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年下来,颜云飞晓得,他亏欠雷的,怎麽也无法还清;但是他对雷的亲情,亦非造假。若说还有什麽人能够让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那也只有雷了。
“改明儿个我们再来大肆庆祝一番,现在,我看还是让颜兄与蝶苏独处片刻吧!”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他们,瀚阿的笑容里有著祝福与羡慕。
总有人得到幸福,他不会绝望的。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颜公子、阿苏,明天见了。”瞥见瀚阿的落寞神情,兰桂比他笑得更苦。
三个人的爱情难以成全,何况她根本只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
“谢谢你们。”颜云飞送瀚阿、兰桂至门边,两人欲走,忽闻草儿大老远就喳嚷著,直到气喘呼呼停在他们面前——
“不好了!”草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久久都还吐不出完整的句子,众人都快被他急死了。
“草儿,到底发生什麽事?你倒快说呀!”
“浅娘姊姊被抓走了!”迸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草儿拉著柳蝶苏的衣裙就要往回走。“快点,树伯、张伯、王叔都受了伤,流好多的血,我们快点回去!”
“等一下,你把事情说清楚。”听到浅娘被抓走,瀚阿心里急,随即也变了一张脸色,肃杀得令人望之生畏。
“唉呀,现在没空解释这麽多了。”草儿紧巴著柳蝶苏,一心挂念著家中三老的情况,於是简单扼要地说!“反正就是有个男人,还有那个叫什麽……琼来著的姑娘,不知怎麽地就跑来家里,打伤了一屋子的人,还带走浅娘姊姊嘛!”
草儿稚嫩的声音饱含哭意,显然受到了不少惊吓。
“莫非是小琼,以及我们那夜看见的男人?”柳蝶苏转头询问颜云飞,口气又急又怒。
“据草儿的描述,应该错不了。”沉吟了半晌,颜云飞率先跨出门槛,说:“先回你家看看再说!”
小琼与外人通风报信的事,他本来不以为意,因为,无论那个男人是谁,对当时的他们都构不成任何威胁。岂知,他们居然会舍弃以他为目标,改对蝶苏的家人下手!
小琼看得很明白,柳蝶苏的一切确实就是颜云飞的弱点。错失了先机,这下子,他倒成瓮中之鳖了。
☆☆☆☆☆☆☆☆☆☆
“喝水!”粗率地将一碗水递到浅娘面前,男人打量的目光绕在她完美的脸蛋上,笑的不怀好意。
“呸。”双手被捆绑於後,浅娘面对著那一碗近口的水,不但没有喝下,反而回给他一声轻啐。
“臭婊子,要不是看你双腿废了,逮著你容易得多,否则老子早计划改抓柳蝶苏那个小美人,哪还轮得到你这个瘸子!”男人重重赏她两个巴掌,浅娘白净面皮上倏地浮出十爪红痕。
“你——”浅娘怒瞪他,之後别过脸,正眼也不瞧他。
他说的没错,她是个瘸子,只会带给人家麻烦。如今,她不又成为柳蝶苏的负担了吗?
她真是没用!
像她这样糟糕的女人,怎麽可能嫁与瀚阿为妻?将来瀚阿若是继承父钵,统领大理城,别人会怎麽样笑话他娶了个瘸子为妻?
还是趁早斩断情丝吧!让瀚阿与兰桂缔结一段才子佳人的好姻缘,别再为她蹉跎下去,而她也将由衷祝福……
“甭生气,老子话还没说完。”轻慢地挑起浅娘的下颚,男人恶心的凑近了脸,说道:“虽然你的脚不能走,可是模样倒是出落得标致,要不要老子教教你如何伺候著男人,免得你一辈子都没机会哩!”
说罢,男人就要欺上她的红唇:“西门放!好啊,你想对她做啥?”小琼的河东狮吼适时从屋外传来,其声响之大,几乎把屋子都震垮了。
原来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山崖那一战中苟且偷生下来的西门放!
想当时,他们一票人非残即死,萧无林更成疯癫,失去了所有行为能力,彻底变成一个痴儿。於是弟兄们都纷纷往回走,告诫接续而来者,他们惨痛的经验,并且也对颜云飞之血能长生不死的传说死心了。
但是西门放硬是不信!所以他在伤愈之後,偷偷混进了大理城中,勾搭上正被选中往柳宅打杂的小琼,由她偷传颜云飞的消息给他。
“你回来啦?”乾笑了两声,西门放的手不得已松开浅娘。
“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连个瘸子都不放过!”小琼一反温婉的形象,拧著他的耳朵就是一阵大骂:“我为了你不顾生命危险在外头冒险,你却背著我乱来,西门放,你准备受死吧!”
“开开玩笑嘛!我的姑奶奶,别气坏了身子,这样我会很心疼的。”甜言蜜语在嘴,西门放说谎的功力可厉害了。
“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否则接下来的事儿你自个儿去办,我倒乐得清闲。”撂下狠话,小琼当然也知道现在抽身为时已晚,但是为了让西门放留在身边,她不惜以此相胁。
谁叫她爱煞了他呢!
“知道了。”事成之後,看他怎麽对付这个凶婆娘!西门放心里所想的,跟口中说出的轻柔问话一点都不符合。“来,快告诉我,颜云飞那里的情况。”
把浅娘独自留在水井旁的木柱下,西门放揽著小琼的细腰双双进屋——
“他们啊,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聚在蝴蝶泉畔商讨对策呢!”
“是嘛,那你有把咱们约定的事情透露给他们知道吗?”他要颜云飞单独前去崇圣寺换回浅娘,不得有雷、瀚阿等人随行,以利他取颜云飞的性命。
“我花银两让人传信笺去了。”小琼依偎在西门放怀里,笑得好不得意,但她忽然又皱起了眉,转身问道:“如今颜云飞的病好了,他的血液也就失去了毒性,那麽我们饮他的血,真有功效吗?”
“这……”西门放也犹豫了。对於颜云飞,他没有像萧无林一样,收集到这麽多的资料,他这人一向没有其他特点,就只是一字“贪”罢了。
他到现在还咬著颜云飞不放,追根究底起来,还真像只无头苍蝇般盲目无知!
“你不确定?”
“嘿嘿,我想这个答案,颜云飞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我们正好替他试一试。总之,死不了就行了!”小琼固然问得有理,但,眼看计化就要成功了,西门放才不会笨得临时收手。
压对了宝,那可够他逍遥个几百年;就算错了,他还有小琼这笨女人当替死鬼,不赌一赌不是太可惜了吗?
“你就这副死德性!”小琼戳他一记,嘤嘤浅笑,还不知自个儿已被他利用了。
“你不也爱嘛!”推她上榻,西门放猴急地剥除两人的衣物。
“等等,外头那个瘸子怎麽办?”酥胸微露,小琼枕著手摆弄出撩人姿势,还保持最後一丝理智地问。
西门放埋在她胸前暧昧地咕哝道:“她既不能走,又被咱们绑缚著,能干些什麽呢?不如你叫几声给她听听,让她心头也痒得难受!”
“你坏死了。”不依地在他颈项咬上一口齿痕,小琼娇嗲的嗓音更像是一种鼓励。
大白天的,他们连门也没关就在床上厮磨了起来,两具躯体像麻花糖般扭在一块儿,浅娘瞥见这幕,羞得赶紧闭上了双眼,可是,那一阵阵销魂的淫声浪语,却始终挥之不去……
☆☆☆☆☆☆☆☆☆☆
“是西门放。”放下信笺,雷沉重地说。
“他要我去哪儿换回浅娘?”不必多问,颜云飞也知道西门放要的是什麽。
“崇圣寺。”
“颜云飞,你不能去,他们会杀了你的!”柳蝶苏哭得双眼通红,心形的睑蛋上满是泪痕。
浅娘被掳走,对她而言是一大打击,甚至颜云飞的病体康复,都不能再使她重展欢颜,她只要浅娘平安无事地回家!
相依为命了这些年,浅娘一直是她最信赖的亲人,柳蝶苏无法想像,如果浅娘出事了,她该怎麽对自己交代?
“是我疏忽西门放的野心,才害得浅娘被掳走,所以於情於理,我都得去。”原本小琼应该是看中柳蝶苏对他的重要性,因而想找她下手,但是柳蝶苏终日待在他身边,小琼苦无机会下手,才将目标转移到浅娘身上。
想到柳蝶苏差点被他们当成俎上肉般无辜受难,颜云飞就忍不住发颤。
浅娘代替柳蝶苏承受这些,颜云飞很愧疚,而这一趟崇圣寺之行怕是不得不行了。
“颜兄,我也去!”瀚阿的双眼净是血丝,愤怒的情绪笼罩著他,逼得他几乎发狂。
竟然有人敢在大理动他的人?不管西门放是何方神圣、有多大能耐,瀚阿绝不轻饶过他!
浅娘……你一定不能有任河意外……
“西门放指明云飞一个人。”雷环顾众人,继而沉稳分析:“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云飞的一举一动都关系著那位姑娘的生与死,我们最好不要贸然行事,以免惹怒了西门放。”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乖乖听命於他们,要颜云飞去送死啊!”即使她好希望浅娘赶快回家来,但,若是再有人因此丧命,那麽她的心安又能加减几分!浅娘是她的家人、瀚阿是她的密友、颜云飞是她深爱的人……他们每一个人对她来说都极其重要,缺少任何一个都不可以,柳蝶苏无法忍受会有人牺牲的这个事实!
“我和雷会想出办法的,你们……先去歇著吧!”颜云飞揉揉额头,顿时感觉有些疲於应付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了。
“我才不走!咱们若没想到解决的法子,我死也不走!”倔强地扭过头瞪著颜云飞,柳蝶苏此刻的情绪就像只暴躁的猛禽。
“蝶苏,别不讲理。”颜云飞捺著性子安抚她。
不过柳蝶苏一点儿都不领情。“都什麽时候了还讲理?浅娘现在不知道被困在哪儿、有没有挨饿、受伤……你还叫我讲理?他们为什麽不跟我讲理!?”
“你--”
柳蝶苏濒临爆发的情绪,与颜云飞极力克制的脾气形成一股紧张压力。面对这种僵局,雷眉儿一挑,便率先走出门外,来个相应不理;瀚阿则多看了柳蝶苏几眼,暗示她冷静後,也跟著离开。
如今,房内就剩下颜云飞和柳蝶苏两人了。
“蝶苏,我知道你担心浅娘的安危,可是雷说的没错,若我们贸然行事,只是让浅娘更深陷危险之中而已。”他仍试图与她沟通。
“不然到底该怎麽做?你告诉我啊!”莫非真要拿他的命去换浅娘的?那跟竖旗投降有何不同?难不成他们这麽多人,反倒还输给西门放和小琼两人?
柳蝶苏怎麽想都觉得,事情演变不能是这个样子!
“即使单枪匹马与西门放交锋,我也不会输。”颜云飞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
论武功,尽管他并非个中高手,可是应付西门放那三角猫的功夫,倒还绰绰有馀,颜云飞对这一点很有自信。
可是柳蝶苏却听不进这麽多,她感受到的,唯有恐慌与不安。
“这样做太冒险了,天晓得他们还会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来!颜云飞,让雷跟瀚阿一起帮你,大家才好有个照应啊!”
“我会的。你太紧张了,睡一下好吗?”颜云飞半强迫地让她躺卧在长椅上,顺手取来一条薄毯替她盖好,自己坐在一旁轻轻哄著她。
在明日和西门放会面之前,他随时都可以更改最後的决定,目前他只想让柳蝶苏觉得好些,松弛一下紧绷的精神,别再继续烦恼下去。
“我不想睡。”浅娘说不定正遭受痛苦,她怎麽可能还睡得著!
“乖,我们说话没关系,但是你可以把眼睛闭上休息。”
“嗯。”他温和的嗓音永远是那麽值得依赖,柳蝶苏照他的话去做,渐渐地放松了自己僵硬的身子。
“不会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描绘著她弯弯的眉毛,颜云飞以指腹淡刷过她眉骨处的胎记,对那只似假还真的蝴蝶爱不释手。
“你—真的不会害疼了?”她犹然不太放心。
“不会,一切都很好。”暗暗调理气血周行,颜云飞感到无比顺畅,并且隐隐有另一种从未经验过的温香由体内而发。
“如果西门放喝下你的血,那些传言都会变成真的吗?”如今他血毒已除,特殊依旧的体质是否真能医治百病?这个问题,柳蝶苏想很久了。
颜云飞没有承认,亦无否认。只说:“除非有紧急事件突然发生,否则我这後半生,我都不会再割开自己的手,做任何一项尝试了。”
他心里有答案,但他不想在意。
他的血液是不是能救人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在於,他拥有新的生命、新的生活,不再需要因身体上的病痛去向命运妥协些什麽。
就当他拿这个藏在身体里的秘密,跟老天换一段平静吧!
他觉得很值得。
“我也不要你尝试,那很痛。”抚摸著他手腕上粗糙不平的疤痕,柳蝶苏依旧记的很清楚:当雷划开她的肌肤,让她的血与颜云飞的交融时,她才忆及他自小到大必须一再承受这种痛苦,内心深处便不由得泛起一种恍如惊涛骇浪般汹涌的心疼。
那份对他的心疼,不断拍打著她的心之岩岸,侵蚀她未化的迷惘,带领她找到了她衷心的渴望——他的爱。
“傻丫头!”见她已有几分睡意,颜云飞刻意降低了音量。
“颜云飞?”她忽然唤他。
“嗯?”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喜欢跟爱有什麽不一样?”柳蝶苏没有睁开眼,只是问。
因为一旦睁开了眼,也许她就没有勇气这麽问了。
颜云飞僵了僵,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对他深具意义,於是连回答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想,喜欢代表在意,证明那个人和其他人在你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而爱,则是很深、很深的喜欢,那个人已不仅和别人不同,甚至成为你心目中的唯一。”
所以他爱她,一点也不必怀疑!
“喔……我知道了。”翻转个身,她侧脸窝进他怀里,轻扇几下睫毛,欲言又止。
“知道什麽?”他在向她索求。
“知道……我有爱人了。”嘴角顽皮地扬起,柳蝶苏故意不说出那个他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颜云飞笑著摇晃慵懒的她。
“你猜呢?猜对了有赏!”
“好吧,那我要猜罗?”
在她的微笑中,颜云飞缓慢地说出:“是——我?”
柳蝶苏的笑容逐渐扩大,直接就对他说了:“你要我赏给你什麽呢?”
无疑的,她对他坦承了自己的情感。
她爱的人,是他,只有他。
颜云飞吻了吻她的发顶,满心感动地说:“就你的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