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眸光往人行道上一飘,她看见了一部自动贩卖机。
“丰先生,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请你喝咖啡。”她嘴角笑得几乎要抽搐一般的说。
拨开他的手,她快步走向那部自动贩卖机,掏出口袋的铜板,按下按键。
铿地一声,一瓶罐装咖啡落下。她弯腰取出,朝他走了回来。
这样的动作,从头到尾行云流水,没有矫情掩饰,更无虚假做作,丰儆棠看着她,视线没有一刻移开过。
“喽,你的咖啡。再见!喔,不,最好是永远不见!”将咖啡扔到他手上,可颂反手甩上车门,跑进巷道中。
看着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丰儆棠的眸光仍旧落在车窗外的巷道中。
看见丰儆棠脸上阳光般灿烂的笑,阿纲很是惊讶。
“丰先生,要送你回饭店吗?”还记得明日一大早,丰先生与香港的一位友人有约,地点就在饭店里。
丰儆棠沉思了会儿。“不,你先载我回山上一趟,然后再送我去饭店。”
既然已经跟百蕙签好了离婚协议书,他觉得有必要向奶奶告知这件事。
阿纲将车子缓缓驶进车道,然而丰儆棠的视线却仍然落在车窗外,停驻于暗巷之中。
她说最好永远不见?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才发觉一样比工作还有趣的事,他怎可能舆她永远不见?
第四章
阳明山上,仰德大道旁的豪宅中。
丰儆棠坐在小牛皮沙发上,双眼直视着前方的液晶萤幕。透过视讯,他正与在义大利庄园里养老的祖母对话。
“你还会想到要打电话给我,我是不是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呢?”液晶萤幕上显现的是一个年约七十左右的老妇人,她坐在一把藤制摇椅上,怀中抱着一只看来颇具分量的灰猫。
“奶奶,你明知道为了谨联,我每天几乎是忙得没有时间睡觉。”丰儆棠挤眉弄眼,显出难得的调皮表情,而这也唯有他祖母才能见到。
“是吗?那你怎么还有空拨电话给我?”老人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甚至连他还没开口说的话,都已猜出了几分。
“奶奶。”丰儆棠由沙发上站起,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步。
“臭小子。”萤幕上的老妇人松手嘘走了趴在腿上的灰猫,站起来,模仿着孙子的动作,也来来回回走了几步。
“好吧,我说好了。”看着萤幕里人物的动作,丰儆棠叹了口气,走回来重新坐下。
“我就知道,如果你肯乖乖的从实招来,或许我还可以考虑不生气。”老奶奶也在摇椅上重新坐定。
关于离婚一事,其实稍早百蕙已拨电话来解释过。虽然电话中她一再强调是她对不起儆棠,但依她对自家孙子的了解,恐怕事情并不单纯。
“好吧,我说,我今天和百蕙签字离婚,而且已经办妥所有手续了。”他知道横竖是一刀,早晚终得说出口。
“为什么?”老奶奶的神情看来并不激动,只是托着脸上的老花眼镜望着他。
摊摊双手,丰儆棠没有逃避问题的习惯。“是我冷落她了。”
“冷落?”老奶奶不相信。
以她对百蕙的了解,她不会是个向外发展的女人。
“好吧,奶奶,我承认,我几乎忘了她的存在。”迎着她瞪人的眸光,丰儆棠也只能坦言。
“忘了百蕙的存在……”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我整天待在公司里,要不就是出国。”从结婚的隔天起,他就恢复了过去一向的生活。
“你都没回家?”她真怕自己的假牙惊讶得由嘴里跳出来。
早知道,她就该坚持回到台湾去,至少看着丰家有新的下一代出生,才回到义大利来养老。
“是……”这一声是,丰儆棠应得有点心虚。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以公司为家,至于为什么会多出一天来?因为他隐约记得,结婚的那年好像是闰年。
老奶奶在萤幕那方猛摇头叹息。“你别的不像,干嘛在这一点上像极了你死去的老头?”
都一样是工作狂,才会日做夜做,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害得媳妇伤心欲绝,终日郁郁寡欢,没多久也追随而去。
丰儆棠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耸耸双肩。
“你呀,我本以为让你娶了百蕙,你的生活会正常些,没想到……”老奶奶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丰儆棠紧抿着双唇,半天没有吭上一声。
老奶奶又看了他一会,然后沉沉地一叹。“这件事说来都是你的错,既然你不喜欢百蕙,干嘛要答应跟人家结婚?搞得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孩,为你守了两年的活寡,还不敢说真话,一个劲儿的为你隐瞒。”
丰儆棠对百蕙更感到愧疚了。
“好了,现在你说,怎么办?”难道要继续放任自家孙子去当工作狂?然后有一天再来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
不,这样的经历,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什么怎么办?”丰儆棠装糊涂。奶奶该不会要他和百蕙复合吧?
撇开他对她根本没感觉不说,两人间现在还夹了一个迟飏,而且人家小俩口的婚期也近了。
“臭小子,你别给我装迷糊!”姜果然是老的辣,老奶奶一眼就看出他在打马虎眼。
“奶奶。”亲情果然是一种羁绊,也唯有此刻丰儆棠才会出现无力感。“我明天一早,还有个早餐约,得跟人谈事。”
“我不管,最多一个月。”老奶奶没头没尾的说。
“一个月做什么?”该不会又随便塞给他一个老婆吧?
“你能将心力全部放在谨联我是很高兴,但我并不愿意你变成一个工作狂。我老了,还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留下来为我送终,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次你都要给我去谈恋爱,否则一个月后我亲自回台湾去,就算押着你去相亲,你都得给我去。”
老奶奶发完飙之后,哼了两声,便啪一声按掉电话,离线了。
丰儆棠不可置信地望着没有画面的萤幕。奶奶居然挂他的电话!?
“这恐怕是最后通牒了。”唉,恋爱是说谈就能谈的吗?好歹也得先有对象吧?
蓦地,脑海闪过一个身影……
如果对象是她的话,倒是还可以接受。
关掉视讯,他拨了通电话,“阿纲,你可以来了,我要回饭店了。”
明日一早还有个餐约,他可不会忘记。
∪ ∪ ∪
一回到家,邬可颂就往卧房里钻,根本忘了还没吃晚餐,不过也有可能是被某人给气的了。
脱下衣物,进浴室冲了个澡后,她换上轻松的短袖衣裤,往床上躺。
才一躺下,她就看到了方才被她随便抛在床铺上的衬衫和长裤。
这一套衣服,她发誓绝对不会再穿第二次了!只要一想到是那个男人送的,穿在身上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真可惜,就这样报废了一套衣服。”
她指的不是眼前的这一套,而是被她抛在饭店浴室垃圾桶里的那套。因为以衣料上沾着的一行渍判断,很有可能洗不掉了,所以她才忍痛抛弃。
随手捞起衬衫,可颂觊了眼上头标签。“呋!还是名牌的。”
“什么名牌?”邬家的老二——邬菟丝,连门都没敲就直接闯了进来。
“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隐私权呀?”可颂被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撑起身来,看着已走到床边的菟丝。
“老大,我怀疑你盗用我的话。”她自己还不是一样,常常莫名其妙就闯进她的卧房。
“有什么事?”可颂懒得再继续争辩,今天她真的已经很累了。
菟丝没理会她的话,一对过于灵活的眼睛直盯着她手上的衬衫瞧。“哇!老大,你何时也开窍啦?居然懂得买名牌衬衫!”
邬家的老爹虽然只是一个面包师傅,不过因为小山樱的生意一向很好,所以邬家人的生活虽称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还算富饶。
可是邬老爹为了不让三个女儿养成爱慕虚华的性子,自幼就敦她们要勤奋、节俭。
“什么名牌?”抓起衬衫和长裤,可颂跳下床,直接将东西往洗衣篮里扔。
她这个妹妹外表纤弱,但骨子里强悍,性格精得跟狐狸一样。若在她的面前说太多话,或许不用到明日一早,连老爸都会知道这套衣服是男人送的,届时她铁定会越描越黑。
“装糊涂!”菟丝笑着跟在她的身后。一定有鬼!
“我哪需要装什么糊涂?”转回身来,可颂直接将人给拉退了好几步。“快说吧,你进来我房里做什么?”
她才不怕让菟丝继续缠着。早在多年前,她就抓到了这个妹妹的唯一弱点,在她最难缠时,只要搬出隔壁的卫哥仲绍先生,那么,菟丝铁定会快快闪人。
“还说没有?”菟丝用着惯有的软嗲嗓音说着,眸光滴溜地转到墙角的洗衣篮上。
“方才我回来时,在巷子口碰到卫哥。”为阻绝掉她过于旺盛的幻想力,可颂只好故意这么说。
“老大,你没事提他做什么?”这招果然有效,菟丝不仅马上收回眸光,还板超了脸来。
“怎么了?我不知道何时开始,卫哥在我们家成了禁忌话题啦?”可颂得意地笑着问。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菟丝气得重重跺了一下脚。“算了,不理你了。”
看见她准备离去,可颂大大松了口气。“喂,老二,你还没说你到底进我房里做什么?”
不过她也没忘,她这个妹妹在家中时挺自闭的。平日除了偶尔会下楼去帮忙看店,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她的房间里写她的两性专栏。
菟丝顿了一下脚步,转过身来。“老爸到卫家去泡茶了,他交代我,看到你回来要告诉你,他有帮你留饭菜在厨房里。”
一口气将话说完,菟丝头也不回的就朝外走。
直到她纤弱的身影完全消失,可颂才终于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大大的吁出几口气。
心情一放松下来,还真的有点饿了。
“都怪那个男人,他真是该死的好像是我的天敌,不过还好,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从明天起可以不用再见到他了。”
∪ ∪ ∪
生活中总会有一些插曲。若不是这段偶发的插曲,可颂会认为那件离婚官司已划下完美句点,而她也永远不会再见到那个男人。
当、当、当。随着电梯钤响了三声,可颂提着厚沉的公事包走出电梯,拐进律师事务所。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进到办公室。
由于一早就开庭,接连着又赶了两庭,进到办公室时已差不多是下班时间。
“可颂姊,你总算进来了。”助理戚晓一见到她,连忙由座位上弹起,跑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可颂被她的动作和表情吓了一跳。
再看看周围其他人,大家怎么全都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戚晓顾不得平日该有的礼貌,拉着她,赶紧往私人办公室里走。
一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可颂就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看起来都怪怪的?天要塌下来了吗?”晓娟的表情让可颂只能往这方面去猜。
“差不多了。”晓娟昂起下颚,指指办公室外的另一个方向。“今天早上梅先生有来。”
“嗯。”
梅先生来事务所跟天塌下来有何关连?虽然他是联合律师事务所的老板,平日很少进办公室,但偶尔还是会来走走呀!
“梅先生早上来说,因为他投资股票赔了不少钱,所以……”
“所以他打算把联合律师事务所收起来?”可颂猜测,没等晓娟说完就先抢白。
要结束营运是吗?真是糟糕,那她手上那些已收了费用的委任案,还有一部分打到一半的官司该怎么办?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也不完全是。”晓娟低头一叹。
事务所里的律师还好,最可怜的莫过于她们这群小助理,每个月等着的是那一份微薄到不成比例的薪水,万一没了工作,搞不好一年半载还会断炊。
“那。到庭是怎样?”可颂最讨厌打哑谜。
“梅先生说,有金主出资要并掉我们的律师事务所。”晓娟努力的想着那个集团的名称。
也真怪,她的记忆中隐约觉得那个集团的名称很熟,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喔?这样不是很好?”可颂已经知道这群小助手在烦恼些什么了。
不过就是换个老板罢了,总比没有工作强吧?
至于她,当然是先看看新老板是个怎样的人,再决定未来是要继续合作,还是另觅去处。
“表面上看来是。”晓娟突然靠了过来,将声音压得又细又小,“可颂姊,我听陈律师说,那个集团不好混。”
可颂笑睇了她一眼。“陈律师怎么知道?”
“他说他有个学弟在那个集团的法务中心工作。”说到这儿,晓娟的眉心已快打结。
看出她担忧的心思,可颂笑着敲了她的脑袋一记。“既然对方自己都有个法务中心,干嘛还要并我们这家律师事务所?”
并入一家事务所,光是人事开销,就绝对比财团自己去召聘律师要来得庞大许多。
“垣也是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了一整天的困扰呀!”说来说去就是怕,怕合并只是一个说法,到最后大伙还是得回家去吃自己。
“你放心吧,我给你承诺,就算大家都没工作,你还是一样跟着我,跟到哪日你不想跟为止。”可颂伸手拍上晓娟的肩膀。
这年头,好的助手可不容易找,何况晓娟不仅勤奋又机灵,就算她想离职,她还不见得会想放人。
“可颂姊……”晓娟感动得差点当场掉泪。
“好了,你这模样怪可怕的,可千万别掉眼泪。”可颂承认受不了太感性的画面。“对了,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梅先生到底要把事务所交给哪一个财团?”
说到财团的名字,晓娟的眉结又蹙成了两座小山。她努力地想,“梅先生说……是谨联集团。”
“谨联……”轰隆一声,简单的几个字劈得可颂差点傻掉。
谨联……是他吗?喔,My god!?该不会真的是他吧?
“可颂姊……”晓娟眼尖地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可颂冲着她僵硬地一笑。“没什么事。不过……你有没有可能尽早做好心理准备,跟着我,做我的私人助手?”
虽然目前的状况不明,但谁知道那个男人是何用意?会纯粹的只是业务上的需要而并了事务所?还是冲着她而来?
“私人助手?”晓娟不懂可颂的意思,她不是一直都是她的助理吗?
可颂撇了撇嘴。“谨联的老板姓丰,叫做丰儆棠。”
“啊!”晓娟张大嘴,整个人傻掉。
果然!难怪她会觉得那个集团的名字好熟……
“放心吧,跟着我,绝对保你有饭吃。”可颂也只能尽到安慰的义务,伸来的手再度轻轻落在晓娟的肩上,拍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