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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恋情曲 page 11 作者:云漪

  曲铰楚看着他,唇角带着微微扭曲的笑:“要胁我?人呢?"

  卫子乔说不出话来。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这件事早已是凶多吉少,若是燕释或齐王抓了人要威胁曲铰楚,那早该把人活着的消息放出来,这才可能命令得了曲铰楚。事到如今,就算真的不是皇帝假公主之手杀了风恋荷泄恨,也是燕腾风杀了人再栽赃,不论是哪一边,风恋荷都是死路一条……他都能猜到,更何况是曲铰楚?

  “老大,咱们会查明白的!到时,再替风姑娘他们报仇。”

  曲铰楚笑了:“查明白?报仇?人就会回来了吗?"他绕过卫子乔,缓缓地向前走。

  卫子乔心中一凉,他知道……看着曲铰楚的背影……他知道他要作什么……

  而他,必须想办法留住他。

  他一生最讨厌麻烦,只有老大……只有为了老大,就算是天大的麻烦要他扛,他也不会有一句怨言。

  接下来三日,曲铰楚一切如常。

  他依旧派人沿着河去找孩子们和风恋荷的下落,然后待在竹园里写东西、整理帐本、宗卷。

  周二等人原本十分担心,但看情形曲铰楚似乎除了少吃少睡,并没有什么反常,众人反而放下了心。

  再深的悲伤,都会过去的。周二对贝彦说。

  可是,卫子乔知道不对劲。自从那天离开皇宫后,曲铰楚平静得太正常了,正常得仿佛那天面对焦土断垣的疯狂都是假的。

  从来,他都知道曲铰楚外表温文淡雅,面上几乎永远带着微笑,但那颗心里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个他看不透的黑洞。在战场上,曲铰楚步步为营用最小牺牲的战略保住士兵,但自己的打法却是不要命永远都是哪里最危急就往哪里去。

  他一直知道……曲铰楚是在求死。

  或者说,曲铰楚从来没想着要留住自己的命,他把所有人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唯独自己的命,他从来不在乎。

  因为,在曲铰楚那像黑洞一样的心底始终相信着,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所以,他才坚持要贝彦和铁烈紧跟在曲铰楚身边,他知道曲铰楚会为了那两个人少犯一点难、少拼一点命,那两个人是曲铰楚的护身符。从那时起,终于曲铰楚的伤少了,命也留住了。

  所以没有人会知道,当他听到曲铰楚爱上一个女人时,他有多么高兴、多么安心。因为这样曲铰楚就会有留下来、留住自己的命的欲望了。

  只是……他没有想过,如果失去了那个女人……

  卫子乔看着曲铰楚把包着军印的黄布和一叠卷宗书简放在桌上,他知道……他最不希望的事就要发生了,而他只期待他的方法能再救曲铰楚一次,只期待曲铰楚的温柔和仁慈,没有像他的心一样,跟着那个女人死了……

  “老大,你去哪?"

  曲铰楚拍拍他的肩:“让我一个人静静。”

  卫子乔没有再问,任由他一个人走出竹园,然后拦住要追上去的铁烈等人,在他们的耳边低声嘱咐,这是他的孤注一掷。  ,

  曲铰楚经过花园时,一身缟素的长公主燕兰玉正在赏花,看到曲铰楚她美丽的眼中升起忿懑:“你又要去找那个死掉的女人?"

  曲铰楚停下脚步,淡淡道:“你要当曲家的主人,就给你当。”

  燕兰玉又惊又喜,强自装作镇定的样子道:“我本来就是曲家的主子!"

  曲铰楚看了她一眼:“我已经辞了官,”他不理燕兰玉的抽气和暴怒,淡淡道:“现在就离开,这个曲府就随你便吧。”

  燕兰玉不顾形象地冲过来抓住他,怒道:“谁准你辞官!你敢藐视皇命!"

  曲铰楚唇角浮起淡淡的嘲笑,轻轻挥开母亲的手;迈步而行。

  燕兰玉在他身后,又惊又怒地叫道:“你不能走!你要走也不能辞官!听到了没有!

  这是你作儿子应尽的义务!给我回来厂她不能让曲铰楚定,她看过多少权倾一时的将相王侯之家,就因为被罢了官或是死了丈夫、儿子只剩孤寡一人,从此门可罗雀无人过访。  ,

  就算家财万千,也再不能在官侯之家中走动,最后终被遗忘。

  她不要!她是堂堂长公主,燕朝中最美的长公主,最有势力的曲将军的母亲!她不能失去这些!

  所有怒骂曲铰楚像是完全没听到,只是默默往前走。脚步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他出了曲府缓缓地一直走到那片焦上前,凝望着河边。

  滚滚河水卷着一切向东流去,没有留恋,也没有容情。

  这时,曲铰楚的背后响起了卫子乔的声音。他的声音虽然还是懒懒的,但终究透出了一丝紧张:“老大,你打算放弃寻找孩子们了吗?马五和燕腾风的人都说从头到尾没见到孩子们,他们一定是逃了,你难道要放下他们不管?"

  曲铰楚没有回答,他的背影没有一丝动摇。

  卫子乔向旁一挥手,那几十个早躲在林中的曲家军都跑了出来。卫子乔走到曲铰楚身后一步之遥,道:"大伙全都辞官了,没一个愿跟着那狗皇帝。从此咱们就是无业游民了,有人家里上有高堂,有人下有妻小,都没了填饱肚子的着落,老大,咱们跟了你十多年,你不会自己一个人跑路,放咱们饿肚子吧。”

  终于,曲铰楚转过了头来,那双黑眼透明得像没有任何焦点。

  卫子乔故作轻松地举起双手,阻住曲铰楚要说的话:“老大,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怕麻烦,就算你都安排好了,但要我带头去养活这几百张嘴,我可是绝对干不来的,我一定拍拍屁股,逃之天天。”

  曲铰楚望向滔急的河水,良久良久,久到卫子乔几乎以为自己失败了,久到他脸上再也装不出轻松懒散的笑容。终于,曲铉楚开口了,他眼底的悲哀又藏住了,面上又带着那淡淡凉凉的笑容:“我们走吧。”

  卫子乔在心中吁了口气,他知道他暂时留住老大了。

  只是暂时。

  他不知道,他能这样留住老大多久?

  求死……并不是拿着刀、跳河跳崖才是求死呵……

  他只能祈祷在他的法子用尽前,真能如周二所说,让悲伤成为过去。

  第八章

  四年后

  雪峰山上的荷庄,是三年多前突然冒出来的。庄主是什么人从来没有人见过,附近的居民只知道这个庄子人口很多,本是作米粮买卖的,后来渐渐伸展到药材、茶叶。荷庄甚至将名为粹雪的新茶培育法与四周的茶农分享,使粹雪成为当地茶生意中的大宗。

  自从荷庄建立后,山下资水旁的小镇,就生机盎然了起来。原本小镇连年天灾,加上苛捐杂税,盗匪不断,百姓生活相当艰辛。但荷庄的人却在一年内,在盗匪不是被歼灭就是从了良,外地盗贼也不敢到小镇附近生事,当地官员更不敢再任意凌虐百姓,天灾时药价米价也不涨,荷庄几乎是他们的活菩萨。

  而这个荷庄的二庄主,此时快马飞驰过小镇直进了庄门,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庄门口等着他,一见到他,那个大胡子就迎了上来。

  二庄主把马丢给奔过来的马夫,劈头就问:“老大呢?"

  大胡子向来乐天的脸,早被浓浓的自责给淹没:“老地方。他今早又吐了血,瞒着不让咱们知道,但贝彦眼尖发现了。”

  二庄主急步往内走,边问:“他还是睡不好?"

  大胡子跟着他后头:“宁神茶是天天喝,也没看他睡一场好觉,每天跟咱们吃一样的东西,怎么吃了像没吃一样。半个月前倒了一次,才传书叫你回来的,陈大夫说,老大这样下去什么郁结五脏而受损的,撑不了多久。卫老二,你想个办法吧!你都能叫老大不死了,再想个法子治好他。”

  二庄主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就是卫子乔。

  只是,现在的他脸上再难出现过往征战沙场时仍未断过的懒散笑容,原本放浪不羁的神情也早被烦忧所取代。

  四年前,他说服了曲铰楚活下来。他们远离京城来到资水边,曲铰楚评估时局后,挑了一个最能养活百来人口的米粮生意,凭着他的布局与策划以及卫子乔的手腕,很快的就有了建立荷庄的能力。

  然后,曲铰楚准备要离开。

  那时,卫子乔就知道,曲铰楚是要追着风恋荷的脚步去。他只好再用部属们要成亲,米粮生意尚不够养活将来的妻小孙儿,必须要多方发展的名目,让曲铰楚想法子把生意拓展到药材、茶园。现在他甚至开始说服曲铰楚开拓木材市场。

  他只希望时间能冲淡曲铰楚的悲伤。

  起初,他发现曲铰楚似乎平静下来了,似乎专注在生意上了,也会因为弟兄们的笑话微笑,会在他抱着酒去找他闲扯时,像往日一样笑着听他胡说八道。他真的以为,曲铰楚慢慢看开了。

  那一刻,他真的稍稍安下了心。

  直到……他发现,曲铰楚脸上的微笑依然冰凉,发现曲铰楚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他才知道,他错了。

  他们所有的人留住了曲铰楚的人,却救不了他的心。

  他早就知道,求死……并不是刀剑断崖才能作得到的,曲铰楚在不让他们惊觉的状况下,一日、一日死去。

  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好恨。他从来不知道无能为力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四年来他派了多少人出去寻找风恋荷和孩子们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奇迹是不会出现的吗?他期待得太多了吗?

  卫子乔站在竹篱外,看着月光中随风轻摆的一片淡紫的花海,那是曲铰楚一个人种的,那时曲铰楚脸上的温柔,让他终于了解,那个死去的女人是多么深地刻印在曲铰楚的灵魂里。

  他要怎么样才能再给老大一个灵魂?

  “老大。”推开竹篱的小门,他对着一身黑衣站在树下的秋千旁的男人说:“人秋了,夜里风凉,进屋里吧。周二叔泡了你最爱的东坡茶,还有药膳,你吃了就睡吧。”

  曲铰楚转头望向他,憔悴的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你回来了?不是下个月才该回来的?"

  卫子乔笑道:“我都打点好了,待在那里干什么。你以为洞庭湖那么有趣?"

  曲铰楚只是笑而不答。这四年来,他的话变得更少,卫子乔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面立,看着那片花海:“我照你说的找了据点秘船商,价码上也照着估的成本谈得差不多了,不过,杉木来源那边,还要老大你再想一想怎么作。”

  曲铰楚沉思半晌,道:“我知道了。详细的情形,进屋去再说吧。”说着,他又再望了花海一眼,,才转身走向木屋,卫于乔正要跟过去,忽然一瞥眼看见一个十五、六岁仆役打扮、面生的少年,站在竹篱外看着曲铉楚,眼神相当专注,像是在衡量什么。那少年似乎发现卫子乔在看他,一溜烟就跑了。

  卫子乔眉心微皱。大多数新来的人,都会好奇的想知道庄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头一阵子总会找机会就打听。只是这少年竟然跑到老大的居所来探听,而且那个神情不像是好奇的打探,难道……是另有所谋?

  这四年来,卫子乔深知皇帝与齐王都没有放弃曲铰楚,不停地派人在各地打听,而皇帝对大商贾也一向是非要掌握不可。因此,找曲铰楚的人和探听荷庄的人,总是不停在庄子周围打转。这让卫子乔不由得多心,因为曲铰楚已禁不起再多一丝的打击,他得好好查一查。

  他叹了口气,叫一个兄弟去找陈大夫和老骆过来。过去他是从来不叹息的,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只当被盖,曾几何时……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得什么叫作无力与丧乱吧

  没多久,老骆先来了,他也是当年曲家的参将,现在庄里的大小事都是他和他老婆在负责。

  “卫老二,你找我?你娘在问你怎么回来了还不去看她。”老骆跛着左脚快步走来,满是风霜的脸上有三道可怖的伤痕,他的背上更有无数征战的痕迹。  ,

  “我不在的这阵子,庄里是不是请了新的佣人?"

  老骆点点头:“是,来了两个帮忙伙食的大娘和一个娃娃兵。怎么了?"

  “那娃娃兵是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叫阿非。他是十天前进来的,你知道三十里外的邻镇闹水灾,一堆流民到了城里,那时咱们正在找伙房的人,这个阿非也来了,说是家里有老母和弟弟,想在这里帮忙,老大一向对这些孤儿寡母的流民都很宽厚的,所以我看他还算诚恳,就留他在后头帮忙粗活。”

  ”他会武吗?你查过他的底细?"

  老骆脸色凝重:“阿非有问题吗?他作事很勤快的。会武吗?嗯,他脚步很轻捷,但不像是真正的练家子。他来才十天还没回过家,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如果有必要,我会去查清楚。”

  “他有没有跟人打听老大的事?"

  老骆想了想:“有,但跟一般新来的人间的也没两样,就是老大为什么身体不好,为什么都不出门之类的。”

  “没问老大是谁?叫什么名字?"

  “没有。”老骆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卫子乔看到老骆后头,陈大夫来了,于是对老骆点点头:“你小心去查,别给人发现了,要是他是无辜的,这样会伤了他的心。”

  老骆的丑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卫老二,你这就欺人太甚了。我办事你难道不放心。”

  卫子乔一笑,目送老骆去了,这才问陈大夫:“老大到底怎样?"

  “还是老话,庄主没有病,只是郁结于心导致五脏衰竭。我开的药只能补身吊住命,万一……”陈大夫的脸上满是无力。

  卫子乔咬牙道:“你直说,老大这样还能拖多久。”

  陈大夫摇头:“真要拖,一年半载是拖得过,但是万一受了风寒之类,那就……二庄主你也知道,庄主就爱站在风口看着花,晚上又睡不着,这样很容易染病的。半个月前也是因为受了风寒才会倒下的。要再一次……”

  “一年半载……”卫子乔恨声道。他在心头发誓,要是老大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要让那混帐皇帝和公主死得惨不堪言!

  深夜,卫子乔在杨上左思右想总是不安。他坐起来,准备到院子里练剑发泄一下。才出房门就看到花圃后的小木屋犹自透出光。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敲敲门:“老大,是我。”没有回音。他有些心惊,连忙推开门,只见曲铰楚坐在窗边,端着一杯看来早已冷了的茶,凝望着桌上那个碎裂焦卷的琉璃灯,完全没发现到他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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