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铰楚没理他,只问:“都安排好了?子乔呢?"
铁烈道:“放心,都安排好了。要落跑不是问题,卫子乔也在路上了。只等老大你把菱烟拐上手,跟着咱们跑路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只要跟着老大,就算离开战场也不会无聊的。
“铁烈,”曲效楚望着他:“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小心后头?没人跟踪你吧?"
铁烈大刺刺地摆摆手:“没啦没啦,老大,再这么婆婆妈妈的,小心菱烟就不要你!"
曲铰楚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这几个月来,他始终小心翼翼,除了铁烈、贝彦和周二,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处,深怕齐王或皇帝会追踪到恋荷和孩子们,那是他的弱点,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到他们一丝一毫。
他们是他绝对输不起的弱点。
当天下午,军儿和星儿抱着小妍,到河边抓鱼去了。风恋荷一个人在药园里除草、下种子。只是这次,她种的不是那二年一生的圆叶风铃草,而是容易长又好卖的蕃红花、蜀葵……
虽然曲铰楚没有多说,但她看得出他眉间的烦恼,猜得出皇帝与齐王的夺位,把曲铰楚和他的弟兄们都卷了进去。她不能自私地再把他留在这个地方,他是属于天下、属于世人的,她得够坚强地在他走的时候,微笑地送行。
“风恋荷。”
她微微一惊地抬起头,一个全身黑衣的仆妇站在她面前,眼里带着她看惯了的轻视,但却又有着微微的恐惧。
她没有回答,只是直起了身。
“我奉曲老夫人的命令,来给你送讯。”那个仆妇有点紧张地四处张望。曲铰楚并没有告诉风恋荷,他把曲府的权力夺了回来的事,所以风恋荷不了解为什么这个仆妇会一身丧服似的黑衣;也不了解她有多害怕被曲铰楚发现,她奉命趁曲铰楚不在的时候来送讯,她一点也不想要作这差事,要不是午时皇上召老夫人晋见,说了这个狐狸精的下落,她又刚好陪侍在侧,也就不会被老夫人派到这儿来。谁不知道爷把这狐狸精当成宝,为了她连老夫人都遭了殃,何况她只是个小小的仆妇……
“老夫人说……”她紧张地D因了咽口水:“皇上这几日就要把公主指婚给爷了。你这狐……狐……如果还识相,就早早收拾包袱走远点,免得公主以后拿你开刀。”她急急忙忙传完了讯,一转身飞也似地跑了。
风恋荷茫然地站在药园里好半晌,才慢慢拾起种子囊,走进屋里,软软地坐在桌边。
指婚呀……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她并不在乎他要娶谁,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她的。她在乎的是,指婚是皇帝和他的棋局中的一个棋子,而她的存在,会不会打乱了曲铰楚的棋?
逐鹿中原,赌的是生与死呀,是曲铰楚和他的弟兄们的生与死。她不知道自己在曲铰楚的棋局中,扮着什么样的角色,但她绝不要成为皇帝威胁他的弱点。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口巴,要她离开他的契机……
他那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女人,也许不会是公主,但也不会是她。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回应他的爱的女人。像她这样一个没有了心、背着败家弑母之罪的女人永远也给不了他想要的温暖。
突然眼前一黑,她的胸口也紧紧地纠起。抬起头,不知何时黑夜降临了。远远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她缓缓点上烛火,打开门。
一只蛾飞了进来,奋不顾身地往那明亮灼热的火扑过去,一阵小小的火花闪动,那只蛾背着焚毁的羽翼跌落在桌上,犹自不停地扭动扑打着残翅,想向火光移近,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就像她一样呀!
她也曾经飞蛾扑火,只为企求那一丝热度,却仅换得焚身烙印与断羽残翅。
她……再也飞不起来了……
第七章
“皇上,珍芳官的侍卫马五有事禀告。”
燕释从地图上抬起头,眉心有着阴沉的怒气:“朕说了,谁也不准打扰!"
今天下午,曲铰楚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拒婚,这摆明了是要跟齐王燕腾风合作?卫子乔领着曲家小队人马已经到了京城外数十里,那些都是曲家嫡系的人马,他现在如果杀了曲铰楚,卫子乔肯定会打进京城,就算那些以一挡百的曲家军他不怕,万一燕腾风趁势而起,他就万事休矣。
燕释狠狠地将手中的地图摔在地上。可恶!这一切不是巧合,一定全是曲铰楚计划好的,他太小看他了!被他那温和无害的笑容给瞒过去,以为他和曲在宽一样是个愚忠的乡下汉子。要不是今日召了长公主燕兰玉进宫,看她一身寡妇打扮,他也不会知道曲铰楚早已非当日那个被母亲玩弄在掌心的小孩子。
可恶,他竟被一个小伙子骗得团团转。
“皇上,马五禀告,公主要他去杀死那姓风的女人,还问皇上的旨意。”
“姓风的?"燕释的脑中矣光一闪,他气糊涂了,怎会忘了还有这个女人!今早他派人跟踪那个姓铁的粗人,终于探听到了曲铰楚每日的下落。本来他只想叫皇妹派人去叫那女人别来碍事。既然姓曲的敢拒婚,他就给他的下马威。
“告诉他,公主的吩咐照作就是了。”
等马五去了,燕释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曲铰楚,你别得意。你要为那残花败柳拒绝指婚,朕就叫你跟个牌位成亲!"
翌日,还没过午时,曲铰楚就走进了家门。
“恋荷。”
正在看着药炉的风恋荷有点惊讶地抬起头:“今天怎么早?皇上没早朝?"
曲铰楚摇头:“皇上要我出京去接子乔,这几天铁烈会留在这里陪你们。”
风恋荷微微一惊:“他回京了?"曲铰楚走到她身边,近得她几乎闻得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他低声道:“恋荷,你肯跟我走吗?"
风恋荷登时面色苍白:“什么意思?"
曲铰楚放柔声音安抚她:“我不想卷进夺位之事,所以我想走。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会留下采再想别的法子。”
风恋荷深深地望着他,轻声道:“不要让我成为你的负担。”
曲铰楚握住她细瘦的肩,凝视进她眼底深处,柔声道:“我希望,你能让我替你负担。”
风恋荷的心一阵轻颤,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答应跟他走,怕自己会一错再错……
“一定得现在作决定吗?"
“不……”曲铰楚抚着她垂下的发丝,握着她肩的右手变得更轻、更柔:“我不想逼你。即使我们到新的地方,我也还是不会逼你,一切都会跟现在一样,你至少想一想,好吗?"
这个男人……这个天之骄子的男人,竟然求她……?风恋荷的眼眶红了,她闭上眼,不敢泄露自己的感情,只是任由自己感受他的手掌传来的温度。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最后一次……能这样让他宠着自己,让自己倚靠着他……
心中闪过干言万语,但她不能让他起疑,所以,最后她只轻轻说:“我帮你收拾行李,带点药茶上路吧。”
她和孩子们目送着曲铰楚与贝彦离开,孩子们叫着跳着,而曲铰楚不断地回头,微笑着对他们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忽然,她封闭的心的一角,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他记得的……他记得她对他说过,那个男人离开她的时候,从没有回过头,而那个决绝是那么重地伤了她……
曲铰楚……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有多么珍惜她、多么不舍她啊。就像他从来都不会让她等他,无论刮风下雪,他总会在她开始感觉焦虑无助前,来到她的身边。
这一刻,她真的体会到,他是用“心”在爱她的,用她想要的方式爱着她。
只可惜……她没能早点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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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曲铰楚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孩子们才停下叫声,小妍扁起嘴就要哭,星儿忙把她抱过去哄,被留下当护卫的铁烈伸伸懒腰,敲了军儿的头一下:“喂,小兔崽子,你家柴房哩?老大叫我要劈满一柴房才能休息,还要我盯着你们两个练拳。”
军儿火大地瞪着他:“你这个大胡子!不准叫我小兔崽子!"
“我偏要,你能奈老子何?小兔崽子!”
“你……”
风恋荷摇摇头:“军儿,你怎这么没规矩?跟铁爷没大没小。铁爷,你别跟小孩子计较。”
铁烈咧嘴一笑:“菱烟呀,你可千万别叫我铁爷啦,跟着老大喊我老铁或铁烈就行啦。你以后可是我大嫂哟!"
风恋荷的脸色微微一白,但粗枝大叶的铁烈自然没有看出来。
风恋荷对军儿说:“你带铁爷去后院,然后到前头药园子来帮我。”
军儿气鼓鼓地瞪了铁烈一眼,“哼”了一声,不理他迳自往后院走。铁烈得意地笑着跟着他去。
风恋荷拿起小药锄翻土,却没有把种子种下去。小妍这时已经不哭了,在一旁嘻嘻哈哈地捏着土玩。星儿忧心地看着风恋荷,轻声问:“姐姐……你在难过?"
风恋荷沉默无语,她在想要怎么与孩子们开口。
“姐姐,那个大个子去劈柴了。”军儿幸幸地踱回来,蹲在风恋荷身边,看着满脸忧愁的星儿,他怔了一下:“干嘛?大哥不在,这次换你惹姐姐生气了?"
星儿摇摇头。风恋荷放下药锄,看着他们两个,低声道:“我们要离开了。”
军儿和星儿张大口,风恋荷阻止他们说下去:“大哥哥是皇帝身边的大将军。不可能一直留在咱们身边的。现在,皇帝给他指了婚,他要娶公主。”
“他不是要娶姐姐吗?"军儿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他怎么也不觉得大哥有喜欢别的女人呀。
风恋荷苦笑了一下:“不,姐姐不能嫁他的。而且,他是好人所以对咱们好。咱们可不能一直缠着他呀。”
星儿眼眶红了,低声道:“我不要离开大哥。”
军儿也抿住嘴,一言不发地看着风恋荷。
风恋荷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但是姐姐非走不可,将来你们长大了,也许就会懂了。姐姐希望你们能跟姐姐走,但如果你们要留下来,姐姐也不会阻止你们的。”
军儿立刻大声道:“我绝不会离开姐姐的。”他的手在发抖。
星儿小脸发白:“我也不要!我一定跟着姐姐,你不能不要我!"
风恋荷心疼地把星儿搂进怀里,小妍看了,立刻吃醋地半走半爬地过来,硬挤进风恋荷的怀中,小手紧紧抱住风恋荷的颈子:“小妍也要抱抱!"风恋荷搂紧他们,柔声道:
“姐姐绝不会不要你们的。跟着姐姐,只有苦日子。你们愿意跟姐姐走吗?"
军儿咬着嘴唇,点点头:“好。”星儿用衣袖抹了抹眼睛,低声道:“我也跟着姐姐。”
风恋荷歉疚地看着他们,柔声道:“姐姐已经都打点好了,船也停在林子下头的河边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出发。”
“今晚!"两个男孩互看一眼:“这么快……”
这么快呀……那么,他们就再也看不见大哥哥了?大哥哥回来看不到他们,不是会很伤心?但是,看着姐姐苍白的脸,他们虽然不舍、虽然不懂,但却什么也没有再问。
傍晚,铁烈吃了个饱,正准备到外头吹风纳凉,风恋荷突然对他说:“铁爷,你能不能到京城帮我抓个药?星儿有点发烧。”
“发烧?"铁烈看看面色苍白的星儿:“哦,老大有提过,这小娃娃身体不好。这里没药了吗?"
风恋荷摇摇头:“这里的药材是散的,并没有配好的药方。之前的药都服完了,麻烦你跑一趟好吗?"
铁烈不疑有他,拍拍胸笑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说着揉揉星儿的头:“小娃娃,你别担心,铁老哥一定给你把药拿回来。”
星儿红了眼睛点点头。风恋荷送铁烈出门,看着他跳上马,忽然她拉住他:“铁爷……真的谢谢你。”
“小事一桩啦。”铁烈豪爽地笑了笑,纵马而去。
“姐姐……我们骗了他……”军儿闷闷地说:“大胡子嘴巴坏,但是个好人。”
风恋荷轻声道:“去收拾行李吧。咱们得趁他回来前走的。”
小屋简朴,其实没什么东西好收。两个孩子提着包袱,和抱着睡着了的小妍的风恋荷站在门口,三人望着小屋,星儿捣着嘴哭了出来,军儿粗声道:“哭什么啦!你是男生耶。”风恋荷搂搂他,轻声道:“走吧……”
三人走到河边,果然一个搭着小篷的船在岸边等着,风恋荷先把小妍放在船里,星儿抱着她坐下,军儿拿起篙站在船头问:“要出发了吗?"
风恋荷沉吟了一会儿,道:“等等,我回去拿一样东西。”
她提着灯笼回到小屋,空荡蔼的屋子里,只留着曲铰楚的东西,看来显得格外孤单。
她心里一酸,轻抚着桌边雕了一半的木椅,那是曲铰楚替小妍作到一半的,因为她长大了,不用人抱,可以自己作在桌边吃饭了……开门走进新的小屋里,那盏琉璃灯和留下的书简,放在空无一物的桌上。风恋荷望着那个灯好半晌,她本来是不打算带它走的,但是,临到头来,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老天……应该不会责罚她,带走这样东西作纪念吧。
她并没有打算要忘了曲铰楚呀。
她把灯细心地包在软布里,不舍地环顾四周,叹了口气,缓缓走出门。
来到林边正要走下河岸时,突然,她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叫:“小心!"回过头,只看到一个黑影伴着闪着银光的长刀从背后向她砍过来,她惊骇地往前一扑,脚踏了个空,在往下跌的同时,背心一阵冰凉,然后是火焚般的剧痛。
这就是扑火的痛吗?
兵刀的撞击声在她身后响起,她隐隐听到有人喊着,但一切都离得她好远,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那个她所惧怕的黑暗,终于还是攫住了她……
她……终于要死了吗?
在她挣扎了这么久,终于……她还是该死的吗?
她以为……老天决定要她活,原来,她又错了……
灼热的痛楚中,她想到的不是那负心的男人、不是她抛弃背叛的家人、甚至不是孩子们……而是……
曲铰楚啊……
自己毕竟……是爱他的。
曲铰楚还没走进客栈,一群几十个汉子就从楼上探头欢声大叫:“老大!你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