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还是让他待在暖霞轩,等我回府再送他去吧!”他还没回应,龙翱又沉声吩咐:“还有,找一个人服侍他,最好是略懂医理的女子。”
“明白了。”他点点头,跟着询问道:“还是属下吩咐其他人送小少爷回去,再跟着殿下一道吧?要不万一得进宫的话……”
“不,这交给你去办。”龙翱想也不想地驳回,“记着别让任何人惊扰他。”
“……是。”他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一路上,他早已明白齐怀雪的事龙翱不会允许他多说什么。
每回听见、看见龙翱对齐怀雪的呵护,他心底除了不安,也隐隐地觉得不是滋味。以往他与龙翱是最亲近的,虽说是主仆,但什么事情龙翱都会与他说,交代他办。所以关于龙翱的事情,他绝不假他人之手。
但现在龙翱会交代他的几乎都是齐怀雪的事情,以往他做惯的护卫事项,全都交由了别人去做。虽知道龙翱是信任他,但这一切这对十年来都以龙翱为主而过活的他,着实地不好受。
而一但回到了京城,殿下真能够照他所想的去照顾齐怀雪么?府中的仆役、二夫人璃玉、贤妃娘娘甚至是皇上,会放任殿下这么地去爱着一个少年么?
心中隐忧重重,然城门在望,一行人终于是回到了京城。
下了车,齐怀雪立刻被过大的排场给吓住了。
数十个佣仆恭谨地两旁排开,个个服饰光鲜,态度严谨,加上整座府第的磅礴气势,让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齐怀雪只能愣愣地看着作不得声。
这是龙翱的家?光是这府门比起他的家就不知道大上几倍了。而且,这些站着的人都是仆人?龙翱家中究竟有几个人,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服侍?
在他想着这些问题的同时,总管匆匆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对展勤拱手,“展大人,一切安好啊!这一路上可辛苦您了。”
“托您老的福。”展勤笑了笑,抱手回话:“殿下有事在城门耽搁了,怕是晚点才能回府,让大伙儿别等了。”
“小的明白了,对了,这位是?”他恭谨中带了些揣测意味地看着脸色苍白的齐怀雪。
小小的个子,看来不过十来岁,而且似乎又是带病的……怎么会有这少年?
他的眼光令初来乍到的齐怀雪蓦地有些畏怯不安,身子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但仍是努力地挤出了笑容。
一路麻烦龙翱太多,他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害怕。
“这位是齐少爷,殿下的客人。殿下在南京的日子就是在齐府叨扰,您老可得好生照应这贵客。”为了怕有流言传出,展勤率先一步提出齐怀雪作客的理由,好压下一半的可能。
“啊,那快请快请。”总管慌忙换上热络的笑,边把两人迎进府门边说:“小的马上让人打理客房,请贵客在厅里稍坐歇息。”
“喔,殿下吩咐了,打理玉锦阁便成。”
“玉锦阁?”那管家又愣了愣,又怀疑地看起那瘦小的少年。
玉锦阁是最接近暖霞轩的居所,两者甚至能够互通,就算是二夫人璃玉殿下也未曾让她住在那儿……这位真的只是来作客?
“快去吧!小少爷这儿我会照应,好了再派人知会我。”为怕他更胡思乱想,展勤忙开口截断他的思绪。
“是、是!”总管说着匆匆退下,临去前还是不自主地看了眼齐怀雪。
管家离去后,展勤决定自己带着齐怀雪去暖霞轩小憩,便带着他转了弯,一路上,也尽责地同他介绍这府第的环境。
“展大哥。”走了半途,一直没出声的齐怀雪突然开口。
“是?”展勤立刻停下脚步,神色恭谨。
虽然齐怀雪叫他一声大哥,但于实际上,他却是自己主子的客人。
“龙翱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么?”他看着偌大的府院间,眉头不知为何蹙了起来。
“当然不是,你见到的仆人们、还有些护卫也都住这儿。”
“不,我的意思是,”他顿了一顿,抬头问:“龙翱的兄弟、家人呢?”
沿途上,他们零零落落地遇见了一些仆婢,但都没见到任何像是主人的人。
“皇上与贤妃娘娘自然是在宫里。”他有些失笑地回答:“所有皇子一及冠就有自己的府第了,是不住一起的。”
“……那么,不寂寞么?”
他认真地问,却教展勤愣住了。
其实,已经不只一次如此。从南京,一直到回北京一途,他就常见到殿下被这样简单的问题给问住了。
他问得太真,也问得太切,每一个问题总是弹中人的心底,一双澄澈的眼更让人无法给出不是由心的答案。
这,是不是就是殿下无法舍下他的原因?
“这儿就是殿下住的地方了。”他推开屋子的门,示意齐怀雪先进去才跟进道:“请在这儿暂歇,殿下回来会带您去玉锦阁。”
“好……”他看着屋内的陈设,深深吸了口气。
离开家乡,身边除了龙翱跟展勤以外没人是他认识的,所以醒来时没见到龙翱着实令他有些感到害怕;而屋内主人的气息虽有些淡,但还是让他安了心。
“少爷歇息吧,有事的话让婢女们去做。”他站着的时候,展勤已经叫了两个婢女来,“展勤还有事办,先离开了。”
齐怀雪点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展勤就先一步离开了,留下两个婢女。她们恭敬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令他有些紧张不适。
他悄悄地探了下自己的额,感觉到身子又发起烫来。
“少爷要歇息了么?”
他慌张地一回神点了头,让婢女带自己到床榻边和衣躺下。
看着婢女们放下床帘,他忍不住问道:“请问,龙翱什么时候会回来?”
听他毫无避讳地直呼龙翱的名讳,两个婢女互看了眼才回答:“回少爷的话,奴婢不知。”
“喔……谢谢。”他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还是快休息吧!不然龙翱回来知道他又发起烧,会担心的。
他沉沉地入睡,殊不知这座府内有着暧昧的流言,正围着初来乍到的他悄悄流窜了起来。
第七章
玉锦阁,在龙翱的府第中是一个特殊的院落。
它位在龙翱的暖霞轩后方,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墙,以门相通。所以在以往,暖霞轩跟玉锦阁,两者都是龙翱单独居住的地方,就连现在算半个女主人的璃玉也没有进过。
然而,现在的玉锦阁里却住进了一位客人,这怎不教知悉这一切的佣仆们感觉讶异进而揣测?
有了揣测,自然就有流言。才不过一个月,就有人在私底下传语,其实齐怀雪是龙翱买回来的小官,作客一事只不过是个幌子。
更加深他们想法的原因,是因为龙翱对齐怀雪的呵护备至。
渐渐入冬的北京城,虽然尚未飘雪,但对生长在南方的齐怀雪而言已然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不适应的他从入京到现在,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是发着烧的,有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得躺着的。这看在龙翱眼里自然是心疼心焦,贵重的补品不断往玉锦阁送不说,每日一回到府第不论多就是匆匆往玉锦阁去,连侍妾璃玉都备受冷落。
怜惜在意过于明显,即使有展勤想尽办法辟谣,但这些举动看在下人眼底又怎么能不说闲话?
“展护卫,请留步。”
女子的呼唤令展勤回头,见着人后忙拱手提礼,“二夫人。”
这个“二夫人”,便是龙翱的侍妾璃玉。
名义上虽还不正,但各个皇子在迎娶正妻前都会拣选貌美又身家清白的婢女充做侍妾,等娶了正妻就收为偏房。所以她在这府第里的地位算是颇为崇高,下人都称她为二夫人。
“展护卫赶着送东西去哪儿?”璃玉微笑着看他手上捧着的盒子。
“喔,这是殿下吩咐送去玉锦阁的。”
这补身圣品是圣上分赐给五位皇子。而一赐下后,龙翱便令他尽速拿回来,交给专责照顾齐怀雪的翠娘收好。
这些日子,他就时而半日随主子在宫中,半日留在府第看照齐怀雪,以防有什么事情发生不及通报给龙翱。
“是要给那位客人的?”她笑容收下,“妾身想请问一些事情,方便么?”
“……是。”他明白地暗叹一声。
忍了一个月后,这位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啊……他虽努力地想抑止流言谣传,但,龙翱的种种行径已让他快要无法可想。
“请老实的告诉妾身,那位少年真的只是殿下的客人么?”她不敢直接问龙翱,只好转向应该知道一切的展勤询问。
“若不是客人,夫人认为是什么?”凡事以主子为先的展勤,将眸光转为恭谨却深沉地问。
他什么都不怕,只怕这件事情传到贤妃娘娘跟皇上的耳里,所以现在必须得让璃玉没有怀疑才行。“……殿下他、是否在南方沾染上喜好男色的……癖好?”她难以启齿般的声音渐小,又赶忙抬头道:“妾身并不是想对那位少年如何,只不过——这对殿下总是不好的,不是么?”
“夫人多想了,齐少爷并不是殿下买回来的。”虽然说像是半抢来的,唉!
璃玉明显地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问:“但听下人们说殿下对他十分呵护,每日都往玉锦阁去,而且……”她脸上微微一红,才又低声开口道:“而且殿下回府后,只在妾身那儿过夜两次而已。”所以,她才会那么的担心呀!
“喔,那是因为齐少爷自小就体弱多病。”展勤要她放心似的笑道:“他自来北方后就时而高烧不退,所以殿下一直很担心他,并不是底下那些人胡说的那样,二夫人大可以放心。”
“原来如此。”璃玉松口气,才又问:“那么妾身可以去看看他么?”
“这……”他为难地迟疑了一下,“齐少爷现在还病着,殿下吩咐不能打扰。”
单单让她看见齐怀雪或许没大碍,但若让璃玉真的看见两人相处的情形,那铁定是再也瞒不了的。
“妾身只是想看看,不会惊扰,成么?”她话中带了些迫切地问,显然地只是想亲眼确认展勤所说的是否为真。
“夫人还是问问殿下吧!毕竟是殿下的客人,属下不好越矩。”他一转念,将这烫手山芋直接丢给绝对能解决问题的主子——因为龙翱绝对是不会答允的,而二夫人也不可能反抗龙翱的话。
璃玉闻言怔了怔,沉默了一下才泰然道:“也是,那么妾身就不打扰展护卫了。”
她说完后像是放弃地转身离开,而展勤松了口气也转向玉锦阁去。
回到府第的龙翱,每日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展勤齐怀雪的病情。 从来了北方,或许是疲累紧张与不适应所致,齐怀雪病情十分不稳定。烧总退了又起,虽然因为照料得当而没有性命之危,但仍是让人担心不已。
“没有再发烧了么?”他神色骤然一喜,连披挂也未曾让璃玉帮他卸下,就匆匆地想跟展勤连袂赶往玉锦阁。
“殿下,妾身可否跟您一起去看望那位少爷?”见他一回来连话也没给就又往那里去,璃玉忙小跑步地跟在他身边,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来者是客,都一个多月了,妾身也该当去探望不是?”
她当然是担心,别说南方男风风气盛,北方的官员不少也养着男宠;而又因为男子无法生育,所以多数人的妻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宁愿丈夫卖男宠也不愿娶小妾。
但她不同。她现在虽然被称一声二夫人,贤妃娘娘也认同她,但在龙翱娶正妻前她是不可能有真正名位的……若龙翱真的有了个百般疼爱的男宠,那么她仅有的这些都将会不保。
所以她定要亲眼看看那少年,才能安心。
龙翱闻言停住了脚步,一眼就往身边的展勤看去。而展勤只是点了点头,苟些愧疚似的垂手退到一边去。
“璃玉。”他转头看着自己的侍妾,以平稳却威仪的口气道:“他怕生也体弱,现在不是时候,你能明白么?”
一来,是不想在怀雪还没完全适应环境前又让他接触到陌生的人,令他害怕紧张;二来,或许是心底那份情感作祟……他怕让人见着自己的宝贝,尤其是有种危险性的时候。
“是……妾身明白了。”一个软钉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还了回来,璃玉虽有些不甘,但也只能畏缩委屈地低下头。
“你先回去吧!”他语气转为温和地说完,转头就离开。
见到他要走了,璃玉又慌忙抬起头来匆匆地追上去问:“殿下,您晚些是否到妾身那儿进膳?”
龙翱头亦不回地摆了下手,“晚点我让展勤告诉你,别跟来。”
“那,妾身就回去等您。”她停下脚步,挤出笑容地目送龙翱离去,仍没等到龙翱回头看她美丽的笑容一眼。
留下展勤在门外,龙翱一进房门就对要行礼的翠娘压了下唇示意她别出声,然后走过床沿轻轻伸手去探床上小人儿的额头。
“今日午时退烧的。”专责服侍齐怀雪的翠娘跟了过去,带笑看着轻道:“少爷原想等殿下回来,可是喝了药就撑不住睡着了。”
她今年方二十六,因为死去的丈夫是大夫,所以略懂些医理。身为寡妇的她带着自己四岁的孩子原是过得十分刻苦,但龙翱允了她只要她尽心侍奉齐怀雪,那么便派人为她教养孩子直到成人,并且在孩子长大后,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办事。
只是感激允下的她没想到,会让这位尊贵的人物这么介意的,是个纯得像孩子的病弱少年。
她虽隐约地听到了府内的流言,但,龙翱虽是不寻常地宠爱怜惜这位少爷,却又没有任何令人非议的行止。
一个月下来,她也将这视为寻常。
“他睡了多久?”龙翱让自己的眼从那张脸上移开,平稳地问道。
“两个时辰。少爷向来睡得不久,也差不多该醒了。”翠娘看了看外边暗蒙的天色回答道:“奴婢去弄些粥品来备着,殿下是否要一起用些?”
“嗯,照他素日吃的多弄一份来就成。”回了京城后他们都没在一起用膳,难得今日在他用膳前就回府,自然是得陪陪他。 “奴婢知道。”
翠娘退出去后,龙翱想起三天前得了料子吩咐工房尽速裁制的衣物应该是好了才对,便叫了展勤进来。
“将缝制好的花罽裘衣跟绒衣取来。”他吩咐道:“还有,我今晚就在这儿用膳,你拿了东西顺道告诉璃玉一声,然后自行去休息吧!”
“属下知道了。”
等展勤也离开,他才眸光温柔地凝视着齐怀雪的脸庞。
在南京时细细补养出的一些血色,才不过回京一个多月就又没了,身上的药味也更加地浓重。他是否不该带他来北方,而该让他留在自己的家乡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