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内儿科在不知情人士的眼中,和其他地方的小诊所没两样,唯二令人侧目的是,看诊医生不过才刚过四十岁生日,但是他顶上浓密的发丝已找不着一丝黑发。
长久让他看病的人都了解,这是杜家几代遗传下来的特色,连从医这方面也是家传事业。
但是总有好事者会加以穿凿附会,说是让人折磨出来的结果--
六个小恶魔联手创下的事迹。
杜内儿科并不收住院病人,只在二楼安静点的地方隔出几个小空间,让人打点滴用。
只有在杜内儿科工作过的人才知道,三楼外宾止步的禁区,看似杜医生的住家,其实却是一间病房。
没错,是一间病房。六十坪的空间,四房两厅,其中两间打通放置了六张病床,让人长期住院疗养,剩下的两间房间是让看护或家属使用的。
这六个小恶魔自有他们的主张,除了彼此之外,绝不允许外人同房。
六个因不同的病因体弱多病的孩子,没被家里人养出骄纵的脾气,却让病魔磨出固执的性子,常会令人感到无力招架而头疼不已,先后几任请来的看护,最短的纪录只待了三个小时便落荒而逃。
能在这么私密的空间疗养,并不代表他们家中的绎济情况能全数负担这笔不小的医药费。
起先这个病房只有楼歆苓一人使用,父母双亡的她继承了大笔遗产,还有个疼惜她的伯父,愿倾所有力量照料她,根本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只有无聊而已。
第二个加入的是黎星,她的母亲是楼歆苓的看护,工作福利之一是她能让杜医生看诊,久而久之两人便玩在一起,一起在无聊中找寻乐趣。
再来是秦白与秦橙这对堂兄妹,秦白是早产儿,身子比一般人虚弱,三天两头便要向杜医生报到;而秦橙在娘胎里也不甘寂寞,提早出来和她的父母见面,一家两个早产宝宝着实让两对初次为人父母的夫妻手忙脚乱。
他们出身书香世家的父母作育英才是很热心,但是碰上体弱多病的两人便成了紧张大师,在找到杜医生之前,两个孩子的生活一直被许多规矩规范着。
尹乔的家中重男轻女,将真正需要关切的她丢在一边,全心全力地照顾那个成天只会无病呻吟的唯一男丁。杜医生实在看不过去了,只好将她带进这个小团体中,希望能为她带来一丝温暖。
在六人之中,路家蓁家境贫寒,她的父母不仅在白天有份正职工作,还得在夜里兼差才能换得一家六口人的温饱。本来他们想丢弃这个丫头,甚至已经开始付诸行动,但慢了一步,孩子突发的病情让路家蓁妻被群众堵住,走不了人。
杜医生知道路家蓁非不爱这个孩子,只是无力照顾她,也将她揽人和楼歆苓作伴。
几个孩子都是很好相处的,只是不知怎么地,将他们聚在一块儿就会形成大灾难。
杜医生曾不只一次地责备自己,发了什么神经让楼家人说服开了病房,将麻烦揽上身,现在凡能数分数秒地期盼他们早日将身子养壮,快点出院。
只是,未来当他们将调皮捣蛋的舞台自杜内儿科转至社会,令杜医生不禁要为未来会碰上他们的人捏一把冷汗。
尤其是他们未来的另一半,可得要有老天保佑才能长命百岁。
在出,门前杜医生望人玄关中的镜子,想着自己的满头华发可能不单只是因为家族遗传,这六个小恶魔真的得要负起绝大部分的责任。
第一章
清晨的楼家大宅十分安静,在这个时候除了帮佣的李婶,和正在照料病人的曾采风,起床的就只有黎星一个。
黎星并不喜欢住在这里,却身不由己,谁教这家子离不开母亲的照料。
她的母亲曾采风是这家人的专属看护,起先母亲的工作对象是楼家的堂小姐楼歆苓,她和自己一样身子都不是很好,只要天一变、风一吹就得向杜医生报到。
但是后来楼家的女主人也病倒,末期癌症从病发到身故,并没有拖很长的时间便撒手西归,那段日子母亲的工作范围便扩大到她身上。
其实楼家并非负担不起多一个看护的费用,只是女主人不想让外人看见,自己在生死挣扎时可能有的难堪场面,连自己的丈夫、儿子她都避开,只想在他们的心目中留下个美好的记忆。
在三年前楼家女主人辞世后,麻烦开始了。
楼家的男主人楼中亮正值不惑之年,再加上英挺俊秀的外表、难以计数的家产,一举荣登黄金单身汉的行列,任何有心想当少奶奶的女性,无不希望能和他的名字连在一块儿。
在这时候住在楼家,和楼中亮近水楼台的单身女性曾采风,便成为所有女性大加挞伐的人。
有好几次,来访的女客人当着曾采风和黎星的面,说出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令黎星气不过想和她们理论,但是让母亲拦了下来。
曾采风说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她们母女不是任何人追夫的障碍。
十岁的黎星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各种绵里藏针的讥嘲,在楼中亮未迎娶新一任的女主人之前是不可能停止的,尤其现在曾采风的工作,扩大到楼家老太太身上,和这家人的关系更是剪不断。
有人说楼中亮和妻子嫌鲽情深,因此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再将感情放在别人身上。
但事实上似乎又不是如此,他并不排斥和其他女性约会,所以才会令所有女性人人有机会,个个没把握。
一阵凉风吹来,黎星赶忙扣紧身上的薄外衣,昨夜睡不安稳让她又开始微微发烧。
在此时,她实在不需要病魔的造访,来令她更加地不适。
昨夜,楼中亮为独生子楼韶卿开了个小型宴会送行,过些日子他又要回去外国念书,喧闹的声音直过了十二点还未停止。
关于这种消息黎星已经听闻过许多次,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半都会有此一行,毕竟外国的教育比较多元化。
楼韶卿不喜欢她们母女的存在,是非常明显的事实,毋需旁人的提醒,黎星就能察觉出他的敌意。即便曾采风曾直截了当地向他表明,她和楼中亮是不可能的,他还是恨她们。
黎星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没花心力去追究,她的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得让她花更大的心力去注意。
从母亲的言谈中,她知道自己这种虚弱的体质,是自父亲那遗传来的。懂事时,她心怀怨恨为何她会女口此虚弱,拖累母亲在夫家无立足之地,更多时候,她希望自己若是生为男儿身那该有多好。
但是从父亲亲戚那边的谈话听来,她明白自己会让祖母讨厌,并非因为生为女儿身,而是因为父亲坚决生下孩子的决定,让他的生命早所致。
祖母对父亲有浓烈的独占欲,令她在父亲过世之后,将夺走她爱儿的两个女人赶出家门。
她还小,对这件事有点似是而非的体认,要她释怀还得花些时候。
黎星向正在忙着准备早餐的李婶道声早,便从后门出去,她拎起放在那儿的水桶和勺子,往后头的小花园走去,桶子里装着今天早晨的洗米水,那可以让植物好好地补充营养。
说是小花园,其实该说是菜园才是。它占了不小的一块地方,里头种着的不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萝卜、小黄瓜、青椒、豆子,和李婶她们做菜要用的香草和调味料,楼老太太喜欢吃自家种的蔬菜,说是比较安全。
她会接下这个工作,也不是有人特意分派,只是因为没人有空,而她除了生病,时间多的是,与其等着吃闲饭,还不如找些事做。
“星星哪,今天天气有点凉,把水浇完就快点进来,免得生病了。”
正在切着腌菜的李婶仔细地叮嘱道,她明白这丫头在楼家并不好过,能少在里头待一分钟,她是不会多站一会儿的。可是她的身体并不容许她这么做,可真苦了这孩子,她不明白那些大人们不顺心,给黎星气受又能怎样,老爷还是不会看她们一眼的。
黎星回应了李婶好意地嘱咐,慢慢地往园子里走去,拿起勺子自各植物的根部给水。
她享受着宁静的早晨,殊不知正有人在一旁盯着她、算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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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房间的窗子望着那个弯着身子浇水的小小身影,楼韶卿的嘴角泛出了抹恶意的笑容。
他知道父亲要将他送出外,不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否则会在母亲一过世就匆匆送他出外。
父亲只是不想在和情人双宿双飞时,看着他的脸想起母亲,而产生罪恶感罢了。
昨夜的宴会他虽然玩得很疯,但是与会的人背着他谈论的就是这件事,让他的玩兴顿时少了一半。
这些年他只能在暑假时回来度假,但虽说是度假,他却得将所有时间花在公司里,忙碌地在各部门实习,等开学后又被丢回学校去,父子间连深谈的机会都没有。
曾采风在母亲病中,违背母亲的信任和父亲胡来,这是所有人言之凿凿的事实,无论她再如何辩解,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一句话也不相信。
他好为母亲不值,楼韶卿将右手紧握成拳,捶着墙壁发泄无从抒发的怒气,想起雪姨对他说的话,那把火烧得更炽,
这对母女从进入楼家以来,带给他们的就只是无穷无尽的祸端,才把母亲气到生病、身亡:,
而她们现在正用狐媚之术迷惑奶奶和爸爸,让他们都站在她们那一边,而楼歆苓那个小叛徒,更是早早就成为她们的俘虏,现在谁的话也不能相信,楼韶卿是这么认为的。
曾采风整天守在奶奶身边,让他不好下手,但是这个小妮子可不,她有太多的时间是一个人独处,正好符合他的目的。
他要给这对母女一个小小的教训,让她们知道,楼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们的进占。
明天他就要出发了,今天正是最后也是最佳的机会,他会给她一个永难忘怀的回忆。
“韶卿,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不好吧,你爸爸他肯定会不高兴的。”被楼韶卿称为雪姨的女人谨慎地说道。
蔡美雪的本意可不是为楼韶卿担心,她怕的是事后楼中亮万一想秋后算账,他大少爷躲得远远的,扫不到台风尾,倒霉的会是自己。
况且他还是孩子,顶多只会让人当成是恶作剧罢了,但她可不同,一不小心还会落得妒妇的恶名。
说她不嫉妒是谎言,自前一任的楼太太还在世时,她就渴望着这个位置,好不容易才盼到情敌倒下,谁知道还会临时杀出个曾采风来搅局。
虽然说楼中亮和曾采风除了共处一个屋檐下,没再落人口实,可是从他们相处间的互动,她还是可以嗅得出一丝暧昧,他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现下又不是一百年前,要再娶、再嫁都不是惊世骇俗的丑闻。
但这就不符合蔡美雪的计划,若不是想逮住楼中亮这条大鱼,她又何必辛苦地制造事端和丈夫离婚,当然不能让计划成泡影。
她本来是想从楼韶卿这一边下手的,但是他在台湾的时间不够长到令她的反问计成功,而昂贵的越洋电话费她又不舍得出,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看能在短时间里达到多大的成果。
“你说什么?"警觉到她漏听楼韶卿的话,蔡美雪连忙回神。
楼韶卿并不以为忤,“没什么,我只是说就算被知道又怎么样,黎星说的话有谁会相信?她一个小孩子,人家只会将她当成是嫉妒我而无的放矢而已。”
当曾采风心怀不轨时,黎星的说辞只会让人当成是由她主导的策略,目的只为了破坏他在楼家的地位,坐稳楼夫人的宝座。
“但是她总是小孩子,拿她来出气似乎不够厚道。”蔡美雪假意地悲悯黎星的处境,但是暗地里已经笑到肠子快打结了。
“是她的母亲不仁在先,要怪就让她去怪她的母亲。”楼韶卿已经气得失去理智,分不清是非对错。
“你怎么说雪姨就怎么配合,谁教你是我最好朋友的爱子呢。”蔡美雪不知羞耻地说谎。
她和楼韶卿的母亲,不过是初中曾经同一班,两人在班上分属不同的小团体,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却连点头之交也谈不上。
但是这些她却隐而不谈,反正只要她捉住他老爸,成了他的后娘,是怎么样都没关系。
她也想看看曾采风狼狈的模样,每每见她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镇定,就令她一肚子火,她要看看等到女儿生命受到威胁时,曾采风还能不能这样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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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桶子里的洗米水全数浇完后,黎星没听李婶的话赶紧进屋里去,反倒是蹲了下来,开始拔起杂草。这种工作单调极了,但是只要不回楼家,就算要她犁地她都愿意。
她检视过小黄瓜,顺手摘了几根放进空了的水桶中,打算带回去尝鲜。这也是她喜欢到园子里来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些作物都是她一手照料出来的,她常不自觉地独享成就感。
一旁的萝卜还有得等,想到李婶打算拿它们来做腌莱,她的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她讨厌青椒,但是它们都已经成熟了,再留在上面会失去它的味道,只能将它们一一摘下,吊在竹架上的莱豆也能吃了,煮熟后和蒜头未、香油一块儿拌,凉了也是道开胃佳肴。
再来是几棵结实累累的果树,水蜜桃鲜甜多汁得让一家子不分老小都爱极了,不过脆弱的果实不堪狭窄的空间折磨,得等她再拿容器来才能摘回去品尝。
等水蜜桃的季节结束后,就该换苹果了,苹果树结的苹果酸溜溜地,拿来生吃得要有过人的勇气,不过拿来做成甜点可就美味极了。李婶的苹果派可也是她拿手的一绝。
桶于里八分满的重量令黎星无法承受,但是快结束季节的李子又舍不得让它们只能成为堆肥,即使提不动了,她还是将它们摘了下来,将水桶剩余的空间填满。
光是这,几样战利品,应该能顶得过中午,黎星不是很专注地衡量,拍去掌心的泥土准备回屋里去。
原本在空气中微凉的水气、菜叶上沾染的露珠,早巳让太阳烤干,初夏的阳光在北台湾也相当毒辣,让她承受不起,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连背后有人靠近都没发觉。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黎星跳得老高,三魂七魄飞去了一大半。
黎星在乎复楼韶卿带来的惊吓后暗叫不妙,居然和他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她还以为经过昨晚一夜的狂欢,他肯定仍爬不起来,直接睡到上飞机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