受皇上交代要好好盯着她,问题是,她是打算来谈情说爱的,这些人的存在只会绑手绑脚,讨厌死了!
「我告诉你们,以后不许跟着我,否则通通砍头!」她不要待在这里等他来,决定主动去找他。
「可是公主,皇上吩咐┅┅」一位宫女为难的说,「公主只能在暂住的射月楼里活动。」
「我不管皇上说什么!我现在就是要出去,敢跟来的我就打断她的狗腿。」
「公主!」宫女们连忙爬过去拦着,「请别为难奴婢吧!」
上官和雪心头顿然燃起怒火,扬起利抓便往其中一名宫女脸上抓去,她惨叫一声退了几步,三条血淋淋的伤口深深的留在她脸上。
「谁再罗嗦,就跟她一样!」她扔下这句话,看着一屋子发抖的宫女,满意极了。
随后,她兴高采烈的走出射月楼,想到能见到湛掩袖忍不住开心的哼起歌来。
「谁!」她察觉有人跟着她,一回头便看见平常话很多,叫作银莲的那个宫女居然不怕死的跟来了,「你好大的胆子!本公主下令不许跟,你还跟来!」
银莲冷笑一声,伸手将她的胳膊一拉,双双隐入身旁的假山后。
「干什么!」上官和雪没好气的想挥开她,「你好大的狗胆,竟敢随便碰我?」
她放开了她,问:「范正顺从哪把你找来的?」
「你说什么!你提叛军头子的名字干么?想造反吗?」
「少来了,我知道你不是公主。」银莲道,「范正顺的把戏瞒得了狗皇帝,可瞒不了我。」
上官和雪瞪著她,颤着声怒吼着,「你胡说什么!居然敢对我无礼,你你┅┅」
「我不怕告诉你!我把公主拉拔到七岁,她的一切我清清楚楚,你不是她!」银莲冷冷的看着她,「范正顺起兵怕没有理由,於是便找了个冒牌公主,用拥护咸统皇帝的遗孤、恢复前朝的名义起兵,对不对?」
上官和雪冷汗直冒,事实的确如她所说,她原本不过是范府里一个叫郭秋华的丫头,是奉了将军的命令冒充公主。没想到将军失败,她却阴差阳错的成为正牌公主被迎进皇宫,享尽了荣华富贵。
她喃喃的说:「你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你的。」
「是吗?」银莲笑道,「要不要试试看?我们一起到皇上面前说个明白,瞧瞧他会相信谁。」
「不!不要!」郭秋华面如槁灰,若皇上信了这死奴才的话一分,她就全完了。
「真可惜,你这个公主终究当不久!」银莲得意的笑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跟皇上说的。」
「真的?如果你不说的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情急的拉住她的手,「什么都可以。」
银莲嫌恶的挥开她的手,「你说的,什么都可以?好,我要狗皇帝的命。」
「什么?」她面色苍白的失声道:「你要杀害皇帝?」
「一瓶鹤顶红就能办到了,只可惜我近不了他的身。」想到主子惨死,银莲眼里迸出恶毒的光芒来。
「谋害皇帝要杀头的!你不怕吗?」她居然要害皇上,这怎么可以?
「死有什么好怕的!我这辈子只怕报不了仇,只怕那狗皇帝过得太痛快!」银莲说得咬牙切齿。
「我帮不了你,我不行!」郭秋华急得哭了出来。她用她最致命的秘密要胁她,若她不从的话,她一定会抖出来的!
这死奴才连死都不怕了,还会害怕她脑袋搬家吗?
「你跟狗皇帝最亲近,只要你把这瓶鹤顶红加在他的饮食里,你就不必担心秘密被旁人知道。」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皇上死了,我也脱不了干系呀,还不是死路一条!」
银莲摇摇头,「不一定,御厨和宫女、太监担的责任绝对在你之上,你做的话,有一半的机会能把罪推给别人,不做的话就死定了。公主殿下,你选哪一个?」
「我┅┅」郭秋华狠狠的瞪著她,巴不得她立刻死掉算了!她这么一想,杀机马上浮上心头,对了!杀了她就没问题了。
只要她死了,她的秘密再也没人知道。现在她只能先敷衍她,再乘机杀了她灭口。
「好吧!」她哭得泪涟涟,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做就是了。」
银莲见她应允,露出了笑容。待报了仇之后,她和皇后娘娘相聚之日就近了。不过这个郭秋华她不大信得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得留个后路。就算她杀不成狗皇帝,也不能让这个贱货顶着公主的名字,亵溃真正的公主。
上官和雪是个多么高贵、优雅的名字,她不配!
第七章
到处都有夏夜雨的影子,这是令湛掩袖相当沮丧的事实。
瞧见後园的兔子,他就想到她说:「大概西边有它的兔爸爸、兔妈妈、兔伯伯、兔姑姑、兔王爷,所以它舍不得又放不下。也或许他们都死了,所以它自个往东边走,当然就孤孤单单了……」
推开她曾经居住的房门,那股幽香、那抹倩影,又仿佛依稀存在著。
走进房里坐在椅子上,他伸手轻轻抚过冰凉的桌面,夏夜雨曾经在这里看书、练字,一笔一画的写下他的名字。
以前他都没有注意到,她是这么爱写他的名字,写了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不会腻似的。写一个名字,说一声爱他吗?那么她写过了那些数不清次数的名字,是代表著给他无尽的爱吗?
她曾经坐在这张椅子上,腿上放著针线篮,专心一意的为他做鞋,曾经趴在窗台上,陪他听了一夜的雨声。
夜雨……她的影子为何迟迟不肯离去?湛掩袖有些焦躁的站了起来,在空无一人的房里踱著步。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摸著壁上的一排书架,一本乐府诗选落到地上,夹在里头的一张花笺也跟著飘落而出。他捡起那张花笺,认出上头秀丽的字体——君怀如不开,贱妾当何依?
你不打开你的胸怀,我怎么会有依归呢?只怕像是漂泊的流云,独行的微风,又将何去何从?
有多爱,才令她写下这如此辛酸却又无奈的句子?
他赶下走她的影子,放不下她的深情,断绝不了对她的思念,更无法抗拒为她而加速的心跳。难道他没有敞开胸怀吗?
不,他早已对她倾心!就在漪水阁的重逢,就在她朝他走来,就在他的心跳加快时……他找到了遗落已久的真心。
思及至此,湛掩袖忍不住哈哈一笑,「夜雨,终究还是你赢了,我输了。」
他不能没有她的。
「瞧,我把你的眼泪收到衣袋里了,我把你的伤心握在我手里了。我会抱著你,一直到阳光透进你心里。」
闻言,湛掩袖彻底的呆住了,他清清楚楚的听见有人说了这两句话。
有人说了这两句在十二年前禁锢了他的心和灵魂的话。他本来以为时间停止在从前,本来以为他有生之年,除了在梦里、心里之外,他不会再听见这几句话了。
可是,如今却听见了!他如遭电击,完全无法思考的循著声音的来源走出房门。抬起头,他看见吊在廊上鸟笼里的那只八哥扇了扇翅膀,此时正怪声怪气的重复著那两句话。
他脑中闪过一个片段。
夏夜雨常常站在这里教这只八哥说话,他一直觉得这是件蠢事,从来没有留心它会说些什么话。
突然,他心念一转,夜雨跛了一只脚,会不会是因为当年摔下了悬崖所造成的?如果她就是那名小女孩的话,那么,她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在那时停止,真是可喜可贺啊!虽然他没有看著,但她还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