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睡快睡。」雅各无意多说,低垂的脸突然被一双小手猛然向後扳转。
一转过头,他心口一揪,又对上一双不肯善罢干休的喷火怒眸。从小到大,只有这个女人敢三番两次这样对待他,以无所惧怕的眼神震撼他、迷乱他。
「你对那个求婚动心了,对吧?」所以那阵子她刻意避开他!
为了多一点时间和她相处,这几年,他刻意挑选和她工作时间相近的任务。他想要她,想得心痛,好不容易得到她,她却突然避不见面,看到他就躲!
兰西被雅各质疑得一头雾水,「哪个求婚?」
「哪个求婚?你坚持要这样玩?」她在卫护他以外的男人?
无故蒙受不白之冤,兰西火冒三丈,「不是我想炫耀,十四岁开始我就常常被人求婚!你以为我有拿笔记下这些人的习惯吗?他们又不是战利品!」
「是白瑞。」雅各爽快说明,不想听到有多少男人觊觎过他的女人。
「白……」兰西匪夷所思,松开雅各的脸,双手却被独占欲一发不可收拾的男人攫住不放。「他只是伙伴,除此之外没别的了,信不信随便你!」她为什么必须向他交代这些?莫名其妙!等等,她记得白瑞向她求婚是在……
「你是因为白瑞才搬到我那里?!」
「我是因为你,才搬进你那里。」雅各不想深究已经过去的事。他重拾正在提升射程的小手枪,试扣扳机时,不经心哼著:「最近还有兄弟向你求婚吗?」
兰西趴回他背上,调整好姿势她就闭上眼睛,不理他。
「那些人是谁?」明知道她是他的女人,他们还敢打她主意!「是谁?」
「我睡著了!」兰西发飘。
从他微微一顿之後静止不动的肩头,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在笑。
两相静默许久,见他十分受教,不再对她采取错误的紧迫逼人方式,入眠之际,兰西终于开口抚慰梦里那个太过孤寂的声音:「他们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说也奇怪,她可以拒绝所有男人,唯独对雅各不能……也许,她需要强悍的他帮她重建对生命的信心。生命不应该是不堪一击的,应该也有强悍不屈、怎么都击不垮的、永恒存在……
「那年避开你是我心里烦,你也很烦人就是了……」她细若蚊蚋,悄悄坦然。
身为她这几年来唯一有意义的男人,雅各笑得温柔又释怀。「再嫌我烦,爱上你我可不管了。」
听见这恶劣家伙拿她的话出来消遣她,兰西眼一瞪,忿忿咬住他脖子,直到雅各愉快笑出声音来,逛街之後没再发作的老毛病才又起,她转而以鼻头骚扰他後颈。
任由身後爱困的小豹慢慢「磨牙」,雅各专心抓握要给小姐的手枪,测试著握持度。装上灭音器,他正要试开一枪检测射击的精确度,平举的手臂猛然顿住。
扭过头,他瞄了瞄背後,看看时间差不多了。
将呼呼睡著的人放回她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卷起油布,床铺迅速清干净。
洗好澡出来,在下惊动对方的情况下,雅各悬身在兰西侧睡的脸孔上方,注视她一会儿。和同居五年来一样,他看到兴起,动情的脸就埋入她香香的肩头窝好久,确定她是真的存在不是虚构,才肯安分躺回他的位置,两人额顶额地拥著小姐入睡。
与往昔不同的,今夜起,他将「移民」到小姐香香的枕头上,两人彻底同床共枕;他要她强悍又柔软的呼吸直接吹拂他心口,温暖他,两人不再有距离。
要与她相依为命到老,甚至死亡也不能将两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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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分离……
这是雅各中弹倒下时,兰西脑中唯一浮现的一句话。
一切肇因于杀手般的职业本能,是身体不由自主的直觉反应。当她看见那辆车子突然加速朝他们冲撞过来时,她犯了一个严重错误——把姬莲冬看成了小管。
刹那间,感情凌驾理智,她应该有更好的应变方式,却方寸全乱地扑向姬莲冬,令她意外的是,在生死一瞬间,移身过来护住她的人。雅各中弹倒地前迅速而沉稳地开枪,两枪收拾掉车内两名杀手。车子失速地冲撞饭店围墙,油箱爆炸起火。
背後的火光腾腾,兰西的意识随著雅各追来塞给她的小手枪,直坠冰冷地面。
她错愕地跪坐在雅各身侧,倒卧血泊之中的他看起来,沭目惊心。
「雅各……雅各……」她采了下他微弱的鼻息,小心将他昏迷的脸庞捧起,放在膝盖,脑子全白地轻轻呼唤他:「雅各……雅各……」别吓她……别吓她……
「莲冬怎么了?」一个低浑有力的嗓门,随著杂遝的脚步声而来。
「报告老太爷,兰小姐挺身相护,少爷只是手臂擦伤,人无恙。」
「老太爷,警察快到了,我们是否先将少爷和雅各先生送去医院?」
老人家手拄拐杖,看也不看伤者,转身上车。「不是姬家子孙,各安天命。」
什么……兰西惊恐失措的目光,在听出姬家老太爷有意弃雅各生死于不顾时,瞬间汇聚成致命的死光。这些有钱人!把人命当什么了!
当成什么了!
轻柔放下不省人事的雅各,兰西惊慌的面色一整,她面无表情,伸出手指头在雅各腹间不断涌落的血泉沾了一下,血染的指头先在雅各僵白的上唇划出一道红痕,而後,她在自己的下唇瓣也划上同样的一道。
俯身将自己的血唇印上雅各的唇,完成某项重要仪式之後,兰西抓起手枪,单手撑地,一跃而起就疾步往前冲,排开姬家反应不弱的随扈,抽出贴身匕首!
「别人的命,你耍弄得很开心吗?老头子!」兰西蹲踞在姬莲冬脸侧,脸上沾了雅各的血,吐息平稳,表情冰冷地笑睨救护车外一众脸色发绿的护卫。「容我插个队,你家少爷的命等一等,雅各优先。」
「小女孩,你在威胁我?」姬老太爷移步到救护车外,威仪十足地望著车内的兰西,她握住匕首站在他爱孙头上,刀尖直抵姬莲冬娇贵的颈项。
「我已经做到这样,你还看不出来我在威胁你?雅各优先。」兰西懒得跟他废话。「雅各没命,你宝贝孙子就得死。我重申最後一次,雅各优先。」
「老太爷……」
姬家老太爷抬臂一挥,姬家安全部门的大头头即刻噤声,不敢僭越进言。
「小女孩,莲冬也是你重要的朋友,你这几日苦心训练他是为了什么?你要想清楚值不值得这么做。」
「朋友?那是你一厢情愿的说法。」兰西深觉可笑。「战场上只有敌我,没有朋友。不能站在我这边,他就是我的敌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的同伴?」姬家老太爷尾音一落,团团包围住雅各的数名孔武大汉,立刻拔刀横架在他脖子上。
兰西不为所动,冷笑著拉回死寂眸光。
「老头子,要赌赌看你的孙子和雅各哪一个先断气吗?这不是人质挟劫事件,我没耐性跟你谈判,你最好不要延误雅各就医的时间,这么做不是耗损他的性命,我保证,你是在降低令孙存活的机率。」脸上冷漾不顾一切的笑,与姬家太上皇四目交接的同时,兰西持刀的臂也往下压,以行动表示她绝无半句虚言。
现场的气氛僵凝在惊悚窒人的死寂当中。
「兰小姐,请你冷静点。」
「冷静?我的手有在发抖吗?」兰西柔柔发笑,艳容上的媚笑转瞬寒气逼人,持住与姬家老太爷凛然对望的眼神,眸光坚定不移,语气夹带一丝鄙夷:「我以为,完全泯灭人性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发现一点都不困难,只要遇对人。」
「你没有读过书吗?小女孩,跟长辈说话不可以直视长辈的眼睛。」
「你书念多了,想必听过『因人而异』这句话,你这种长辈,不配。」
姬家老太爷霍然转身上车前,老眼绽动满意精光,瞥了下安全室大头头。
中年男子心领神会,示意属下将雅各救上车,直趋「姬氏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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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雅各孤单单地消失在甬道左边的手术房,兰西唯一稍露情感的眸光在拉回姬莲冬脸上时,沉回一片死水。
姬莲冬被推进与雅各对门的手术房,里面一样有一团医疗团队待命,姬家老太爷亲自坐阵指挥,身旁各立有安全部门的大头头与二头头。手术房内,除了带队的院长与一位老医师老神在在,其他医护人员像惊弓之鸟,个个脸色吓白。
仔细检查後,院长向老太爷报告小少主仅是皮肉伤,人并无大碍,由各科菁英组成的医疗团队才就地解散回各自的工作岗位,手术室内只剩以目光对峙的一老一少,以及两名忠心护主的属下。
两个小时过去,这段期间唯有院长亲自进来禀报雅各的手术进行顺利,手术约在一个小时後结束,手术室又回复一大一小干瞪眼的死寂状态。
姬家老太爷见对方虽然只是个二十六岁的丫头片子,倔强程度却不下于他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家。四个钟头下来,她握刀的手劲没有软下半丝,表示这娃儿不是空口说白话,她真有点本事,胆识也佳,遇事沉著又懂得聪明应变……
老太爷将两名属下挥出去当门神,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
「我答应你放过那小子。」老人家一开口,僵局破解,长达四个小时的意志赛,输赢立判。「你满意了,针对莲冬的武装可以解除了?」
「抱歉,你信不过我,我同样不信任这里的任何人,尤其是你。」兰西一口回绝,不意外看见姬家老太爷恼羞成怒。「你已经把我对姬家人的信任摧毁得一干二净,破坏容易、建设难,在雅各离开手术室之前,我不会离开半步。」
「你说话很不客气,小女孩。离开手术室之後,要动手脚我一样可以。」
「你不会以为我跟你僵持这么久,是为了和你谈心吧?」兰西冷冰冰地笑哼一声,「我抵住令孙的刀子没移动半寸吧?老头子。把人的复仇意念全部激发出来,是很危险的行为,想解决雅各这心头大患,方法只有一个,连根拔除。」
「把你这个根,连带收拾掉吗?」
「很遗憾,你没得选择。」兰西捉捕到姬莲冬睫毛在动,似乎在憋著笑。「我不晓得你和雅各之间过节多深,急得你不惜趁人之危。身为姬氏王朝的创建人」即使退休,也能将毕生心血运筹帷幄于股掌之中,我以为你是器宇不凡的一号人物。」
「有指教你爽快说出来,不要为难老人家不中用的脑子。」
彷佛就等他这句话,兰西眼神倏冷地接口:「我瞧不起你今日所为,老头子。」
被一个不到他三分之一岁数的奶娃儿彻底羞辱,姬老太爷不怒,反而欣赏起胆识过人的小女孩。「你对孤傲小子的个性了解多少,小女孩?那小子做事不留余地,他杀了我孙子,我替我的孩子讨回一次公道,不为过吧?」
「雅各没有杀害姬家子孙,你记错人了。」兰西断然推翻老太爷可笑的藉口。
「每个家族都有不为人知的秘辛,台面上没动到,动到台面下的,一样让老人家伤心。」
他的话语重心长,令兰西不期然忆及她第一天到姬家报到时,老头子亲自接见她,迫不及待询问的一句话——「喜欢剥人皮的变态小杀手,是你台面下的子孙?所以你问我他死之前说了什么。」兰西看老太爷流露赞赏眸色,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被这种人恭维值得放炮庆祝。「五千万美金,其实是贵家族被勒索的吧?」
英国军方去年遗失一批精密武器,这批军火後来辗转落入俄国黑帮大佬手中。
五千万美元是订金也是诱饵,用来追查军火去向。
去年下半年开始,俄国佬与车臣反政府军激进派的领袖密集碰面,次数频繁。这批军火弹药杀伤力惊人,一旦卖入车臣,将引发英、俄两国关系紧张,而,受害最深的当属无辜的老百姓。英国当局眼看事态严重,几次派人卧底失败後,白金汉宫更高无上的老太太一声令下,贵为皇室成员的老布便秘密接手这桩棘手的军火失窃案。
爱国心驱使下,老布不惜动员所有部属,兵分多路追查了半年。
年初时,失窃的军火首先被循线偷回来,她和大猫则负责将已经预付的五千万美金追回;这笔钱是老布「宣称」由于时间迫在眉睫,他自掏腰包先垫的。
原本易如反掌的追钱任务,在俄国小杀手突然窝里反将五千万美金盗走後,情势变得复杂起来,雅各的中途介入更是复杂的关键点。由他出面捉人,表示老布有意「技术性除害」,不留活口,这几乎已是一种不成文的默契。
被雅各逮获的人,几乎九成以上活不到回国受审。
小杀手死了,背後主谋俄国佬却奇迹式躲过雅各无情的猎杀,可见,雅各比他们任何人早一步知道这桩军火案,根本只是两只老狐狸要著他们玩的烂幌子!
英国海军的确有一批精密武器被盗,否则,老布逃不过被精明属下「起义」的命运;他的「族谱国际安全顾问公司」毕竟只网罗世界一流好手为他效命,而,顶尖好手的脾气大都有棱有角,很难惹。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俄国佬到台湾来,不仅想找回被令孙偷走的五千万美金,也是来勒索贵家族,阁下才会如临大敌吧?除了你台面上的子孙,其他人在你眼里都不是人吗?!」兰西忿怒不已,「你把我们当成姬家子孙的防火墙!」
看小女孩心中的怒火并未影响到她持刀的臂劲,姬老太爷激赏万分。
「钱找回来了,那孩子把钱藏在基隆,你提供的方位是那孩子的出生地。」对于家族的丑闻老太爷言尽于此,不愿多谈。「两成是酬金,会汇入你户头。」
「钱帮我捐给我指定的孤儿院,这种钱,我拿不起。」兰西不肯就此罢休,态度挑衅:「令孙死前还说了一句话,我没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告诉你!话别说得太好听,你真要这个孙儿吗?伤心?何必假慈悲!」难怪她当时觉得不对劲,小杀手死前是用中文在吟唱。
「人死了,说过什么话重要吗?你小看我了,小娃儿。」姬老太爷听到敲门声,示意外面人的进来,雨名长相俊逸的年轻男子匆匆迈入,老太爷敲了下拐杖让浮躁的後生静待片刻。「年轻人血气方刚,不能深刻体会牵一发动全身的残酷,那可是全军覆灭呀,小女孩。手心手背都是肉,局部割舍、全盘腐烂,你选择哪一种?当你必须以大局为重,两权相害时你怎么拿王意呀?哼,你这小女娃放肆归放肆,对同僚忠贞不二,倒有几分魄力,我中意你当我孙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