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他在外头干什么?唔……她猜不出来,可这时,另一个人影出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不睡呢?
捺不住好奇心,杜怀默快快下床,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八年的训练是成功的,杜怀默无声无息的跟在两人身后,直到一栋宅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说也奇怪,在这个岛上生活了八年,可是,杜怀默却未曾来过这里——
这是一座好大好大的庄园,映着皎洁的月光,依稀能瞧见昔日的风采,广大的薰衣草园,迎着微风淡淡送香,可是那斑驳的痕迹却清清楚楚的写满风霜;更往里走,杜怀默发现这宅子只是样子好看,里头早就残破不堪,到处是塌了的墙、倾倒的柱子,加上满地的脏污……简直就像鬼屋!
至此,杜怀默是真的傻眼了。
为什么高轩昂父子妾来这里呢?而且是在这样的时间?她心中有许多疑惑。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墅高轩昂的事这么好奇,他对她这样差劲,还一再的打击她,然而,她就是想知道他的事……为什么呢?杜怀默想不通……
想着,一阵说话声截了她的思绪。
“……我就知道你会到这里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当年的事,对吧?”
高默的问句让杵在月光下的高轩昂转过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面对儿子无悲无喜的面容,高默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轩昂,是爸爸对不起你……要不是爸爸,你也不会……”
“够了。”谁要听这些无聊的悔恨?
“轩昂!”当高轩昂走过他身边,高默扯住他的手臂。“你还在恨我吗?为了当年的事?”
高轩昂敛下眼睫,不屑跟他的目光接触。“我要回去了。”
闻言,高默傻了,松了手,轻道:“轩昂,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如果我知道芊会这样待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可惜,就是不知道啊!高轩昂冷笑。“我和你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说……你不认我这个爸爸了?”高默顿了许久,才将心里早就想说的话说出口。
爸爸?“这样也算是爸爸吗?”高轩昂冰冷的话挑起了高默心中最深的愧疚。
高默的喉咙梗着硬块,儿子的话无疑给他判了死刑,可就算要死,他还是不能不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一直都想弥补你的……”
弥补?这两个字能够做什么?让死去的人活过来?还是让所有的一切改变?高轩昂仰头,沐在银色的光影下,此时的他就像非人的魔物。没有答辩,没有反驳,他吟起记忆里最深的诗。
“……穿过金色草原的人,带着无事返还的神色,一身蓑衣看着我的农夫——,他真的看得见我吗?”
宫泽贤治的诗让高默的心跳停半拍。“轩昂,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真的看得见我吗?“难道你以为我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怎么样?”高轩昂反问。有些事,他已经等得太久,久到忘了自己在期待什么,忘了在乎是什么味道……这样的心情早该结束了。“在你心中,我根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人,而且,我也没兴趣当你父爱偶发时的调剂品。”
“轩昂!”高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高轩昂说着,将身子转过去,迎着月色的身影,朦朦胧胧的,间接拒绝了与父亲的沟通。
至此,高默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错了,他和儿子的鸿沟已经拓成海洋,再也跨不过了……垂着头,他黯然的消失在另一头。
躲在断垣残壁的杜怀默咬着唇,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可她的心却跳得飞快。
方才的对话,十句有七句她听不懂,可少主的意思她是明白的,他居然敢这样对岛主!那可是他爸爸啊!沉思的当口,耳边忽的传来一串声音。
“那么喜欢偷听人家说话吗?”
杜怀默咬咬牙,无奈的从黑暗中走出来。“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就是说了!谁教他们不选在屋里,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下谈论国家大事!
“你倒很有理由嘛!”
不然她还能怎么样?杜怀默嘟起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岛主说话?那是你……”
高轩昂很快的堵住她要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她的事,可是……“要是我是你的话,我爸爸能来看我,我一定会高兴死的。”这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高兴?这样的假情假意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高轩昂叱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父亲,我宁可没有!”
望着他冷得足以冻人的表情,杜怀默不觉泛起阵阵寒意。他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父亲?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人!想着,她忍不住开口:“你是鬼吗?”
“对,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他说着,那两道吃人的目光扫入她的瞳里。
杜怀默不自觉的颤着身子。
他竟然说自己是鬼……
为什么他说自己是鬼?她想着,开不了口,但他的话却像风,像雨,落在她的心田里,随着记忆的种子发芽扎根,想忘也忘不了……
是的,她是该离他远一点……然而,她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喊:不!她怎么能离开?她要是走了,爸爸回来不就找不到她了吗?没错,她才不走呢!绝对不走!
第四章
匆匆的,时间就这样过了。
要不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又回到紫姬岛来,杜怀默早忘了去年的这个季节曾经发生的事。
是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晚上,那些怎么也想不通的话……在她几乎遗忘的当口,在午夜时分……有时它们会从某个角落忽的跑出来烦她,可她总是能够很快的忘了它。
然而,高轩昂的归来却让她的记忆清明起来,那些原本以为忘了、不在乎的事,搞得她好不安……奇了,这关她什么事啊?她已经十六岁了,只消再一年,爸爸就要来接她回家了!到时候,就算炎岛翻了、紫姬岛沉了都不干她的事。
杜怀默想着,用力的点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赶走心里的疑惑,可她的目光却飘到窗外……
什么也寻不到的她很清楚,一如往常的,高轩昂还是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不肯出来。杜怀默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也不想去探究,她告诉自己,这样一个大坏蛋,她理都不想理!
然而,当阿金来唤她时,却发现她在神游太虚。
“小姐!小姐!”
失神的杜怀默差一点被阿金的大嗓门吓倒在地。
不好意思的拾起地上的书本,杜怀默傻笑。“金姨,有事吗?”
阿金摇头,这些年来,她的性子改了不少,因此也没开骂。“阿芳和阿玟都出去采买了,如果你有空,帮我整理一下书房,好吗?”
“整理书房?”干嘛这样大费周章?上个月不是才大扫除过吗?
阿金的回答解决了她的疑惑。“轩昂少主毕业了,要留下来长住,所以,我们得把书房清一清。”
原来如此。杜怀默点点头,这样说她就懂了。等等?那家伙要长住?不会吧?那不就代表着……她将会常常看见他?
杜怀默咬着唇,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心中翻搅着,教她的心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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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杜怀默拿着抹布擦拭书架。
看着满是书籍的壁橱,杜怀默轻叹口气。
说什么书房?这里分明就是个小型图书馆,别说是书了,光是架子就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仔细想想,她这些年在阿金的逼迫下是读了不少书,可是真要算起来,根本就论不上这里的十分之一……加上自己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哕……对于这儿,杜怀默总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然而,书也是有灵性的,对于一个根本就不喜欢书的人,它们也不会喜欢她的。是故,当长梯上的杜怀默拭净上层,想要跳下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将那堆没摆好的书勾了下来。
杜怀默被那堆书雨给砸中,闻着空气中的霉味,和头壳上传来的疼痛,她真想把这些书毁之而后快。可,她能这么不请理吗?跟一堆没有生命的东西发火?想着,她叹了口气,还是乖乖的将书放回架上。
然,就在那一刻,临架的一本书吸引了她的注意。
修罗?
不会吧?
竟然有本书叫修罗?
杜怀默想着,随性将手里的书一放,摇着长梯到另一头。
当她集中视线,果然寻到了那本叫修罗的书。
杜怀默取出它,仔细的端详那本小书。“宫泽贤治的《春与修罗》……宫泽贤治……宫泽贤治……老天……原来是宫泽贤治……”
是的,就是爸爸带她来的那天,高轩昂手里的书……突如其来的回忆让杜怀默傻了……她呆呆的用着极破的日语,看着里头的一行一字,其中的一句教她的心无由的拧紧。
他真的看得见我吗?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高轩昂对高默说过的话……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她全身不对劲……
底下的阿金察觉到她的失常,抬头轻唤,“怎么了?小姐?”
杜怀默了一声,扬起手上的小书,一张纸片从里头飞了出来,几经回旋,安稳的落在阿金的手上。
“老天,这是芊夫人的相片……”
芊夫人?那不是高轩昂的母亲吗?杜怀默想着,快快的从上头跳下,她凑上去,瞧见照片中的女人——那是个美得教人难忘的女人,这样的绝世美女,就算是电影明星都要失色。
杜怀默当然知道她已经过世了,可,在这个家里,有一、两张她的照片也算是奇怪的事吗?她不懂。
“有什么好奇怪的?”
阿金叹气。“不……没什么……只是,我以为所有有关芊夫人的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烧光了……”
“那场大火?”不期然的,杜怀默忽然想起那栋废弃的大宅子,还有……墙上教人胆战心惊的斑驳……
“是啊!要不是那场大火,少主也不会变成这样……”跌入记忆的阿金慢慢的摇着头,根本就忘了要回避。“芊夫人实在太狠心了,竟然想放火烧死自己的儿子……
唉,发疯的人果然是六亲不认的……”
发疯……“我不懂……芊夫人……”有病吗?杜怀默没有说出最后三个字。
然而,阿金点头了。“是叼,芊夫人有病,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来……唉……就是不知道少主有没有遗传到这种奇怪的病……”
杜怀默忽然想起去年阿金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她说高轩昂有病……原来这就是高轩昂的病吗?
她想着,过去那些听不懂的,困扰她的话突然清楚起来……那一字一句终于得以回归本位,让她明白个中含义,可真相大白带给她的不是快乐,而是说不出的惆怅。
怎么了?那样一个老爱欺负她的坏东西,就算真有什么可怜的过去,也不值得她同情吧?
杜怀默咬咬唇,鼻子却更酸了。
直到阿金悠然转醒,发现了她的异状。“小姐,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她哭了……为了高轩昂哭了?她是怎么了?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坏蛋,就算死在路边都没人理,她干嘛为他哭泣?
“小姐……”
感觉到阿金话语里的关怀,杜怀默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该说什么呢?她喃喃的开口:“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难过……”
“傻孩子,不是你的错啊!”
是……不是她的错……当然不是,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要为这种人哭呢?是不是因为这一切也不是高轩昂的错呢?
她的同情心这么多喔?竟然足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杜怀默咬咬牙,正想揩去眼泪,阿金接下来的话教她的心更沉更重。
“我明白,你啊!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坏,心地善良,所以才为少主哭的,对不对?少主也是啊!虽然他的脾气怪了点,可他也是个好孩子,要不然你溺水的时候,他就不会救你了……”
救她?那时候救她的人是他?不……他那么那么讨厌她,巴不得她出事,怎么可能会救她呢?不会吧?“金姨……”
“没错,就是少主。小姐,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知道吗?少主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不是她想的那样子?杜怀默想着,脑子倏的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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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杜怀默怎么也睡不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窗外。
她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想要瞧到什么……总而言之,她的目光就是死瞅着外头不放。
直到她盯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闪了过去,她才心满意足的从床上跳下来。
仿佛是记忆长了翅膀,虽然从那天开始,她便没有来过这个鬼里鬼气的地方,可有它在前头引路,杜怀默轻易的寻到高轩昂孤寂的身影。
多亏了这些日子的努力,杜怀默已经能够将自己隐藏
在黑夜里不教高轩昂发觉。
今夜的月光没有去年的明亮,可这样憔悴的晕黄却真足以让人的脆弱现形——
这一刻,杜怀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她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情景依旧,她终于明白这是真的……
是的,高轩昂哭了……他在哭……一向高高在上的他竟然哭了……虽然犹是面无表情,可那两行清泪却在月儿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杜怀默呆了,童年的那一幕和阿金的话浮现脑海……
或许那景象有些模糊,或许她已记不清到底是如何的句子,但,她忽然明白这里为什么要种薰衣草——因为它具有安定神经的功用,事实上,就连高轩昂的饮水都是经过特别泡制的香草茶——
即使这样,他却还是被父亲放逐在这个容易遗忘的角落……
是啊,这个总是用鼻尖瞧人的高轩昂,竟然是如此的吗?
他真的瞧见我了吗?真的瞧见了吗?
杜怀默耳边萦绕着高轩昂的问句,让她想起白天看的诗,那涛怎么说的?
“……”
忿怒与苦涩交织的苍蓝,
在灿烂的四月空气中流转,
景物在泪水中摇晃,
咬牙切齿,懊恼不已的我,已化成愤世嫉俗的修罗
这是他隐藏自己愤怒的方法吗?把自己化为修罗?
然而,就算是好了,这样的他就快乐了吗?
杜怀默很清楚,答案是否定的。
★ ★ ★
那天晚上,杜怀默作梦了。
许许多多的场景,纷纷扰扰的故事,结局都只有一个——那个救了她的天使,和高轩昂的脸叠成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