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筑儿忍住笑,又问:“那你呢?也洗过?”
“我才没那么倒霉。我想想,我家现在有……”亚琵居然还搬出指头来数。“一家清洁公司、一家建设公司,就快要有一家机体电路公司,也许还会有一家做笔记型电脑的公司……所以我当然不必去洗马桶。”
“你的命比你哥好多了。”筑儿不由得说。
“才不好。”亚琵鼻子一翘,十分不赞同。“你不晓得当我老哥的部下有多可怜。所以你快答应我吧,别让我挨骂了。”
“可是我已经回绝你哥了啊。”筑儿也有她的难处。“而且我本来就不想接,还要调课好麻烦的。”
“接啦。嘿,不晓得为什么,我觉得我跟你很投缘耶。”亚琵忽然眼睛一亮,猛冲着筑儿笑。“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你就当帮帮朋友,难道也不肯?”
筑儿更为难了。亚琵实在能说善道,让筑儿不知不觉中认为,一直拒绝亚琵好像真的满残忍的。
亚琵见筑儿已经有软化的趋势,又再推一把:“反正你以后都跟我谈,不必去见我那个可恶的老哥啦,这样可以了吧?”
“……”
“好嘛。”亚琵磨人的功夫一流。
“……”
“就这样说定喽!”亚琵自作主张的功夫更是一流。
筑儿这人,随和又大而化之,对事情一向不会考虑太多,极依感觉行事。再说她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跟她硬碰硬是完全没好处,但只要软言软语求她两句,她多半就认了。
“好啦好啦!”筑儿就这样答应了。
* * *
汐止的夜晚总是多了份湿潮,水雾水雾的空气使得原本就已经略微偏僻的工业园区,下班后人渐散去的办公大楼看来更加冷清,即使气温并不太低,感觉却也冷寂。
然而在靖翾的办公室里,怡人空调与适宜的灯光却将空间调整得一点也不冷,就算办公室外的所有职员都已下班,被隔离在舒适办公室里的靖翾,也感受不到一点点的孤单。
他不寂寞,他有工作。
“叮……叮……”墙上的挂钟发出简单而短促的音节,提醒靖翾,九点了。
他下意识揉了揉紧绷了一天的太阳穴,伸伸懒腰,一转身,十六楼高的窗外,远远望见高速公路的车,俱是归家或准备一夜嬉游的人们。
靖翾只瞥了一眼,就调回视线。下了班就放松、狂欢、约会……他了解那种生活,然他非但不羡慕,甚至没有任何感想。高踞在他十六楼的办公室,他早习惯将红尘灯火远远踩在脚下。
然而,他也懂得公事绝对没有做完的时候,所以,下班吧。
习惯性地,他拿起桌上的行动电话打算开机。他有许多只行动电话,但私人的那一只,上班时却总是关机状态,他的解释是,这样才不会有私人电话来打扰他工作。
拿起电话,靖翾正待开机,陡地一阵音乐铃声却响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他是什么时候开机的?而且,不太对,这不是他所设定的铃声,但是——
他翻了下手机,这是他的手机没错啊,同一个机型,同一个颜色。
有了心里准备,靖翾狐疑地接起了电话,然而他只是一声:“喂?”
对方却像是被吓住了。沉默了好久好久之后,才有个女孩声音钝钝地回答:“你是谁呀?”
有人打电话问对方你是谁的吗?靖翾耐住性子问:“你找谁?”
“我找筑儿呀,”女孩一派理所当然。“你是谁?拿着她的电话干什么?”
筑儿?她的电话?
靖翾灵敏地一下子懂了。筑儿下午来找他时曾经接过电话,他想起她那独一无二的找电话方式
全皮包的东西统统倒出来再统统扫回去。他的手机一向放在桌上,想必那个白痴女人,把自己的电话留下,却把他的电话给带走了。
不过竟是同颜色、同机型那么巧。
“喂喂,筑儿到底在不在啊?”那女孩见靖翾不回话,又嚷了。
“不在,你打去她家找她吧。”靖翾简单回答,就立即挂断了。无需多想,他立刻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希望筑儿已经将他的手机开机了才好——那个白痴女人。
“喂?”软软黏黏的声音,不必用大脑想都知道是筑儿。
“桑小姐,我是齐靖翾。”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筑儿非常吃惊,她没告诉亚琵或靖翾她的手机号码啊。
“我当然知道,”真是白痴,她居然还没发现!靖翾没好气,“因为你拿的是我的手机。”
“你的?怎么会?!”筑儿本能叫道。
“当然会,你不知道你很迷糊?”靖翾讥讽。
“怪不得,”筑儿显然到了此时才恍然大悟。“刚才有人一直打电话来找你,还被我骂他打错了。”
真是够天兵的了。靖翾受不了地叱道:“有人打电话找我,铃声也不对,你都不会怀疑的吗?”
“是啊,我就在想我什么时候换铃声了。”
讲了半天,筑儿反正是大而化之到现在才发现手机不对就是了,靖翾终于明白与她多说只是浪费口水,索性速战速决。他像吩咐下属那般理所当然地语气说:“你把手机拿来还我吧。”
啧,还真是个自大狂。“等等等等,”筑儿慢吞吞抗议,“为什么要我拿去还你呀?”
“是你拿错了我的手机不是吗?”靖翾耐着脾气。
“人家又不是故意要拿错。”筑儿无辜地。“而且我现在没空耶,如果要我拿去,你等明天下午。”
“明天下午?”靖翾管不住自己地吼了起来,明天?他怎能忍受自己的手机放在一个糊里糊涂的女人手里,而这个脑子少根筋的女人还会乱接他电话?“算了,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拿。”
“好啊。”筑儿的声音还是平静不起波涛,好像靖翾自己来拿才是理所当然。“我在家里,我家的住址是景美XX街X号X楼……”
“我半小时就到。”
“喂喂等一下!”
靖翾临挂电话,又被筑儿给叫了回来。“你怎么那么急嘛。我跟你说,万一我不在,你就在门右边的花盆底下找钥匙,自己先进来好了。”
“你叫我去自己还不在?”靖翾将将又要发火。
“我没说不在,只说万一嘛,”筑儿振振有词。“我也许只是去楼下买一下宵夜呢。”
“好了好了。”多说无益,再说下去,靖翾可能会冲动到把筑儿拉去看精神科医师。
靖翾切掉电话,拎起公事包,走出公司到地下室开车,很快加入了高速公路的车阵,往景美驶去。
感谢北二高,使得汐止到景美仅仅只需廿分钟,靖翾又因为急着讨回他的电话,以至于十五分钟便到。他照住址找到筑儿的家,是一栋老式的五楼公寓,楼下大门根本就是坏的,靖翾于是直接上楼。
按下门铃,音乐盒电铃开始唱歌,唱了很久,却没人来应门。
这白痴女人,还真的给他不在?!靖翾无奈地地吐口气,弯下腰试着在花盆底下找钥匙。
老天!还真的藏在花盆下。靖翾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两把钥匙,这白痴女人,完全不懂得什么叫作居家安全吗?
边骂,靖翾边用钥匙开了门,不过当他一走入屋里,忽然之间他恍然大悟。
其实不管筑儿把钥匙藏在哪里都无所谓,就算直接挂在大门上也没关系,因为这个屋子,乱到就算真有小偷进来也会咋舌傻眼,不晓得应该从哪个角落开始翻起才好。
跨过一堆书,几个琴箱琴袋,靖翾来到这小客厅中惟一可坐人的一张双人沙发。不,这沙发其实也不能坐人,那坐垫上有杂志、有CD、有吹风机,实在没什么空位好供人坐。
对这个只有两个房间的小屋,靖翾只有“叹为观止”可以形容,非常佩服一个女孩儿家可以把她的住处搞得这么乱。
“卡卡卡。”他身后的大门有些声响,靖翾刚进门时门并未关紧,任何人一推就进门了。
他当是筑儿回来,头也不回就说:“我原本想进来拿了手机就走,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非得等到你不可,因为要在这垃圾堆中找到我的手机——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不料竟是个陌生的声音回答他:“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是个女人,但不是筑儿。
靖翾连忙转身,看见开门处立着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打扮极为讲究,以靖翾的品味等级,轻易可以看出她穿戴了多少昂贵的名牌。
靖翾解释:“我是她的一个……不相干的……朋友。”但要解释似乎也很难。“有事来找她。”
“她不在?”女子狐疑环视四周。“你是怎么进来的?”女子的神情,竟略略带了点不信任的敌意。
敌意?!靖翾猛地想起,筑儿是个女同性恋!这女子,不要是筑儿的女朋友什么的,乱七八糟误会他跟筑儿有什么关系才好。
他赶忙又说:“是桑小姐告诉我她的钥匙放在花盆下,要我自己先进来。”
女子皱了皱眉头,半信半疑。盯着靖翾的眼神其实不像在看情敌,倒更像在看一名小偷。
“咦?你怎么也在这?”
说这话的是另一个女人,刚走上楼,出现在门口,不是筑儿,年龄与之前那名女子相仿,而且显然两人是认识的。
“怪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哼,桑筑儿不在吧?我想她就算在也不会理你。”
AB两名女子,十分不友善,靖翾猜想她们肯定认识,但绝对不是好友。
“凭什么她不会理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很讨厌的意思!每次我做什么你就一定在屁屁后面跟,然后跟我抢。我找桑筑儿,你就也要找她……”
她们唇枪舌剑,一来一往,靖翾只觉得这两人争风吃醋得厉害,看来她们跟筑儿都有,呃……某种感情纠纷。
AB两女人径自吵了许久,终于,后来的那名B女子发现了靖翾的存在,她以同样怀疑的眼光扫了靖翾一眼,“你是谁啊?”
靖翾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那名B女子就怕没架吵似地抢话去讲。“你管人家是谁啊。”
“你……”B女气到眼睛像要喷火。“算了算了,反正筑儿也不在,我才懒得跟你吵。”
B女还算是有点理智,她退下战场,拂袖而去。
剩下A女一人,顿时好像也没戏唱了。她朝靖翾点点头:“我姓江,麻烦你等日告诉筑儿,我来找过她。”
A女也走了,靖翾的耳朵终于得以清静。两个情敌!
哎哎,他不禁要感叹,筑儿看起来单单纯纯的,没想到竟乱搞男女关系,不,女女关系。
“笃笃。”又有人敲门。靖翾本能去开,却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个一定不是筑儿,筑儿回自己家不需要敲门。
果然,门外站着个男人,身材又壮又魁梧,非常高大,靖翾自己都快一八○,却还只能看到他的鼻孔,这男人至少一九○。
“筑儿不在?”男人眼光越过靖翾直接环扫屋内。
“不在。”
“你怎么会在她屋里?”又来了,一样的敌意,而且这次更恐怖,因为这男人有着阿诺一般的身材。
他上上下下瞪着靖翾,很不友善,因为他觉得靖翾实在长得太好看了。长成这样?简直就是全世界男人的公敌。“她的钥匙就摆在花盆底下不是?”靖翾猜不到这人跟筑儿应该有什么关系,索性不猜了,凡事小心回答就是。
“嗯,也对。”男人脚步一跨,就进屋里来了。他还算理智的,不像刚才那两个女人。然而他的眼神,看着靖翾仍然像是在看情敌。他试探似地,“我叫叶祖岷,您是……”
靖翾淡淡一笑。“我姓齐。我跟桑小姐几乎不认识,她错拿了我的手机,我来取回而已。”
“喔!”叶祖岷霎时眼神开朗,脸上还有了笑容,太好了!这个长得像电影明星的男人不是他的情敌。
然而叶祖岷的笑容,昙花一现,稍纵即逝。他往那张乱成一团的沙发上一坐,长长叹了口气。掏出烟来点了一根,别人抽烟是悠闲,他一抽却成了苦闷。“我想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吧?”
靖翾摇摇头,还是摸不清这男人跟筑儿的关连。
叶祖岷又叹口气。神色委钝,还苦恼地抓乱了一头本来就很乱的头发,口中喃喃自语似地:“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她老是躲我……”
他的肢体诰言还真说明了一切。只不过……靖翾十分纳闷,筑儿喜欢的是女人不是?难不成她男女兼收?
靖翾率直问:“你喜欢她?”
“我喜欢她?”叶祖岷苦笑。“我追她追了好几年了。”说罢,他从长裤后口袋里掏出皮夹,翻开,取出一张照片给靖翾看。
靖翾只好走过去,那张照片里是几名国乐的团员,居中自然是筑儿,似乎比现在年轻些,看来还是学生时期。
“这是我,这是筑儿,”叶祖岷指着照片上的人头。“我是她同学,从念书时就喜欢她了。”他的苦笑愈来愈幽忽。“只是她一直不肯接受我。”
原来叶祖岷单恋筑儿。这就解释了靖翾的一切疑问,筑儿是同性恋,当然有理由对叶祖岷不理不睬。
“她怎么会接受你呢。”靖翾不由得叹。
叶祖岷有些讶异。“你也知道朱利安?”
这是靖翾第一次听到茱莉安这个名字,不过他主动把人家的名字都改成了女人味的草字头“茱莉安”……他想,是筑儿的“女朋友”吧。
“唉。”叶祖岷再度摇头叹气。“筑儿很痴心的。”
痴的是叶祖岷吧。靖翾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抱这种完全不可能的希望。“既然如此,你何不放弃?”
“放弃?”叶祖岷讶里一地看看靖翾,随即很原谅地笑了。“哎,你不认识她,你不懂。”
换成靖翾愣住。从小他念书行,长大他做生意更行,别人一向对他只有称赞、佩服,没有人曾对他用这种谅解的口吻说过话。
然而,他却似乎无法反驳。因为他是不认识筑儿,不知道她是怎么样搏得这些女人疼,男人爱?
“哎,算了,我再等下去,她搞不好也不会回来。”叶祖岷不只苦恼,还很气馁,他宝贝似的收好了照片,站了起来。
“我跟她约好来拿手机,她应该不会在外面耽搁太晚。”靖翾建议着。“你何不再等等?”
“你不晓得,”叶祖岷又换上一抹苦笑。“我每次等她都等不到。我常觉得,她可能是躲在哪里偷看,只要我在她家,她就不出现。”
讲得像在演X档案似的。靖翾笑笑,只当叶祖岷是被爱情烧坏了脑子,他不等就不等吧。
“我晚点再来。”叶祖岷对靖翾点点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