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管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吗?那天早上,她明明叫不醒他,叫不醒叫不醒!不论她怎么哭著求他,他就是不肯醒过来!她好恨……好恨……
大猫与雅各顺著YEN片刻移不开的婆娑泪眼,一齐望向姬莲冬。
「你没事吧?」大猫走到离YEN最近的阳台边缘。「没事吧?」
这是梦吗?是不是梦……谁能够告诉她……
YEN想问大猫,被泪水灼痛的眼睛却害怕再度失去般,不敢稍稍离开思念的身影半寸。是梦吗?既然是梦,为什么有大猫,有雅各……为什么……
她想要他回来,她要他回来……要告诉他她决定原谅他了,不止在梦中……她会原谅他当年的绝情,只要他别再走……不许再走了!
大猫见YEN追了出去,不放心想跟去看看,雅各制止了他。
兄弟俩在姬莲冬被劳斯莱斯接走後不久,看见YEN赤脚追出饭店。她东张西望,不断寻找姬莲冬的身影,双脚在玻璃碎片上来来回回踩动,地上开始出现血脚印,她却像丧失痛觉般一无所觉。
茫然无措寻找了好一会儿,她才绝望了,失魂落魄走回乍见姬莲冬的地点,她呆呆站著,突然之间像是承受不了,双手收握成拳,用力压住嘴唇,仿佛怕自己失控痛哭出来或崩溃尖叫。
「这就是YEN崩溃的样子,真令我惊讶。她这几年来很拚命,对台湾很敏感,都是为了小王子?」大猫看雅各不予置评,拉开落地窗,走进房间。「你去哪?」
「回房睡觉。」
「哦。」大猫在雅各步出房间的一瞬,凉凉补充:「刚才我说老布接了个烫手生意,他有意请YEN帮忙,我想我有点弄懂老布的心机了,兄弟。」
听出大猫的弦外之音,雅各的脚步停顿一下。「是姬莲冬?」
「严格说来,委托人是姬家老太爷……别走啊,听我把话说完,被保护人才是咱们的豌豆小王子……怎么走那么快,真的很困啊……」
大猫叹息著回头关切YEN,她步履蹒跚,朝别墅区落魄走去,沿途踩出的血脚印一枚接一枚,教人沭目惊心。大猫看不下去,一叹,才想跟过去照顾,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饭店。
雅各慢条斯理地拐向别墅区,行经大猫兴味满满的眼皮子下方,他行步从容,并未抬头向楼上的兄弟致意。
雅各转弯前,大猫惊讶地接收到他惠赐过来的一眼,心头开始发毛。
那一眼,让他想起他和雅各由英国特种部队转任护卫工作的第二年,他们随同英国某政要出访南美洲发生的悲剧。据老布的地下情报网调查得知,这位政要暗中资助爱尔兰种族分离主义极端分子,策动多起恐怖攻击,造成二十六人死亡,最後皆苦于罪证不足而任其道遥法外,直到他出使南美洲遭人格杀为止。
暗杀事件发生之前的几分钟,雅各也是看了他这样的一眼。
事情发生时他才顿悟那一眼的意思,雅各早已发现有人埋伏,但他无意救人。
他和老布甚至怀疑过,雅各在移身扑挡这名长官时,巧妙将对方暴露于狙击手的火网之下,以无懈可击得找不出一丝破绽的手段「铲奸除恶」——假如雅各有所谓的正义感:这件事只是开端,此後类似的事件不胜枚举。
中国有几句话可完美形容雅各可疑却高竿的作法,借刀杀人或兵不血刃。
惹恼他的人就……自求多一顺吧……
第五章
洁白的墙面,洁白的窗帘,洁白的床单,俊秀温文的他也自得令她心悸。
站在窗边的人缓缓侧过身,怜爱地笑望她睁不开一双困眼,模样娇憨。
「你七点不是要帮人家补英文吗?五点半了,先起来吃晚餐。」
「我不饿,不想吃饭……我想睡觉。」她娇喃著缩回被窝。
「你会迟到的,把我的毛衣穿上,天气变冷了。」
暖呼呼的被窝下伸出一只赖皮的手掌,「再五分钟嘛,好不好……」
「被这句话诈骗两个小时之後,我有权拒绝上当。」
被窝底下的人咯咯笑著,使出必杀密技,「拜托你,求求你,我心爱的男朋友,英俊优秀的好学长,拜——托……」
他哭笑不得,完全拿她没辙。「吃饱後你想睡再睡,晚上的家教我帮你上。」
「不用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掀被坐起。「我不困了……」
她睡眼惺忪,力图清醒的模样子添一股惹人心怜的荏弱,看得他莫可奈何。仿佛感应到男友的无奈,她绽开诱人笑靥,对他俏皮地伸出食指。
「过来,过来……过来呀,快点。」
「别把人当小狗使唤。」他却抗拒不了小指头的勾诱,乖乖走向了她。
她闭上眼,悉心感受男友冰冰凉凉的双手捧起她的脸,珍爱亲昵地吻著。
「晚上我帮你代课,你先下去吃饭。」
「不用了,真的。」她摇头,偎入他略嫌单薄却总能迅速静定她心神的肩窝。英文课的小国一很怕生,临时找你代课对学生家长也过意不去。一个小时而已,小意思,我曾经一次兼过五份家教呢。」
他淡淡柔柔喟叹一声,手指头摩挲著她消瘦一圈的颊,「你好坚强。」
「当然啊,我从小就自力更生嘛,坚强是一定要的。」
「觉得累的时候,不要硬撑。」轻轻拥著突然将小脸掩入他肩头的女友,他怜惜轻问:「好吗?别硬撑。」
「嗯……嗯。」她用力点头,睡眠不足的眼眸泛酸,小鸟依人般眷恋他温柔的胸怀。「当我觉得很累很累的时候,你的肩膀就像现在这样,借我依靠五分钟。」
「我必须等你很累很累的时候,才能这样抱著你吗?」他拂弄她刘海,冰凉双唇印上她发烫的额。「你只想借五分钟?一辈子不好吗?」
她轻快地娇笑一声,笑声中隐带哽咽,唇瓣噙笑的面容很娇很甜,很满足。
今生别无所求……她再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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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从云端瞬间跌入无边地狱中,倚墙暂歇的螓首搐动一下,她猛然惊醒!
「YEN,YEN……」
YEN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美眸困惑地眨了眨,她大惑不解,茫然望著蹲在身前的金发少年,一时间不知身处何方、今夕何夕;少年晴蓝的眼睛亮得惊人,在在加深她心底的疑惑。
「头儿逮到鱼了,你看!」小孟如释重负抓高正在震动的接收器,凑到浑浑噩噩的艳容前,喜道:「头儿说九点整会来接我们,我们要回家了!」
少年枯瘦的脸颊透著些许慌张,德语连珠炮般射出,努力活络著僵凝的氛围。
于是,她总算想起,瘦弱少年是她的伙伴小孟,而她是YEN——彦。
彦,并非她所有,是她为了永志不忘某个重要的人而取。她弃用多年的本名,在两个小时前一场偶来的混乱中,重回她身上了。
兰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找好久……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兰西。曾经跟她同校又同年的那女孩,刚刚在楼下这样哭著叫喊她。
女孩还说,力齐学长也来参加姬莲冬的生日宴会,要她等他们,别再一声不响离开了,别再独自离去。力齐学长也来了,那位亦师亦兄的野蛮学长也在这里……他们始终在这里呀,事情发生後懦弱逃开的只有她吧……
她好想见力齐学长一面,好想问问小夏他们现在过得如何……假如勇气足够,或许,她终于可以看一眼小管长眠的所在,陪他聊聊这几年来她的经历,让瘦不禁风、却老想著云游天下的他羡慕一番……
禁锢的回忆已经锁不住,她快撑不下去了……
YEN双手抖颤,密密掩住泛滥著思念的脸庞,竭力平抚与姬莲冬二度邂逅後狂乱的心跳,死寂多年的心却不肯平息,激烈地怦跳不休。
原来他真的是姬莲冬,不是小管死而复生,不是他回来接她……姬莲冬为什么有那张脸?那是小管的脸,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呀!
为什么让她遇见姬莲冬……为什么他们一个接一个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小孟在房内踱方步,耐心等待YEN将她起伏激烈的情绪平抑下来,边留意地上有无泪花洒落。他以为退回房间後YEN会哭出来,刚刚她眼中都是泪,快哭出来的样子,一回到房里她眼睛一闭就睡著了,好像刚刚跋涉了千山万水,筋疲力尽了。
今晚是俄国佬抵达台湾的日子,头儿和大猫老大下午出门「接人」了,YEN状况不好留守饭店,他留下来照料她。七点的时候,他们准备出门与头儿会合,下楼时巧遇姬莲冬和他的六名保镳,当时YEN脸色好白,犹豫片刻才追过去。
过程真的像头儿所说,惊险又刺激,YEN在玉体微恙、双脚又无故受伤的情况下,竟然轻易摆平六名彪形大汉,他大开眼界喔!
她枪法虽然不是很准,武术基础却好扎实,挥拳力道狠猛又俐落,与她纤雅的外貌格格不入。所以,在YEN抽出刀子抵住姬莲冬时,他吓得魂都没了!他以为情绪失控的她会在姬家人的地盘上对姬莲冬不利呢!幸好没有,害他吓得心脏差点停住,可是……
YEN刚刚凝视姬莲冬的样子好悲伤喔,透过他在思念什么人或什么事一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叫姬莲冬把脸还给她耶,後来姬莲冬就说什么他知道 YEN是谁,说她是兰校花什么的……
然後,一个穿著白色削肩晚礼服的女孩子就出现了,她看著YEN一直掉眼泪,还兰西兰西叫著YEN。YEN不承认她是什么兰西,那女孩子就说她要去找另一个人来证实她没认错人,她边哭边叫YEN等她,就跑开了。
接著YEN就把姬莲冬打昏了,头儿指示他们暂时撤回房间。饭店因为这件事悄悄骚动起来,但是动作不敢太大,今晚毕竟是姬氏财团未来领导人重要的生日餐宴,国际顶级名流齐聚一堂,举世瞩目,形象损伤不起。
然後,他发现一件事,YEN质问姬莲冬的时候全程使用中文。她会说中文。
「现在几点了?」
小孟走来踱去,被YEN疲惫的声音冷不防吓了一跳。
「八点四十一分而已,还早。」小孟见YEN站起来,惨灰的容颜回复漠色。
「宴会快结束了,我们走楼梯离开。」YEN轻步走出房间,拐向安全门。
走下八楼时,YEN发现小孟始终落後她一步,藉由转角处玻璃的反射,她看见小孟密切注意她受伤的双脚有无异状。才十六岁竟如此体贴,绅士风范十足……
「你刚才说,你二十一岁的时候也有一场类似的生日宴要举办,是吗?」
听她有心情聊天了,小孟喜孜孜上前与她并行。「差不多同样多人,我们家族的男性会在生日当天收到一间小房子的钥匙,还有一辆小车子。」
「多小的房子和多小的车子?」
没想到凡事漠不关心的YEN会突然发问,小孟措手不及,红著脸含蓄道:
「我妈咪说,我的是一幢有四百年历史的古宅,车子是普通小跑车。」他瞄瞄 YEN因为脸色死白而显得脆弱的身影,热情邀约:「YEN,二十一岁的生日宴,我可不可以寄帖子邀你参加?我也会邀请头儿和大猫,还有其他大哥们。」
YEN顿了下步子,转头看著满脸热切的小孟。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出席,造成你困扰,对不起!」YEN还没出口婉拒,小孟已大声地先行道歉。「这次回英国,妈咪要我专心念书了,以後可能没机会见到你们了,所以……所以……」
两人相处了大半年,YEN发现自己终究无法真正的无动于哀,何况柔能克刚。
「请帖只要收得到,我就出席。」
小孟愣住一会,快步赶上YEN,两人顺利避开饭店外围的保镳群,一出饭店,就看见路边一辆等著接应他们的车子。
「YEN,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小孟拉开车门前,开心地向YEN确定,却见她脸色惨白地望著对面的人行道,那里远远走来一名体格很魁硕的男士。
魁梧男士左顾右盼,在寻觅什么,就在YEN上车之前他突然转头看见她。
「兰丫头?」
YEN身躯一绷,只犹豫一秒便把愣住的小孟推上车,自己跟著钻进去。
「丫头——我是力齐学长啊!」车外的魁梧男人确定了什么,急步冲过马路,以不输给他魁壮体格的肺活量一路吼来:「我是师父啊!兰丫头——」
「开车!」YEN厉喝驾驶。
她不容许自己半途而废,不容许自己因为一时情绪失控而危及伙伴安全,她不把私人感情带进任务中,不在出任务时感情用事。这些,她都知道,她记得很牢,她知道!但是……
「兰西!我是你力齐师父啊!兰丫头——兰西——」
不行了……她撑不下去了……
YEN闭上眼睛,颓然倒向车窗,无力回头望,也无法将车外焦急的呼唤置之不理。盒子打得太开已经关不上,这次真的没办法了……再也不行了……
兰西兰西兰西,是呀,她是兰西!她的本名是兰西。
那个梦在暗示她撑过极限,不能继续下去吗?还是小管一样太思念她,透过她身边的朋友呼唤她回来看看他?她知道,在这里她无法坚强,所以不回台湾。她仅有的亲人在这里,她的爱都在这里,逃不了,这次真的……不行了……
泪水无论如何都眨不回去了。力齐学长、寇冰树,对不起对不起……
「YEN怎么了?」开车的男子望著默默垂泪的女人,谨慎请教驾驶座旁的雅各:「刚才那只刚果黑金刚在鬼叫什么?我不懂中文,你翻译一下。」
「专心开车。」
金山的海岸乌漆抹黑,海风刮得小孟两腮生疼,比起偷渡上岸那天悲惨的际遇,他以为离开台湾时一定快乐许多。
因为,回去表示任务顺利完成。他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家人们,当然快乐!回程直接坐突击艇不必搭可怕的臭渔船,当然快乐!这次在台湾他安然无恙,没有冻伤或晒伤的「职业伤害」,当然应该快乐!可是,他却出乎意料的觉得难过……
「头儿……」小孟手持雷射光束指引方位,尽量稳住歪歪斜斜的身躯不被海风吹倒。「大猫老大他们快到了,我们大约还有八分钟,YEN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还有八分钟。」海面上传来快艇的马达声,雅各戴上灰蓝防风镜,遮住他深沉的冷眼,走过去协助另一名伙伴将昏迷的通缉犯扛起,顺势看一眼站在岸上发呆半个多小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