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微微震动了下,不安似的动了下身子,摇摇头又不自主地抬眼偷觑他。
翠娘怎么还没回来?他还不敢一个人面对龙翱呀!
“你真的不问么?”他追问着,眼里因他的态度而绽出灼灼光芒。
他绝非讨厌了他!龙翱从他见到自己的喜悦与犹豫中完完全全地肯定了这一点。
“……问什么?”齐怀雪垂着眼,似不得已地小声反问。
“问——”龙翱的眼神深了,伸出手轻碰他的唇角道:“问我为什么要你。”
齐怀雪时抽了口气,碰上嘴角的手令他身子不由自主地迅速向后躲避,同时睁大眼说不出话。
“你果然是醒着。”他淡淡地叹了口气,目光沉着地看着僵在一边的齐怀雪,“还是不打算问么?”
“我——我不会问……”少年的眉间困惑苦恼似的蹙起。不是不想问,是怕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呀!
“只要问你想知道的,不管什么都可以。”他温和地诱劝着。
他知道自己卑劣,对一个小自己九岁、甚至还像个孩子的稚弱少年用了心机,但急欲得到确认的欲望胜过了一切!
缩在一旁的齐怀雪再度屈起膝埋着脸,思索似的用自己的手在脸下,沉默了好半晌才极轻地开口:“翱……为什么要亲我呢?”
如蚊呐般的声音,若非龙翱本就全力倾听,怕也是听不清楚。
“是因为喜欢我么?可是——”还没回答,齐怀雪就续喃喃自语似的道:“可是小时候爹娘只是亲我的脸,为什么你会……会亲我的嘴唇?那跟碰脸颊或额头有什么不一样?”
听他叨叨絮絮地说完,龙翱才开口问:“那么,你认为不同在哪?”
“不知道……但是,我有点怕。”他摇摇头,郁闷似的按着自己胸口,“而且,这里跳得好快、好乱,像是发了病一样闷闷的不舒服。”
“怀雪……”他倾过身,试图将他的身子带人怀里。一开始齐怀雪有些莫名惧意地推拒,但仍是无路可躲地被抱紧。
脸庞贴近带满灼热气息的胸膛,他耳边听见了如擂鼓般的跳动声响,不知道是他抑或是自己的心跳。
龙翱紧抱住半月来都没碰触过的细瘦身子,低下头将脸埋入他的颈子,低声喃喃地自语起来。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天!我明知道你还算是个孩子,是男子,但我——”龙翱声音低哑地停住了,深深地在他颈边吸了口气坚定问道:“怀雪,你相信我的话么?”
“嗯。”他虽对他的话懵懂,对龙翱这个人没半点怀疑。
“我喜欢着你,怀雪。”他嗓音沉稳,像撩动人心般低沉地柔道:“或者该说——我爱着你。”
“……喜欢跟爱,有什么分别?”齐怀雪颤了一下。
他也喜欢龙翱,但是……爱?他知道这个字不知道跟喜欢的分别,而虽然不知,心却有所感似的跳得飞快。
龙翱被问得沉默了一下。该怎样对从未接触过也未听过情的他解释情爱?连他自己都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东西,该怎样告诉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地分开了两人的距离,凝视着他。
“差别在这儿。”他倏地握住他冰凉的手按上自己的右胸,跟着倾身轻吻上他的唇低声道:“跟这儿。”
突然被亲吻的齐怀雪吓了跳抽不开手,脸上浮上红晕,“……我不懂。”
“因为爱着你,所以会满心想着你;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想抱着你,亲你。”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对不对,但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说法。
“但是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是……对妻子做的么?”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小了,脸也越发地红了。
虽然没自己碰过,但他还是听眉儿姐说过要一男一女才能结为夫妻,就像爹娘样的……可,他跟龙翱都是男的呀!
“怀雪,你会因为我是男子就讨厌我么?”他再度地引诱他的答案,虽然明知确认的结果。
“不,我喜欢龙翱,但是——”齐怀雪呼吸急促着。
“既然喜欢,也会有爱的可能是不?”
“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也不懂啊!”他低喊着,声音里有着害怕跟畏缩,还有更多的茫然迷惑。
“我不要你一直去想它,该懂得的时候,你自然会懂得。”龙翱握住他的手腕,“我只要你别怕我、别躲我行么?”
他话里的柔软恳求令齐怀雪怔了,垂着眼睑抿唇半晌,才点了点头。
喜悦的火光旋即窜过龙翱眼中。他握住他的手,在他微凉的掌心虔诚且埠微般地印下自己的吻,宛若誓约——
许心、许情的誓约。
一切恢复了过往,看在翠娘眼底自然是欣慰不已。
虽然说龙翱算是她的主子,她心底偏颇齐怀雪较多。虽然觉得两人间有些怪异的地方,但见到齐怀雪不再郁郁寡欢,她自然也欣慰不已。
但看在其他人眼里不是这样。
在最贴近龙翱的展勤眼里,主子已经是失理智,完全沉迷在这不该的情感中不可自拔,更别提听进他的劝谏。其他的慵仆因为被龙翱斥责过,虽不敢再在行为上做些什么,但群起排斥这个少年跟服侍他的翠娘。
然而最为难受焦急愤恨的人,是璃玉。
龙翱从下人口中知道一切都授意自她后,虽然没有行动上责罚她,但严厉的言语跟冰冷神色却议她害怕又委屈地哭了许久。
以往龙翱虽然不曾蜜语甜言,也不曾特意宠爱呵护过她,说是不常宠幸但也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现而一个瘦弱得没几两肉的少年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东西,令得她连那一些都没有了,要她怎么不怨!
她不敢自己对齐怀雪如何,只好悄悄地捎了信入宫给龙翱的娘亲贤妃,而贤妃接了信后没多久就回了信来,并把展勤叫进宫斥责一顿,命令吩咐了一些事。
冬至当日,卧病多时的昭帝招了各位皇子会同各宫嫔妃赏宴。所以龙翱于午时过后吩咐了几句,便离开玉锦阁往宫中去。
齐怀雪就站在门边看着他,而龙翱则像是知道似的回头看他温柔地笑了笑才离去。直到身影消失半晌后,他才转回椅榻边低低地叹了口气,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张快破了的纸小心摊开。
“龙翱……”他低低地念着上面的字,依恋地用手指在纸上随着勾勒。
这是龙翱在南京时写给他的,到现在他还是小心翼冀地贴身收着,上面的字也经他一再地学着而熟稔不已。
但近来写着字的时候,他会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浮上,让他既高兴难过、既觉温暖又觉颤栗。
“少爷?”翠娘突然的呼唤吓了他一跳,让他手中的纸翩然落地。
齐怀雪慌忙别身想捡,被翠娘抢先一步捡了起来,看着纸上的字笑了,“这不是殿下的名讳么?少爷自己写的?”
“不是,是翱写给我的。”他伸手想拿纸,但翠娘先将纸押在一边的茶盘下。
“少爷先将这披上,翠娘才还给您。”她取过那件裘衣示意他站起身,“少爷每次都会忘记,这样可是会着凉的。”
知道翠娘说的是真,他微赧地站起身拿过衣服自己穿上,她便弯下身拉了拉裘衣的下摆并系好。
“殿下对少爷真的很好。”她顺了顺裘衣,突然地笑叹道:“单瞧这件裘衣的质料,便不知有多昂贵了。”
“……真的很昴贵?”齐怀雪怔怔地摸了摸。龙翱给他的许多东西他都不知道价值,而且龙翱不爱他问也不爱他谢,所以他也惯了不问。
“殿下用的东西自然一般人都用不起呀!”翠娘起身笑了笑,“不过虽然衣服难得,但更难得的是殿下这份心。”
心……听见这句话,齐怀雪忍不住心跳飞快。
那日之后龙翱没再提过,行止一如以往,但他明显地发觉一切都不同了。不只是龙翱变了,他好像也是……这是为了什么?
“翠娘,你爱你的丈夫么?”他忍不住地问。
她闻言怔了怔,半晌才道:“少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因为他想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他没问出口,转而问道:“你很爱他么?那是什么感觉?”
“奴婢也不知道。”翠娘苦笑了下,叹息道:“跟他是自小就识,一等大了自然就成亲……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很爱他,只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温暖也很幸福。”
齐怀雪微微地震动了下,有些急地问:“那么,会一不见他就很想他,见不着他就觉得很难过么?”
“自然是会的。”她像是回想起过往日子般,露出幸福有些哀伤的微笑,“有时他出远门去,我就会每天想着盼着等着,就算知道他没那么快回来也是一样。”
他愣愣地听着,心口蓦然一阵缩疼。对龙翱他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是早在南京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近来更强烈得令他无法忽视。
“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能确定呀……”齐怀雪动摇了,仿佛想安慰自己似的喃喃自语起来。
但他的喃喃自语,突然被一阵杂的脚步声给打断。
两人微怔地抬头瞬间,门毫无预警地被大大敞开来。几个慵仆打扮的人如闯般跨了进来,而在最先的,是一名衣着光鲜的貌美女子。
齐怀雪不认得人,但翠娘认得这女子是龙翱的侍妾璃玉。
只见她用眼扫过玉锦阁后,纤纤玉手一挥让慵人们上前去,便不发一语恨恨地瞪起眼前的少年。齐怀雪虽感觉得到那股寒刺,但疑惑且莫名。
“二夫人!您这是?”看见几个佣人各自动起玉锦阁内的东西,翠娘焦急地上前想问被璃玉身边的婢女给拦住。
二夫人?齐怀雪震动了一下,胸口缩紧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是谁的夫人、谁的妻子?难道会是——
“你是谁?”他禁不住地脱口问道。
“我是谁?”璃玉讥讽地反问,冷冷一笑昴首清晰道:“是这府第的女主人!大殿下的妻子!”
齐怀雪脑中哄然乍响,一瞬间似乎连呼吸的能力都忘了,只能呆滞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是龙翱的妻子,龙翱娶了妻?!龙翱他、娶了妻?!
他蓦然大大地喘了口气,感觉剧烈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痛麻了他的全身。明明不是发病,但他觉得胸口闷痛得难以呼吸,几乎要站不稳了。
龙翱真的娶了妻?但是为什么他说爱他,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听见他娶了妻之后,心会那么地痛?
“少爷!”翠娘看见他苍白茫然的模样,只能慌忙地扶住这个小主人的肩膀,并担心地探着他的额。
“二夫人,都收拾好了。”这时候,慵仆拿着两个包袱过来。
“都收拾干净了?”璃玉咬着贝齿,憎恨地看着那病弱的姿态高声道:“把他们赶出城去,记着不许留半点痕迹!”
“二夫人!”看着佣仆从自己手中架走茫然站立的齐怀雪来抓自己,翠娘大吃了一惊想抵抗挣不开地喊道:“二夫人,您怎么可以这么做?殿下他——”
“等殿下回来,我就告诉他是被家人接走的。”她一哼,厉声地喊:“还不快把他们丢出去!”
她心急地想除去心头大患,更何况有贤妃娘娘将一切都盘算好,龙翱是不可能会对她如何。
只要将人送走,龙翱就会放弃了。
“是!”慵仆们应着,将两人半推半地从府第后门带出,往城门带去。
第九章
雪停了,然而冬至的大街上有着溶雪,露滑霜浓。
一路上齐怀雪仍是茫茫然地低垂着头,虽不时地踬跌,但在旁人的斥责下无语地爬起身。他什么话都没说没问,更没有哭,彷佛是这样受了无理的对待也仿佛是什么都没感觉。
他茫然的态令翠娘看得心焦,无奈她也是被人架着,根本无法去扶持着瘦弱的小主人。
到了城门口,几个慵仆像是早已打点好的对守城兵士点点头,便将两人推出了城门之外。
看见齐怀雪没有防备地陂推倒在沾满霜雪的湿冷石地上,翠娘慌忙地扑了过去,将他瘦小冰冷的身躯抱紧取暖。
这么冷的天,二夫人为什么要将他们赶出来?少爷的身子经不得寒的呀!万一冻病了又发病,她该怎么好?
“不准再回京城!”随着这声警告,啪的一声,她看见那两个包袱被丢在身边。
她慌忙站起身问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才靠近城门,守城的兵士就挡了上来不许她靠近。
这下该怎么办呢?她咬紧了唇,有些失了主意。
“下雪了……”齐怀雪喃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翠娘随着他的话仰头一看,细细的雪花正从灰茫茫的天空中降下,更添了许多寒刺入骨。
“我第一次碰到雪哪。”他摊开了手掌,低低地道:“原来雪真的好冷,冷得我都没感觉了,难怪翱不让我摸。”
“少爷?”她心中莫名地一惊,直觉他的态有些怪异。
“……对不住,翠娘。”齐怀雪突然地回头看她,歉然地笑了,“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我真的很没用对不对?以前连累爹娘,然后累了龙翱累了你。”
“少爷,二夫人定然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不关你的事呀!”看着他以青白的脸色带笑说出这些话,她越看越是心惊地上前扶起他,“咱们快些去我地方避避,省得着凉了。”
“不是的,是我连累了你。”他执拗地低声道。
“少爷?!您怎么一直——”
“因为我喜欢龙翱。”齐怀雪倏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颤抖声道:“因为我喜欢龙翱……我好喜欢他……”
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但更加地难受痛楚……所以才会在听见龙翱有了妻子后心痛得几乎难以呼吸,更所以那个女子会将他驱赶出来,不让他再待在龙翱身边。
一切,都是因为他喜欢龙翱啊!
“少爷?!”她吃了一惊。
“我不知道怎么办,翠娘,我真的不知道……”泪水终于一颗颗地落下,在他脸颊上凝结成串串剔透的冰珠,“我方才一直在想,为什么知道她是龙翱的妻子后我会好难受?!比发了病还更难受……就连现在,我的心还是好痛。”
心仿佛被东西穿刺过去,难受得连呼吸都痛楚不已,泪水也怎么止都止不住。
“少爷……”看见哭得浑身颤抖的少年,翠娘只能紧紧抱住了他。
心中的震转成了领悟。原来是这样呀……原来殿下跟这少年之间,早有了这样的情感存在,所以才会有那么浓的温暖、那么浓的柔情。
只是这懵懂单纯的孩子,直到方才强烈的心痛,才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但现在该如何是好?身上什么都没有的她能帮助他多少呢?
飞雪中,齐怀雪身躯渐渐冰冷,神智也渐渐茫然晕眩。他眼泪不停地落,嘴中也是不断泣唤着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