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雪后的春夜,迷离的月光撒在雪地上白晃晃的,刚刚巡视回来的他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披了件衣服,走到庭院里。
院门推开,檐上的积雪轻轻落下,朦胧了眼前的景致,也蒙胧了他的心。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那天的邂逅,想起那张如雪莲般纯净的脸。
记得那天也下了场大雪、天地间也是这么白茫茫一片,她就这么跌在雪地上,茫然而又无助的望著他,在他心底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影子……
此时此刻,若是那女子也在,和他一起看著这片雪白纯净的世界,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他一向自在惯了,和朋友相处的次数远超过女人,直到这两年大哥总以防备的目光看著他和贺娟儿,他才让自己身边多了一些女人。
至少可以让大哥放心些,他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他对那些女人的态度却随意得可以,看得顺眼的多说几句,不顺眼的理都不理……
到现在,与他交往过的女子不在少数,在这些莺莺燕燕中,他对谁都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唯一留在脑海中的,却是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女子!
他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很奇怪,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仿佛又回到热血沸腾的少年时代。
不!就算那时,他也从未为一个女子如此挂心!
但不论心中有多牵挂,想起自己不过一个转身,那女子便悄然无踪,他又不免有些失落。
难道……除去身上炫目的光环外,他竟不能靠自身的魅力吸引喜欢的人?
独自站在台阶上,耶律翰云沉思了好一阵,若不是料峭的寒风吹得他身上有些冷,他恐怕还会一直站下去。
怎么搞的,只不过惊鸿一瞥,竟让他莫名其妙的想起她?
为自己的失常感到不悦,耶律翰云转身正想回房休息,远处屋顶上一个移动的黑影突然引起他的注意。
刺客?!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赡,竟敢夜闯南院大王府?难道是……奚飞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耶律翰云的瞳眸在瞬间收缩。
没有任何迟疑,他纵身飞上屋顶,就这么眨眼间的工夫,前方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踪影。
难道是他眼花了?他情不自禁问自己,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的眼力向来很好,而那人的动作在洁白一片的雪地上又非常显眼。
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离开!耶律翰云快速扫视一周,而后沿著屋脊起起落落地向前追去。
他自认为有足够的能力处理这件事,所以在事情完全弄清楚之前,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踏著水银般流泻在大地上的月光,他飞身穿过几个庭院,来到黑衣人消失的屋檐上。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夜风吹过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异样。
他不信,眯起眼睛仔细看,终于发现屋檐一角的积雪上有几个不起眼的脚印,但令人奇怪的是,其他地方却没有任何人走动的痕迹。
难道那人会飞?
耶律翰云不由自主一怔,而当他看见庭院中那间还亮著灯的屋子时,心中愈加奇怪。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儿是大哥住的地方,而大哥每天早上都有晨起练武的习惯,多年来一向早眠,怎么今天这么晚了,大哥居然没睡?
耶律翰云在原地思忖片刻后,并没去找耶律翰海,而是抽身前往清心居。
不是他不关心大哥的安危,而是他相信大哥的能力。再说,以目前他与大哥之间的关系,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较好。
耶律翰云提气纵身,穿越南院大王府的层层楼宇,来到父亲耶律良所住的清心居。
此时夜已深沉,清心居内居然透出明亮的灯火。
难道爹出事了?
耶律翰云心中一惊,转眼看见屋子门口把守的侍卫,又把心放了下来。那些侍卫一脸平静,爹不可能出事,是他想得太多了。
果不其然,他的念头才转到此,屋子里就传出父亲沙哑中带著威严的声音。
“来喜,喝了茶我有些饿了,把桌上的糕点给我拿来……”
在确定父亲没出任何状况后,耶律翰云又不著痕迹地离开了清心居。
因为心有不甘,他漫无目的的在南院大王府的屋顶上四处游走,而当他飞身跃上府中最高的望月楼时,清冽的眸光不禁一变。
他在王府的西北角捕捉到一点微弱的烛光!
就算他离家多时,也知道那是王府的后花园,里面除了一间书房外并无其他建筑,这个时候书房里怎还会亮著灯?难道有人在大雪天里,不畏严寒的挑灯夜读?
不,不可能,要是弟妹们有这么用功,家里早就出状元了。
他想著,情不自禁向花园直奔过去。
藉著风声的掩护,耶律翰云来到花园内侧,又藉著屋檐下阴影的遮挡,透过窗户的缝隙小心朝里头望去。
咦?怎么会是她?
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正独自坐在书房的木桌之后。
察月恭,他的继母,南院大王妃察月恭!
见察月恭全神贯注地在看手上的一卷纸,耶律翰云不由得眯起眼睛。今晚是怎么了,大家都不睡觉吗?
察月恭低著头,将手上的纸卷左右翻看,耶律翰云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卷纸……那卷纸他看得多了,应该是朝廷平日颁发的海捕公文。
但,他继母,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话连声音都没有的柔弱女子,怎么会独自一人深夜躲在书房里,偷看朝廷的海捕公文呢?
耶律翰云正在狐疑,书房里的察月恭忽然幽幽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公文。
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他陡然看见一双泪水涟涟、无比伤痛的眼睛,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公文上的画像——
奚飞泉,居然是那个在大辽境内被到处通缉的杀人魔王奚飞泉!
对于海捕公文上的人是奚飞泉,耶律翰云并不感到意外,让他意外的是继母脸上的神情。
照理说,奚飞泉杀了她妹妹,她应该无比愤怒才对,可是……她看著奚飞泉画像的时候,为什么不是愤怒、不是怨怼,而是哀伤,难以言喻的彻骨哀伤?
丝毫没有察觉屋外有人,察月恭吸了几下鼻子,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可眸光一触到奚飞泉的画像,眼泪又情不自禁涌了出来。
耶律翰云对自己继母的行为实在不能理解,既然那么难过,有必要看那个杀人魔王的画像来折磨自己吗?
心中虽然怀著一份深深的困惑,耶律翰云却没有再做停留。
继母的行为虽然古怪,但不管怎么说,她不会是他要找的那个闯入者。
耶律翰云悄然离开花园,站在高高的屋顶上,正想著下一处该往何处搜寻,风中忽然传来一记极其轻微的喷嚏声。
有状况!
精神蓦地一振,他眯起眼睛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府内西侧远处有个模糊的黑影!
什么人这么晚了在马棚边鬼鬼祟祟的?
耶律翰云放松的身躯再度绷紧,鹰隼般的眼眸牢牢盯住眼前的猎物,他纵身从屋顶跳下,几个起落就悄无声息的来到那黑影身后。
那是个娇小的身影,穿著紧身的夜行衣,从姿态中不难看出她是名年轻女子,而此刻,她手上似乎拿著样东西,正在马车护栏前看得起劲。
耶律翰云一眼就认出那是继母察月恭陪嫁时带过来的马车,因为马车护栏上有察月族的家族族微。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女子身后,女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低低咕哝了一声回过头来……
第三章
怎么会是她?那个雪莲般纯净的女子!在自家马厩中看见一身夜行衣的叶小葳,耶律翰云诧异之余,探究的目光几乎凝结在她身上。
在此之前,他曾希望有机会再次遇见她,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出乎他的意料。
发觉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叶小葳愕然张大嘴,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却忘了自己身前还停著辆马车。
被马车车辕一挡,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跌在雪地上不说,手中的项链也掉得不见踪影。
完了,完了,她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的跑到南院大王府,不被人当小偷抓起来才怪!
来不及爬起,她已然发现自己罩在一个高大的身影下,叶小葳脸上惨白,此时的她,不禁担心起所要面对的命运。
说实话,她好想拔腿再跑,可是……这人既能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走近她,摆明身手不知比她要好上多少倍,她逃得掉吗?
凭著感觉,她知道来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但她没勇气与他对视,只能僵著身子坐在地上,只等抓贼的叫声响起。
过了半晌,那人非但没有大声叫,反而矮下半个身子。
“怎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在摔跤?” 一个低缓的男声自她头顶响起。
什么?叶小葳一怔,情不自禁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但……那似曾相识的嗓音,仿佛在哪儿听过。
哦、她想起来了,是在几天前的大街上,那时她被当铺的门槛绊住,正好跌在他的马前……感觉到这陌生男人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是如此靠近,叶小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向后挪去。
“怎么,现在才知道害怕?”耶律翰云目光沉静地望著她。“说吧,你怎么会跑到我家马厩?”
他问著,心里不断猜测她是不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个黑影,照理说应该是,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
叶小葳嗫嚅著,神色愈加局促不安。她能不能说自己是他家的丫鬟,但……这样的装束,会有人信吗?
发现她的窘迫,耶律翰云站直身体,不再追问,眼角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雪地中有样东西映著月色,发出幽幽的光亮。
是这位姑娘刚刚手上拿著的东西吗?
他走过去,拨开白雪,发现是条项链,捡起项链,脸上的神色却在看见项链上刻著图案的瞬间,变得肃穆。
耶律翰云用手轻轻拂过项链,而后握著它走近叶小葳。
“这是你掉的?”他问,目光扫过她的脸。
“是……是我娘留给我的。”听出他语气中暗藏的犀利,叶小葳心中一惊,赶紧回答。
她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唯今之计,除了尽量解释,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就不知眼前这位公子信不信她的话。
“是你娘留给你的?”耶律翰云显然认为她在撒谎,冷著脸追问。
“是,”叶小葳点点头,大著胆子将手伸出。“请问,你……能不能把它还给我?’
耶律翰云没有递回项链,而是上上下下看了她好一阵。
“好吧,既然你坚持说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那我问你,看你的举止长相,你该是个汉人没错吧,你能解释一下,你娘留给你的项链上,怎么会刻有契丹察月族的家族标记?”
就算他对金银珠宝再不关心,一看也知道这根细如发丝的乌金项链是价值连城之物,而其中最关键的还不是这项链的价值,而是坠子上刻的那个花纹图案——
不但刻有与他继母马车护栏上一模一样的察月家族族徽,在坠子右下角还刻著个古香古色的契丹字“恭”,这不是从他继母察月恭那儿偷来的,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清纯的汉人女子竟然是个贼!
因为心中幻想的破灭,耶律翰云微微叹了口气,望向叶小葳的目光不是生气,而是失望。
哦!不,他不该叹气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女子半夜三更不睡觉,穿著这身衣服偷偷溜进别人家的后院,不是在做偷鸡摸狗的事,又会干什么呢?亏他见到她的时候,心中还一阵惊喜……
知道眼前之人误会自己了,叶小葳白皙的脸蛋迅速涨得通红。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她舔了舔下唇,神情慌乱地望向耶律翰云。“前天南院大王妃的马车经过大街,我发现马车护栏上的图案跟我项链上的一模一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就趁著天黑偷偷溜进来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耶律翰云冷著脸打断。
“没用的,你不论怎么狡辩都没有用。”原本阴郁的眸中结了一层冰,他痛心的望著她,心中更不齿她的为人。
如果说,刚才他还打算给她机会,只要她认错就放了她,那么到现在,他只想拿她官办!
看见他冰冷的眼神,叶小葳整颗心都凉了。
他上次还好心帮了她,她以为他是好人,满怀期待他能听她的解释,谁知她的运气真还不是普通的差,他连话都懒得说,就直接判了她死刑!
“没话说了?那好,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耶律翰云面无表情地说著,转身就想叫人。
“呃……等、等!请等等!”
叶小葳一急,失声叫了出来。
“我偷溜进南院大王府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偷东西啊!这条项链我从小带在身上,真的不是偷来的,要不是那天当铺的伙计又想强买又想强抢,我还不知道它竟有这么值钱……
我……我……嗯,对了,当铺伙计!我想起来了,我有证据证明这条项链是我的,就是那些当铺伙计……”
说到激动处,她不由自主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生怕他叫人。
“那天你碰见我的时候,我就差点把这条项链当掉,这事过去没几天,他们肯定还记得我,你要去问的话,他们可以证实我没说谎!”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耶律翰云不禁迟疑。他是记得当时当铺的伙计想强买她的项链,难道……就是这一条?
他垂眸,见她一脸苍白、楚楚可怜的望著他,脑中又情不自禁浮现出初见她时的那一刻。
雪地上的她,美丽得几乎让他以为那是幻觉——她,是雪莲的花魂……
她纯净的面容和带著淡淡幽香的秀发,让他心底情不自禁涌起一阵又一阵莫名的骚动。
这些天即使再忙,她的身影却总是不请自来,不时在他眼前浮现,朦朦胧胧却又真真切切。
他望著她,面对她黑莹湛亮的眼眸,不知不觉间,已选择了偏向她。
说到底,即使理智对她的行为有所排斥,但心底,他对她的特殊好感,仍旧存在。
见耶律翰云默然不语,叶小葳只觉一阵冰冷的寒气自心底冒起。
深夜擅闯南院大王府已犯下大罪,如果再安上个偷窃的罪名……她大概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她想了想,将右手摊到他面前,露出一条又深又长的疤痕。
“这是那天我离开后,被一个店伙计抢我项链时割伤的,你若不信,可以比比伤口,看我是不是被这条项链拉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