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晚上我睡在床上，一想到就这样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是另一天了。每过一天我就再老一些，一转眼很快就三十岁了，是不是到时我仍然一个人孤独寂寞，每天晚上因为神经衰弱而作著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
她的小脑袋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是殷辰曦当下的感觉。可是忽然之间，有股柔情涌进他心里，催促著他把这多愁善感的小女人搂进怀里，好好安慰她——像朋友，或者像情人那样。他确实这么做了，而冯情情此时软弱的意志也不曾抗拒，她虚软、融化似地半躺在他怀里。
倚在他的怀里，那迎面而来直入心扉的强烈气息——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她肯定会迷眩其中。可是这会也许因为酒、因为伤心，她只感觉他那稳定的心跳声给她一种安定的力量——就像家人、像个可以放心倚靠的人，可以倾吐、撒娇的平静避风港，她决堤的泪水，慢慢控制住了。
“有时候我也告诉自己。”冯情情的声音仍是幽幽的，却平稳许多。“干脆就不要恋爱了吧！一个人照样可以好好过日子，都什么年代了是不是？单身女郎也很幸福的……”
“傻女孩。”殷辰曦搂了搂她，小心翼翼地帮她把泪痕拭去。“你这么可爱，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白痴，放心！你会找到一个你想要的好男人。”
“要不然，”冯情情像没听见他的安慰，怅然又说：“就这样吧。认命吧，命中注定的，我碰不到好男人！干脆豁出去胡搞恶搞算了，别再相信什么真爱了，那是骗人的！”
“把我说得罪恶深重了。”殷辰曦笑了，像对待小孩一样，他自然地在她额上温柔地印下一吻。“如此一来，你不也成了‘感情承诺恐惧症’的患者？我这个医生不但医不好你，还把病传染给你。”
她娇俏的唇角微微一扬，像是笑了，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一个安慰而温暖的臂膀。
“看见没有？”殷辰曦指著远处较低的建筑，只见远处点点灯火，如夜空繁星闪烁。“从这里看下去，任何东西都变得渺小、微不足道；如果我们现在站在马路上，不也是一样不起眼？世界那么大，我们根本连个小镙丝钉也不是，你的日子只有你自己在乎。所以伤心什么？每天得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快乐才重要啊。”
“不要再让我遇见不负责任的男人，不要再让我每天晚上乱作梦，我就会快乐起来了。”她仰起水波盈盈的眼睛傻气地望著殷辰曦。
“那我得是上帝才行。你要向我祷告吗？”他玩笑道。
她抿了抿嘴，笑容的弧度比刚才又大了些。
从回家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展露那么一点点开心，殷辰曦托起她的下巴，果然她的脸上漾著浅浅的笑靥。那粉嫩的脸蛋因为不胜酒力而显得酡红——这是他见过最娇艳明媚的脸庞，那双莹亮的眼眸，漫著水雾……殷辰曦看得痴了，刹那间，他的心跳失了规律，呼吸乱了好几拍，他几乎要管不住自己疯狂的念头，想把她拉进怀里，吻得她无法喘息。
就在殷辰曦被她搞得意乱情迷的时候，她晃了晃头。
“咦？怎么了？头好晕。我想睡觉。”酡红的双颊，显示她已有了八九分醉意。
她挣脱他的怀抱，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殷辰曦一下子从遐思中清醒过来，立刻也跟著站起来，追上走路摇来晃去的冯情情。
“喂！你走好……”
冯情情像是小孩学步、太空漫游般，费了很大的劲才走进楼梯间，殷辰曦赶紧上前扶好她，把她带回家里。
回到家，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看到床，她立刻大字形地和衣趴下，抓起棉被把自己卷进棉被里。
“叫你别喝吧！”殷辰曦摇头数落著，语调却十分宠溺。
他替冯情情把棉被拉好盖上，才熄了灯走出去。
折腾了一夜，三点多了。还好明天上的是大夜班，否则他不一边看诊、一边打瞌睡才怪。
回到房间，他不假思索地也立刻上了床，不过他没什么睡意，双手枕在脑后，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真是个杂乱纷扰的夜晚，真是个麻烦的女人——而且是个有点好笑、少了根筋、大脑不用在正途上的女人；可也是个纯真、可爱、惹人疼的女人，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他一直觉得情情该是让人好好保护、照顾著的。
殷辰曦忍不住怀疑，在他搬进来之前，或者哪天他逼不得已得搬走，而情情又没把自己给嫁掉，那时候该怎么办？有谁来照顾她？
忽然他又想起刚刚跟冯情情之间那股奇妙的吸引力……不不，绝对只是一时失神，这种感觉不可能发生的。他很珍惜他和情情的这段情谊——远远超过任何一个与他露水姻缘的女友，他不想把这样的关系搞砸了。
就这么翻来覆去地胡乱想著，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是情情起床上洗手间吧，他也不以为意，眼神仍垂直地望著天花板；可是过了一会，他某种第六感仿佛察觉有些不对劲。他视线一扫，猛然发现情情出现在他房门口，而且一步步朝他的床走来。
殷辰曦傻眼了，从床上惊跳起来。然而情情迷迷糊糊的，像是梦游似的走到他床边，十分自然地躺下，还拉走了他的被子。
一百万个惊叹号出现在他脸上。
他坐在那，两只眼珠子瞪著睡得又香又甜的情情，一颗脑子转了好久，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这间房本来是情情睡的，因为她老作梦所以换到隔壁房去；今晚她醉了酒，半夜又迷迷蒙蒙的，于是不由自主地又走回这里。
真是伤脑筋！
殷辰曦简直哭笑不得。这会儿教他怎么睡。她是只占了双人床的一半没错，但难不成两人就得同床共枕？！
唔，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他一点想碰她的意思都没有；再说如果不睡自己的床，难道去睡情情的床？想到她那张堆满衣服、书籍的床，他就睡不下去。
算了！管它三七二十一，先睡再说，睡不著再作打算。
想通之后，他便躺了下去；而奇怪的是，刚才怎么翻来覆去就是睡不著，现在有了情情在身边，居然很迅速地，立即进入了梦乡……
阳光暖暖，冯情情半梦半醒之间也觉得身子很暖和，那样的温暖不只像是柔柔的被毯传来，还像是……另一具温热得身躯。
在一张不太熟悉的床上醒来，还远不及看到躺在身边的男人，令她疯狂、惊讶。她才一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眼前的一切，立刻吓得人都完全清醒过来。
“你怎么会睡在这？！我又怎么会睡在这里？！你昨天晚上把我怎么了？”她尖声嚷著。
殷辰曦像是被雷轰到，不醒都不行。他又气又乏力地拿只枕头盖住头，挡住冯情情的炮轰，无奈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是你自己半夜上完洗手间后就往我床上倒。你那么重，我哪有力气把你从隔壁抱来？”
“你——你——你——”冯情情一下子又羞又气地讲不出话来。
她真有那么迷糊吗？居然会走回这里睡觉？喔——不过平常自己真的就有点迷糊，更何况昨天还喝了酒。
“你跟我没怎么样吧？！”冯情情紧张地又死命推著他。所谓酒后乱性，她自己编剧写小说，很多东东都是男女主角在喝醉酒后就冒出来的……天哪！
如果不是刚醒来还没什么力气，殷辰曦肯定狂笑起来。
“你睡得比猪还沉，我还能做什么？找个充气娃娃都比你有趣！”
“你——”冯情情沉著脸，瞪住殷辰曦。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她正想找个法子把他那颗该死的脑袋从枕头下给揪出来，他床头的电话响了。
冯情情反射性地就去接起电话，完全忘了这不是她的房间。
“喂？！”她的怒气全发泄出来。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传来微弱的声音。“情情吗？辰曦在不在？”
仿佛一根木棍往她头上重重一敲……她立刻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没大脑——她动作那么快接电话干嘛？这是他的电话呀！
这下好，七早八早地出现在他房里，还接了他女朋友的电话。
“是荔亭。”情情知道闯祸了，呐呐把电话递给殷辰曦。
殷辰曦故意做了一个鬼脸，才从她手中接过电话，自然、爽朗地说：“喂？荔亭啊？”
冯情情才刚做错事，不好意思再偷听人家讲话，马上离开了他的房间。发现自己身上仍是昨晚赴约的一身打扮——完好如初，看来她跟辰曦，还真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么说来，反而不晓得是她昨天给人家惹了多少麻烦，刚才还多事地去接电话……她一下子心虚起来，走进厨房拉开冰箱给自己找柠檬汁喝。一看见鸡蛋，有个赎罪的想法涌上心头——想替他弄份早餐，不过想到自己的手艺……算了！这事还是留给他做好了，要赔罪也不必用这种方法。
她靠在冰箱门上喝果汁的当儿，殷辰曦讲完电话走进厨房，她立刻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样？！荔亭没误会吧？你跟她怎么说？”
殷辰曦摆出一副哭丧的脸瞥她，闷声说：“吹了、被骂了、她不要我了、她根本不相信我们两个是清白的。”
“怎么会这样？！”情情给他这一番话吓得花容失色，转身往客厅就要去打电话。“不行！我去跟她解释，不能害了你，是她误会了……”
殷辰曦的戏再也演不下去，忍不住把手撑在流理台上哈哈大笑。
冯情情走了两步，一听见笑声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折了回来。
她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等他好不容易笑完了，才冷冰冰地睨著他。
“整我，嗯？！”
殷辰曦知道再笑下去，很可能她就要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赶紧俐落地打开冰箱拿鸡蛋、面包。
“你紧张什么！人家荔亭只是打来麻烦我帮她姊姊挂号看病，根本连问都没问。”
“没问？！”冯情情一下子忘了他的玩笑，只担心眼前这事。“她都不介意？！也许你真的跟我——呃……”
“她不像你！我跟她的关系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所以，她管我跟谁睡？”殷辰曦漾著笑意的眼神有一丝明了。
冯情情完全无法掩饰她的惊异。她不能理解——除非没有真情，否则怎能不介意自己的男友跟别的女人做什么？可是如果没有真情，两个人又在一起干嘛？
也许她就是因为一直想不通这点，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余敬顤那种男人伤心；如果她想通了，根本就不会再这么执著痛苦了。
不！她就是不要想通。为什么她要变得像荔亭、辰曦或余敬顤一样？不，她要做她自己，等候她天长地久的情人。
摇摇头，她把这些烦人的思绪统统甩掉。抽油烟机的噪音响起，殷辰曦又开始在弄早餐了——当然是两人份。看著看著，忽然她心里浮上一层莫名的感动——他就像是家人一样，理所当然地照顾著她，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冯情情不晓得自己是哪辈子修来的福。
“谢谢你。”冯情情由衷说。
“谢什么？早餐吗？什么时候开始良心发现了？”他头也没回，专注著他的炉子。
“不只是早餐，”冯情情扯了扯自己脖子上那条白金项链。“还有这个。”
他眼角一瞥，依旧装傻。
“擦沙发的时候顺便捡到而已，连带还捡到了你的睡衣。”
他幽默的说话冯情情是愈来愈习惯了，她顶嘴磨牙的习惯多半也是被他训练出来的。
“我还不知道那张沙发，居然神奇到会变出跟原来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她故意语带惊讶地。
殷辰曦怔了一下。专注于煎锅的手，终于有了那么几秒钟的停滞，不过很快他又爽朗大方地笑了。
“奇怪，印象中我明明找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怎么会错？！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精明？”
“不是我。我没那么聪明，是媺茵发现的。”她认真说：“这条链子多少？我把钱补给你好不好？”
“谈钱多伤感情？”他眉头不悦地蹙起。
“总要有个方法让我谢谢你吧？”冯情情更愧疚了。
他把吐司从烤箱里拿出来，准备做三明治。
“昨天是谁说要带卤味回来给我？害我还跑去买啤酒。”
“那是意外。”想到昨天，就不得不想到那该死的余敬顤，想到又令她生气。“以后每天让媺茵从她那边，叫快递送一大包来给你下酒好不好？”
“再好吃的东西，每天吃都会变垃圾。”他挑剔地说。
“那你想怎么样嘛。”她现在的表情，完全像电视广告里那个哀怨的女人。
“这样好了，你帮我个忙吧。”他忽然从料理中抬起头来，十分严肃地看著她。
“好啊，什么忙？”情情怔怔地点点头。
“陪我参加一个婚礼。”他飞快地说完，怕冯情情会反悔似的。
冯情情水汪汪的眼睛睁得老大。
“天哪！殷辰曦，你居然会找不到女人陪你去婚礼啊……”
“不是找不到，是不想让她们误会。”殷辰曦一本正经地说。“叫你去，就是要你假装成我的女朋友。”
冯情情终于有那么一点懂了——原来他是不想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叫荔亭陪你去好了。”情情难得聪明起来。“她不是也不在乎吗？”
“我问过了。”殷辰曦随口说。“她那天没空。”
原来是后补的。冯情情乱没道理地心里不是滋味。
“哪天要去？记得前几天通知我。”她了无兴致地补一句，转身就要往厨房外走。
“咦？去哪？三明治快做好了，来帮忙榨柠檬汁吧。”
换成平日，冯情情可能还帮帮忙，现在她一点好心情也没有，大声对他说：“你先吃啦，我去洗澡。昨天晚上居然没洗澡就跑去睡，难过死了。”
“既然都熬了一个晚上，还在乎这几分钟？”他揶揄著。“反正你昨天没洗澡，我也没有因此就不让你上床。”
“殷辰曦！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有求于我，小心我不陪你去参加婚礼。”冯情情的嗓门从客厅里直冲回厨房。
哎！殷辰曦摇头自顾自笑了笑。情情好像完全忘了，刚才是她为了要答谢他才答应帮忙的。
啐！总有一天，拿支针把辰曦那张可恶的嘴给缝起来。她忿忿地走进浴室，一边心想：为什么每回她跟辰曦说话都略居下风，老是让他占便宜。
不晓得他有没有占她便宜，昨天不是跟他同床共枕了大半夜？
热水哗啦哗啦，冯情情的脑子努力要回想昨夜的一切。但奇怪，怎么就想不起来，就连昨晚做了什么梦也想不起来，好像睡死了似的，以至于现在精神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