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回票的姬老太爷笑声雄浑,听完後辈附耳报告後,起身往门外去。
「我和顽劣小子的帐一笔勾销。我家小孙子欠你一命,姬家人铭记于心,你随时可以回来要。」手术房的自动门在老人家身後滑上。「莲冬,你可以起来了。」
门关上後,手术室传来娇贵无比的一叹。
「兰西,你刀子可以拿开了,本少爷流血了。」听得很尽兴的姬家少爷伸了下懒腰。「我家不为人知的内幕真是多,今天那些老外是要杀本少爷的吗?」
兰西收起刀子,看他乐在其中。「姬莲冬,你根本没昏迷吧?」
「你可以说我小睡了一下,在刚开始,那些该死粗暴的家伙撞到我的时候。」姬莲冬坦承不讳,接著施恩般傲慢道:「别谢我了。」
「一命抵一命,我何必向你道谢。」
「喂喂!」虽然骄纵难驯,姬氏财团未来领导人毕竟不笨,姬莲冬不平地叫嚷:「你救我一命,跟我救雅各一命是两回事,你别混为一谈。这是我对付你那个恐怖份子唯一的法宝,前几天他拿枪威胁我,说我再踢门他就折断我的腮,本少爷的腿耶!我踢的是你的门,不是他的门,正确来说是我家的门嘛!」
兰西心焦地望著手术室外面,不耐道:「我叫你离雅各远一点了,他讨厌你。」
叫他离远一点?!遇到这对我行我素、本领又高超的恶煞情侣,众人宠护唯恐不及的娇娇少爷,只有一天到晚气炸的份。
「他讨厌我,你不会命令他离我远一点啊!这是我家产业,我何必退……」见兰西愁云惨雾,姬莲冬无法像平常一样和她自在吵嘴,只好稍放少爷身段安慰她:「我爷爷不会动你的恐怖份子,他为人悍了点,但一言九鼎,放心啦。」
「有模有样,像位少爷了。」对面手术室的灯还亮著,兰西如坠冰窖,觉得冷。
「我本来就是,是你嚣张得不像人家的部属。」姬莲冬头一次看到自信满满、每天摔他好几回的兰西,像个寻常的小女生茫然无助。他莫可奈何,叹了口少爷贵气,「你天天帮我特训,是为今天这种事做准备吧?」她把他当文弱的管冬彦了吧?
少爷不计保镳过,算了,她带他领略不少有趣的玩意儿。「想哭的话,仅此一次,我不介意暂时当你的管冬彦……」
「闭嘴,你不介意我介意。」
「你敢叫我闭嘴?!」话说回来,兰西连他家爷爷都敢惹,现在情绪又差,难保不会迁怒……别跟她一般见识。「那么担心他,你去看他啊,在犹豫什么?我准许你提早下班,顺便命人张罗晚餐,下去吧。」
姬家少爷颐指气使,没有半点危机意识,满心烦忧的兰西真想敲昏他。
「本少爷说了没问题就没问题,别让我饿太久,你可以下——」室内静音。
一掌解决烦死人的少爷後,兰西面带迟疑地踱到门边,望著对面喃喃自语:
「他手术还没完成,去了也没用。」去了也没用……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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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护病房凉凉暗暗,只留一盏孤灯守夜。
负压空气,没有她想像中刺鼻,这里只有……太寒的风、太弱的生息。
她远远望著,不敢再近一步。
里面那人的心脏还在跳动,还在跳……她能感受到他体内那股孤傲不屈的生命力,不必被电击,不用一下一下被刺激著活过来,他不用。狂风骤雨般急救的动作,令她惊慌失措的凌乱脚步、哀恸哭泣,已经离得很遥远很遥远……九年了……
慌乱,是急诊室特有的节奏,不是这里,不在这个人身上。
「小姐,我们的探病时间已经过了哦。请问您是病人的?」
听闻来自後方的询问声,在玻璃门外驻足不前的忧急身影僵住。
她是病人的……是雅各的……
「家属。」兰西听见有个声音轻轻地回答护士、告诉自己:「我是他家人。」
护士小姐转回护理站向谁请示一样,确定了访客身分。
「哦,您就是兰西小姐,我们等您很久了。」护士小姐按开加护病房的自动门。「请到那里穿上隔离衣,我们的探病时间只开放十分钟,请您把握。」
护士安静缩回护理站,兰西警觉一瞥中,看见一个熟悉的斯文身影向她招手。
大猫下午就抵达台湾,和白瑞迅速接手医院的安管工作,雅各在这里很安全。
兰西在病房门口徘徊一晚的脚步,惊魂未定地移近病床。
夜灯柔和地打在壁面,反射到麻药未退的伤患身上,犹如他自身散发的光辉,黑暗中隐隐闪烁,如钻石般锐利耀眼的光辉;她一直以为他的心是世上最硬的石头所做。他是坚强的,却成了……脆弱的……
他应该是最坚强、打不倒的,不会不告而别的唯一强者。
病人沉沉昏睡,脸上泛著一层不属于他的虚弱灰白,沭目惊心的血渍已从他身上清除,还他本来的孤僻面目。兰西挣扎许久,终于碰了下他短短的发,害怕地,摸到他僵白面颊,低于常温的触感使她触电般猛然缩回手。
憎恨之心油然而起,她恨起他毫无防备之心,恨他在病床上娇生惯养的样子。
雅各是她对世上、对生命最後一道信心防线,如果连他都垮了……兰西心中涌起被欺骗的强烈怒意。谁都可以,她就是不要看见雅各脆弱不堪的模样!
她看不惯!
「你听好,听好了,雅各。我不会再来看你,你要我,就自己来找我。你要在这里娇生惯养是你的自由,可是,你若躺得我不耐烦,我就带著你送的生日礼物,嫁给不一个向我求婚的男人,算是你送我的结婚贺礼!」
心慌意乱,她拚命稳下著慌的心,继续对昏迷的伤患放话:「不论你听见没有,我就是讨厌在这种地方看见你,我不会再来。想要我,自己来找我。」
她毅然走出病房,没再看他一眼。绝不回头,看他一眼。
「兰。」
绝不……脱下隔离衣时,兰西听见那声简洁有力的呼唤,心一震,泪水迅速攻占眼眶,她阻止不及,只好噙著泪侧转头,生气地瞪向病床方向。
雅各掀开眼,虚弱迎上她著火的美眸,眉峰微微一耸,表示他被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所取悦。他神色警戒起来,淡淡侦察陌生的环境,脸上罩著吸呼器的模样,似乎脆弱得令他痛恨。
「雅各!」兰西出声警告,不许他动歪脑筋,也不肯再近一步了。
她声色俱厉的急叱,呆住自认为情绪隐匿无踪的男人,雅各扯唇一笑,打消拔掉吸呼器的念头,再度为他俩惊人的心有灵犀撼动不已;早上曾经一度被鲜血满满浸润的黑瞳,阴戾依旧、冷峻依旧,在望向她吓白的愁容时,总会不由自主跃上一丝明显的挂念。
「你今天,表现不好。」他中气甚虚。
「没有你糟糕。」笨雅各……笨蛋雅各,为什么要扑过来……
「是啊,我们一起糟糕。」雅各自我嫌恶地嗤了一声,笑讽的眼神不曾须臾离开她担心受怕的小脸。「被臭老头,欺负了?别哭。」
「我才没有。」两颗泪珠当著他无声轻笑的脸滴落。「我没有哭。」
看他力持淡然,脸庞却因严重失血而苍白。伤口很痛,他在为她硬撑;口气不带一丝他鄙夷至极的虚弱,是不愿她操心。这些,她都知道。
「记住你说的话。」面不改色喘了口气,双眼有神而仿佛带笑,他语带挑衅地凝视她:「别来了,我会去找你。」
兰西无法言语,声音被泪水凝咽、被他病中的挂念凝咽。
这个男人知道这里使她惊慌,那么努力地表现平常,不愿再一次惊吓她……
「别失眠了。」雅各半开玩笑半认真。
兰西心领神会,看他一眼後转身离去。他在催她离开,不要她待在这里。
该离开了,走了走了,否则他无法安心静养,看她快快不乐,他无法安心。
她必须更坚强,才能回报这个男人体贴她的一片心意……雅各是最强壮的,所以她选择了他,兰西别怕……别怕别怕……兰西别怕……
挂心的女人从视线逐渐模糊,雅各轻声交代:「要乖乖等我,你是我的。」
转进走廊的快步微微一顿,兰西面露一笑,笑得忧郁。
第十章
一切,都告一个段落了。
那两名俄籍杀手横死姬家饭店一事,由姬家出面善後,船过水无痕。
主使手下越洋行凶的俄国大佬,事发隔天,很不凑巧地在狱中遇刺身亡。群龙无首的俄国第一大帮面临内讧和外患,新兴势力趁势窜起,这是老布背後使力。
种种不利因素剔除,姬家从梦魇中安然脱身,从此高枕无忧。
大猫查过,俄国小杀手是中俄混血儿,非婚生子,五岁时被舅舅俄国佬带回莫斯科「相依为命」。此後,姬家每年固定支付一笔「生活费」给流落异乡的子嗣,直到去年,俄国佬肚腩大了,胃口也被养大,一次要价五千万美金。姬家震惊于养虎为患的悲哀,姬家太上皇爷不得不放下身段,家丑,于是外扬到老布耳中。
兰西戴上耳机,选了个舒服的角度在屋顶平躺下来,两只手臂交枕在脑後,看著下弦月被一丸乌云缓缓吞没,又渐渐吐出。
她和大猫百思不解小杀手为何突然窝里反,把钱偷回基隆藏著。也许,被蒙在鼓里的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姬家子孙,心血来潮想认祖归宗,所以「卷款投诚」吧。
由于这笔钱莫名回流台湾,姬老太爷如临大敌,深恐追钱而来的俄国佬一怒之下,会迁怒他宝贝的子子孙孙。他和老布自以为是的想出了计中计,利用雅各和大猫执行任务之便,将兴风作浪的俄国佬逮回英国受审,顺利拔除老太爷的心中刺。
第一次得悉被利用,雅各顾念老布情面,将老太爷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俄国佬安然带回英国,聊示薄惩。
第二次,姬家老太爷接获消息,得知在狱中郁郁饮恨的俄国佬不甘被姬家人出卖,已派心腹猎杀姬家最宝贝的子孙姬莲冬。老太爷震怒,再度向老布搬救兵。
两老商议,让她以姬莲冬临时保镳的身分保护不知暗潮汹涌的娇贵少爷。
行前,老布向她透露相关内幕,要她详加考虑再做决定。她反正是要回台湾看看了,有任务在身,正好可以让她多点事情打发时间,也可阻止自己……临阵脱逃。
雅各是这件任务里,唯一不可捉摸的变数。
她不晓得这个男人是与姬家老太爷犯冲,还是恼怒她硬逼自己回台湾。
雅各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但她知道,他这次是为盯她专程来台湾;纵然,他是很认真并仔细地「测试」姬家企业的安全防护系统。
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姬家老太爷腹背受敌而心力交瘁,既要担心宝贝金孙遭人杀害,背地还要应付雅各「认真专业又敬业」的做事态度,兰西不禁淡露笑意。
雅各很故意,他并未按部就班,先测试姬氏财团在台北的本部,而是选择从「姬氏银行」日本分公司的保险库开始「测试」,他故意配合两名杀手偷渡的路线,一路从新加坡、香港、上海各个突破,混淆姬家人情报网的视听,闹得他们疲于奔命。
由于雅各的任务是老太爷默许,老人家哑巴吃黄连,直到两名杀手被雅各格毙,他也挨枪,老人家的新仇旧恨才一并爆发出来,说什么为台面下见不得光的子孙报仇,矫情极了……
老太爷想一笔勾销与雅各之间的恩怨,还得看雅各肯不肯善了。
雅各是为了救她才会射杀小杀手,才会挨了那一枪,他是为了她……
兰西出神仰望夜空,一段耳热能详的前奏在耳机中悠扬流转,触动她心弦。
爱情像一只自由的鸟,谁都不能够驯服它,没有人能够捉住它……
「要拒绝,你也没办法……」她满脸愁郁,闭上眼,口中跟著低吟浅唱。
雅各中弹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至今,她余悸犹存。
从加护病房回来之後,她不曾再去探望雅各。
从那里回来之後,她胸口就好闷好闷,像心中噎住一团气没发泄出来,好闷。即使,雅各半个月前某天深夜摸回她身边,满头大汗地惊醒她,片面宣布他出院的消息,她心口处无以名状的烦郁并未得到一丝改善。依旧觉得,闷,好闷。
姬莲冬说,雅各是个很配合的伤患,伤势恢复情况惊人的好。
太配合了,令她不寒而栗。雅各身上没有一根顺服的骨头。
中弹这件事,报复心比姬家老爷坚定的他,恐怕是不肯善了了。
她在台湾的短期任务,未随姬家心头大患的拔除而终止,她还有半个月可以运用。她还是常常去看小夏和学长他们,还是鼓不起勇气见力齐学长一面……鼓不起勇气看看小管的长眠之地……现在多了雅各要担心,他居然变成她最操心的……
威胁没有用,祈求也不行。一个温柔,一个叹息……
「我爱的那个人,他那双眼睛会说话……」搜寻记忆中的舞姿,兰西烦躁不已,向空中摆出一个妖媚手势,接受谁来邀舞一样——
「兰!」雅各到处找过一逼,一扬眸,终于在二楼高的屋顶看见他的小姐就要握住……那个「亡魂」的手;他长著一双蓝色翅膀,身上永远晕染一层高不可攀的尊贵银光,几个月来始终阴魂不散地,跟著他一无所觉的小姐。「兰——」
一个孤单的吼声穿透重重音浪,直攻心底,兰西心头一悸,猛然弹开眼皮,向空中伸去的手势收回来。卸下吟唱有声的耳机,她纳闷爬坐起来,看见雅各被不良大猫拖去喝酒一下午,提著一盒包装精美的小蛋糕回来了。
「你刚刚在对我大呼小叫吗?」她不悦拧起眉,想躺回原位继续吹风。
「下来。」雅各声音紧绷。
「不要命令——」
「你下来!」他失控怒喝。
兰西杏眼圆瞪,被他罕见的严厉吼出一腔怒火。「你走开,我要下去了!」
「我接得住你。」他放下盒子,视线没敢稍离她半步,仰脸等著。「下来。」
他真的很难沟通!兰西怒火中烧,无预警纵身一跳,狠狠撞进雅各怀里,撞痛他腹部重创未愈的枪伤。看他眉间发汗,脸色微白,明明很痛又逞强地佯装没事,兰西挣扎下地,赶忙掀开他灰蓝色衣衫检查伤口有无流血的迹象。
眉间痛得微沉,雅各被恐惧冻结的心却一点一滴融解在她喷火的动作中。
「你可不可以少惹我生气!」检查无恙後,兰西恼怒拉下他衣服。
听见音乐声,雅各挑起她颈上的耳机贴耳聆听一会儿,跟著音乐覆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