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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汉记(上) page 2 作者:典心

  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骑着一匹黄马,举刀来到城门前,仰头对着城上的人们冷笑,似乎是盗匪的首领。

  「想要活命,就把城门打开。你们要是识相,我们抢了钱就走,要是等我们自个儿攻进去,就别怪爷们大开杀戒。」他诧异地挑眉,很惊讶会看见数百张蓄势待发的弓。

  还以为浣纱城没了男人当家,城民会乖乖束手就擒,倒没想到,他们竟敢反抗。

  「休想!」娇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城墙上。

  城下的盗匪们呆了一呆,没想到在这节骨眼,还会听见女人的声音。想来,浣纱城大概是真的没人了,不然,怎会连女人都找来凑数。

  「是个娘儿们──」一个骑花马的男人呼啸着,扯着马绕圈子,兴奋得很。

  「娘儿们呢!」男人们哄笑出声。

  「生得还不错!标致得很。」另一人吼道,对着城上的舞衣,涎着脸直流口水。

  有女人呢!还是个上等美女,这可比财宝更让这些凶神恶煞兴奋。

  「就不知道衣裳下,那身子生得怎么样了。」有人喊道。

  盗匪群里继续大笑,十分刺耳,投向舞衣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淫邪。

  一个邋遢的男人策马来到城门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抚着下巴,对着舞衣淫笑。

  「快开城门,让哥哥我好好地疼──」

  一支羽箭,咻的一声,破空射来。

  羽箭神准,不偏不倚地贯穿那人的嘴,把他未说完的话一箭封住。

  羽箭的力道极大,震得那人的身躯弹跳了半尺高,之后「咚」的一声,重重地由马背上摔下地。

  鲜红的血,从那人的脑后流出,慢慢染红土地。

  众人呆愣,原本哄笑的盗匪,这会儿全笑不出来了。他们瞪着死於非命的伙伴,再缓缓抬头,望向城墙上的方舞衣。

  她立在狂风中,长发飞扬,坚定地望着城下的盗匪,纤细的手中持着弓,弓上是空的,弦还在嗡嗡颤动。

  那支羽箭,是这女人射出的!

  「到地府去,记得用孟婆汤把嘴洗乾净些。」舞衣娇声喝道,又抽出一支箭,弯弓拉弦。

  死亡般的寂静,弥漫在城外,盗匪们面容逐渐变得狰狞扭曲,手中的刀剑握得更紧。

  蓦地,一声暴吼响彻云霄。

  「杀了她,杀了这娘儿们!」

  「杀──」

  「报仇──」

  盗匪们呼啸狂叫,跟马匹的嘶鸣杂在一块儿,情势更乱。他们全疯狂了,因为愤怒,眼中充满血丝。遭遇抵抗是小事,让他们咽不下的,是被一个女人放箭挑衅,还死了个弟兄,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奇耻大辱!

  「放箭!」舞衣喊道,弓箭手们听命行动,羽箭立刻如倾盆大雨般,狂乱地往城下射去。

  盗匪领袖挥舞着刀,砍断逼近的羽箭,杀出一条路。

  「搬梯来,屠城!」他吼叫着,瞪着舞衣。

  有人送上攀云梯,他拿刀挥砍箭雨,掩护着伙伴登梯攀墙。一旦登上城墙,这座浣纱城就成了囊中物,等破了城,他们要拿那持弓的女人来开刀。

  又一个女人登上城墙,狂风吹得她衣衫乱舞,发簪也跌在地上。

  「雪姨,您快下去,这里危险啊!」春步趴在地上,扯着雪姨的衣裳,急得直冒冷汗。小姐不下城墙,已经够让她们头疼了,怎么这会儿连雪姨也上来了?

  雪姨没有理会,攀在城墙边,往下探望。就地势来说,城民们占优势,已从高处射杀不少盗匪,但这群亡命之徒不畏箭雨,早失了理智,久战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转头察看战势,看见几座攀云梯跨上城墙,盗匪已爬到半途了。

  「舞衣,守住制高点。」风太大,把声音吹散,她一连喊了好几次,正在弯弓杀敌的舞衣才有反应。

  「知道了。」舞衣扔下弓,眼角蓦地一亮。

  她直觉地偏过头去,一把由登墙者抛来的利斧,惊险地擦掠过她的发鬓,削落一绺发。

  「保护舞衣!」雪姨惊慌地喊道,脸色苍白。

  几个城民们听命上前,却被舞衣挥开。她没被吓退,拨开长发,对一旁的人喊道:「拿桐油来,把油泼上攀云梯!」

  对付攀城者,该用大锅炒以砂石,等到砂石火烫,再往下倾倒。但眼前情况危急,来不及炒砂石,只能浇下桐油。

  几桶桐油泼下去,有的匪徒站不住,哀嚎地跌下梯,摔得奄奄一息。只剩那盗匪领袖,双手握住梯子,仰头凶狠地瞪着舞衣,勉强还能攀着。

  狂风吹乱长发,遮蔽了视线。她不耐地握住发,绞成一束,咬在嘴边,持着火把来到攀云梯旁。

  「退下去。」她沉着地说道,火光闪耀着。

  「你不敢的,你只是个女人。」盗匪冷笑着,不信她有胆量放火。

  城上城下一片寂静,刀剑不砍,羽箭不发,都注视着僵持中的两人。

  盗匪冷笑不减,挑衅着往上攀爬,没将舞衣看在眼里。

  终究是个女人嘛,能有几分胆量?

  舞衣咬咬唇,压抑胸间翻滚的恶心感,血腥的战场让她难受,她却没有逃避,将火把握得更紧。

  一旦城破,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她不能心软!

  舞衣硬下心肠,朝着攀云梯扔下火炬。火舌沾了油,迅速蔓延,饥渴吞噬木造的梯子。

  「该死!」盗匪头子吼道,跳下着火的攀云梯,正好跌在一匹中箭倒地的马上,竟然毫发无伤。他拾起刀子,怒吼咆哮着。

  竟有女人能迎敌守城,还有胆量放箭、放火?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点火,烧了这座城。」他呼喊着,已把财宝美女抛到九霄云外,满脑子只想着要毁掉这座城。

  舞衣咬紧牙,握紧了弓箭,瞄准又叫又跳的盗匪头子,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战役。

  城内虽然水源充足,但是她不愿意冒险。连日气候乾燥,加上吹东风,一旦大火燎烧,高温笼罩全城,势必影响正在吐丝的蚕儿,损害今年收成。

  她弯弓,拉弦,将弦拉到最满——

  「小姐,又有一队人马接近!」高处有人吼道。

  「是锦绣城的援兵吗?」舞衣问。

  「不,不是锦绣城的旗帜。」那人眯眼,仔细瞧着。

  她暗暗发出呻吟,拉弦的手指有些冰凉。

  老天,不会是第二批的盗匪吧?浣纱城的战力不足以应付两批人马啊!

  「小姐,他们穿着黑色衣裳,连旗帜都是黑色的,行动快捷。」高处又传来报告。

  舞衣提起绣裙,奔上最高处,看见那群疾行如风的黑色劲旅时,全身霎时松懈,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认出那面军旗,认出策马疾行、狂奔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

  是他。

  楚狂到了!

  第二章

  城民又搭弓上弦,蓄势待发。

  「他们不是盗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军放箭。

  盗匪们一见后方有兵马赶到,城门又停止放箭,以为是援军到达,连忙回身应敌。

  「该死的娘儿们,还懂得找救兵。」盗匪头子骂道,举刀砍去。「杀,收拾乾净了,再去处理那个女人。」

  一时之间,短兵相接,刀刃撞击的声音响彻四周,刀剑砍击时,还迸出点点火星。

  「不是盗匪,也不是锦绣城的援军,那是谁?」秋意问道,忐忑地探头探脑,瞧见黑衫军们高大的身形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老天,是来了群巨人吗?」那些男人骑着骏马,举着长剑,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还要高大。

  而带头的那个,更是他们之中最巨大的。

  他连战袍都没穿,只着一袭黑色长衫,手持长剑,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挥剑砍杀。那群盗匪,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后的战士们,也是个个身手了得,没将盗匪看在眼里,专心一志地朝城门前进。对他们来说,歼灭盗匪只是举手之劳,这些倒楣的家伙太碍眼,不该挡在城墙前,阻止他们前进。

  城墙上的人们都呆住了,攀在墙边,观看一面倒的战况。

  两方战力相差悬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凶狠叫嚣的盗匪,就已经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长剑,环顾四周。接着策马来到城门前,举起一只拳头,四周岑寂下来,数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后,静静等待。

  他从怀中拿出锦盒,抬头注视高耸入云的城墙。

  「我是楚狂,把城门打开。」他命令道,声音低沈而浑厚,有着让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着老远,城民们还是可以看见,这个男人的表情有多严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躯、身上的血迹,以及那把长剑,都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人行动,视线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决定。

  她轻咬着唇,双眼闪亮,视线离不开楚狂。

  「老天,这群莽汉是打哪里来的?」春步喃喃说道。在她眼里看来,这些人比盗匪更可怕。

  「是黑衫军。」舞衣说道,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并不是恐惧,相反的,乍见到他的时候,喜悦的情绪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来了,终於来了!

  城门久久不开,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脸庞上,那双鹰般的黑眸,锐利得让人无法逼视。

  舞衣深呼吸,稳住自个儿狂跳的心,才对城民下命。

  「把城门打开,准备迎接楚将军。」

  黑衫军进城了。

  数百兵马暂时安置在城内的空地,楚狂带着夏家兄弟、秦不换、北海烈及十二军帐的帐主,一群男人个个高大魁梧,大摇大摆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仆们吓得全手脚发软,总管徐香见多识广,没被吓着,镇定地请他们进大厅上座。才一坐下,茶都还没端来,楚狂便开口了。

  「把食物拿出来。」他命令道。

  「呃,楚将军想吃些什么?」徐香问,拿手绢擦擦额上的汗。

  这些军人还真是直性子,半点都不知道客气,主人还没表示,自个儿就先开口了。

  「有什么都端上来。」夏道仁抢着说道,肚子里的馋虫不断狂叫。赶了好几天的路,再不吃点东西,他就要挂了。

  「好的。」徐香说道,转身要去张罗,楚狂却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饮水给空地上的人。」他简单地说道,声音冷硬平稳。

  徐香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对楚狂的好感瞬间增加不少。

  疲累到这种地步,这男人竟还先惦念着部属的温饱,也难怪这群男人对他唯命是从了。

  懂得带兵杀敌的将领不少,但懂得照料属下的将领才称得上是良将,只有这种男人,才值得旁人为他出生入死。

  一个丫鬟端着茶走进来,瞧见满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吓得尖叫一声,茶盘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头,没见过男人吗?」徐香骂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一边还在咕哝。「当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高壮的,好吓人呐。」

  「北方人都长这样,高头大马的,别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似的。」徐香叨念着,先叮嘱仆人送食物跟饮水去空地,再到厨房里张罗吃食,要厨子立刻开锅,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怜的男人,看来都饿坏了。

  仆人们川流不息,在厨房跟大厅间走动,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还开了五坛岭南好酒。

  十几个大男人卯起来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厅上没人说话,只听到食物咀嚼的声音。盘子不断送上,风卷残云似的被一抢而空,马上撤下,接着再度补上。

  身为总管,徐香也没闲着,亲自下场指挥调度。她知道,这些人可是舞衣的贵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后,舞衣才由丫鬟陪着,从曲水回廊那儿走来。

  先前抗敌时,衣衫都沾上灰尘,长发也乱了。一见楚狂进城,她火速奔回自个儿房里,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换装。

  为了见他,她还费心打扮过,换了素绢秋袄跟上好丝裙。秋意手巧,为她盘起漆黑如墨的发,绑上浣纱城特产的丝带。

  凝聚好勇气,舞衣才离开闺房。她从未这么用心打扮过,一心只想让楚狂惊艳,见到她第一眼时,就为之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厅,站在门前,紧张得难以呼吸——

  舞衣等待着。

  沈默。

  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停,却没人吭声。他们的嘴正忙,没空说话。

  舞衣蹙起眉头,甚至轻咳两声,想换取注意力。

  仍是沈默。

  倒是有个男人,抱着个猪头猛啃,头也不抬,把空盘递给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没有人看她一眼,大厅里的男人们,眼里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着空盘,困惑地眨着眼儿,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生以来,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缎的桌巾,早被染得脏兮兮,男人们埋头狂吃,甚至懒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鸭,徒手就拆了鸭骨架,抱到嘴边啃咬,烤鸭香喷喷的油渍四溅,溅着了他们的衣服,他们也不理会。

  毕竟,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到不能再脏,溅上几滴鸭油,又算得了什么?

  「小姐,他们真的是黑衫军?」春步小声地问,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点点头,直视着楚狂。

  他没空,更没发现她的注目,正举起整坛好酒,仰头就喝。

  他的五官严酷,下颚满布几日没刮的胡渣,身上的长衫极脏,还被刀剑削出几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肤。他看来那么不修边幅,更显得粗野狂放——

  「你没认错人吧?」秋意问得更小声,她实在怀疑,小姐会不会没认清楚,反倒放了盗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饿昏头的男人,进食时的声音跟模样,简直让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两人缩着肩膀,不安地瞪着眼前媲美大屠杀的进食场面。

  这此勇人倘若真的是名动天下、立功无数的军队,怎么会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进门就狂吃不已呢?黑衫军们,难道是把杀气全用在食物上?

  「这些人,是因为衣服很脏,所以被称为黑衫军?」雪姨不知何时,已走到大厅外,诧异地提出疑问。

  舞衣没有回答,只是把空盘交给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军的军饷用尽后,他们过得挺艰辛的,可却没想到,他们刻苦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认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为,这狼狈的队伍是盗匪。

  她张开嘴,正想为他们解释,喜姨倒先开口了。

  「我反对,我反对,反对!」喜姨迭声说道,秀眉紧拧着。

  舞衣无奈,克制着叹气的冲动。

  「你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雪姨问道,眼里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个知书达礼的吗?」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个野蛮人来当方家的姑爷啊!

  另一个女人加入讨论,也持反对意见。「对啊,最起码,你也该找个吃饭会用筷子的男人。」

  「织姨,您回来了?」舞衣诧异的说道。「您不是去了锦绣城里卖丝绸吗?」

  织姨在城内管理丝绸织造,是娘二十五年前从北方带回来的纺织能手,每年有两旬的时间,会居住在锦绣城,跟胡商们做丝绸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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