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C当年告诉我,他说我是活在天上的女人,不适合他的阴沟,叫我不要再去找他。」薇妮心酸得直掉泪,不吐不快:「为什么他宁可和那些俗艳的女人在一起,也不肯要我?因为我家世太好吗?」
天上人物与地下人物的组合,不是不可行,但不会发生在雅各这种男人身上。
「你们分手对你是解脱,你应该高兴。」兰西解下颈子上的丝巾充当面纸,递给哀哀娇泣的千金,并感慨世事荒谬,她竟然在这里安慰被雅各抛弃的女人。
薇妮抽抽噎噎,捏著湿透的丝巾半遮泪容,湿答答的紫眸忽然充满快慰。幸好不只有她,曾经嘲讽她是无知千金小姐的那些粗俗的女子,TC也都不要,除了最讨人厌的爱雅。
「YEN……」及时想到她已改名,薇妮于是藉题抽泣得更断肠。「抱歉,是兰西,我向来不会犯下这种错误,抱歉……」
「你常常在雅各面前这么哭吗?」兰西感兴趣。倒是不错的办法。
「我很爱哭,TC厌恶女人动不动拿眼泪威胁他。」薇呢羞愧低语,白里透红的脸庞胀得火红,表情羞腼。「可是蓝姆每次看我掉眼泪就手忙脚乱,他觉得我很可爱……我离题了,抱歉。我想告诉你,有一次在姆妈的小酒馆,米克想邀你出去,你说你不喜欢当人家的第三者,叫米克回去约他的女人,你记得这件事吗?」
「我对想约我的男人都这么说,姆妈那里没有关系单纯的男人,很好用的。」
薇妮破涕娇笑出来。「你好酷,那时候你的表情也和现在一样酷,我努力学好久,都学不到你一半冷漠。可惜我不想再去姆妈的酒馆,不然我好想试试看。」
「那个地区龙蛇混杂,出入份子很多元,能不去就别去了。」
薇妮瞅起哀切的泪眸,审视兰西良久,才轻轻说:
「大猫有一次向爵士打趣说,TC活到一把岁数才开始学追小姐,人家偏偏看不上他。我听了很震惊,以为大猫在开玩笑,TC不可能追女人,那绝对不是他。後来你拒绝米克那天,TC抽了好多菸,他心情不好,连粗枝大叶的爱雅都看得出来,我才相信大猫的话不假。」
兰西缄默以对,不准备对这种事发表意见。
她不认为被雅各看中是她的福气,她本身的条件并不差,没必要对谁低声下气,可是她也不打算和薇妮分享她的想法,以免流于疑似胜利者的无聊炫耀。
对方脸上没有被感动的蛛丝马迹,薇妮钦羡兰西与生俱来的自信,哀声叹气:
「为了接近你,TC跟所有的女人断绝关系,可是你肯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唯独不肯让TC接近一步。起先……」她垂下眼神,不敢迎视兰西清冷的美眸。「我以为你是欲擒故纵,抱歉!我的想法太卑鄙了。」
「不用抱歉,也许我真的是。我们两个不是在一起了?」
薇妮一愕,意会兰西是不想她尴尬才自损,随即展颜甜笑。「你不是。我看得出来你心中有人,你对TC是真的不感兴趣,他也知道。那一两年,他的外表虽然看不出来,爵士和我都感觉得出来TC心情很不好。」
一、两年?兰西呆住。那阵子她过得很麻木,无暇注意别人的心情。
她具体意识到雅各这个人的存在,是在他们上床之後。
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每年到了这一天,她总会情不自禁想起小管,而後怒意横生,她总是受不了公寓冷冷清清。那天和往年一样,她跑到姆妈店里小酌,当时大猫和雅各刚完成任务回来,一票大男人在店里打牌,她和姆妈聊著聊著,渐渐喝醉。
一醉醒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像前几年借宿姆妈家,是在雅各房间。他当时站在床畔凝视她,似乎在等她醒来,一见她张开醉红的眼便吻住她。她像报复谁一样,那天清晨终于放任另一个男人趁虚而入,那个月,她没有离开雅各住处一步。
而那之後,雅各开始以她的男人自居。
「你其实欠我一次,是我把你从阴沟中解救出来。」兰西淡淡调侃:「从那里出来的人,心特别黑。」
薇妮错愕半晌,笑了起来。「和你在一起,TC会很辛苦。我知道你要回家乡了,你……打算和TC分手吗?」
兰西惊讶地瞅著薇妮,眉心渐拢,仿佛被她突兀的问题一时难倒。
「你们不会分手。」薇妮笃定地摇摇头,拭去颊畔上的娇泪。「他好不容易亲近你,TC不会同意,他不是搬进你那里了吗?他……」薇妮怅然低语:「他好像……很怕失去你。」他爱你。
兰西讶异薇妮肯坦然相告,也发现她害怕听到这种话。
「我是出国渡假,不是去当自杀炸弹客宣扬国威。」她不著痕迹地别开眼神,回避那双羡慕的紫眸。她很快就回来,应该……很快。「到这里就好,祝你幸福。」
兰西面带迷惑,向薇妮颔首道别,掉头朝大门走去。
「兰西,为什么是今天?」薇妮忍不住问了,「我和TC分开八年了,为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兰西一点也不感意外,仅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渡假之前,我想把所有的心情盘整一遍。」还因为从台湾逃到伦敦的第一天晚上,她冷得发抖,是薇妮冒雨送保暖的衣物给她。
两人即使无法深交,她也不希望被她针对。
「和你谈开之後我心情舒坦一些,但是……我不会道歉的,我……我不像爱雅,我从来没有伤害你的想法。」她只是有点不服气。
兰西慢下速度,思索薇妮话中透露的讯息。
爱雅在黑街是小有名气的脱衣舞娘,拥有天使外貌,和大猫、雅各走得很近。这两男一女的关系暧昧不明,似乎从小认识,爱雅很以三人这段秘密的过往为傲,言谈之中经常暗示她同时拥有这两名男人,三人世界暧昧又甜蜜。
爱雅的「声明稿」数年如一日,大猫和雅各虽不做任何澄清,大家不难看出他们根本没碰过爱雅,两人顶多给她多了一些其他女人渴求不到的宽容,或者说阴沟世界患难与共的独特温柔吧。爱雅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本性不恶,可能薇妮家世良好令她自惭形秽,才特别喜欢找她麻烦吧。
虽知可能性不大,兰西依然回眸求证:「爱雅曾经伤害过你吗?」
「没有,她不曾实质伤害我,她喜欢……」薇妮谨慎地斟酌字眼,语气紧张:「她、她喜欢制造我的心理压力,看我手足无措。」
也就是说,爱雅经常恐吓她。「姆妈那里,你以後别去了吧。」
「我不会再去了……」嫁人之後她要搬到利物蒲了。「爱雅有时候真的很……野蛮,她那个长得像钟楼怪人的印地安朋友,体格又高又壮,她知道我怕他,常常带他来吓我,她真的很讨厌我接近TC。」
薇妮见兰西表情凝肃,赶忙安抚:「你放心,爱雅不敢吓你,她很怕你……」她噗哧笑出来,「有一次爱雅很过分,她以自杀的手段威胁我离开雅各,拿蝴蝶刀一直闹我,我吓得不晓得如何处理,你记得这件事情吗?」
踅回来拿丝巾的兰西沉思半晌,摇摇头,伸手向薇妮要回她摺叠方整的丝巾。
薇妮看兰西重新将丝巾系上,高姚柔美的外表添上一抹灵动的韵致。
TC和大猫当时都在那里喝酒,爱雅那次的自杀闹剧,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开玩笑,她还是被她吓坏了。爱雅的行为似乎经常脱轨,TC司空见惯,不认为需要大惊小怪,也有意让她自行解决问题,他和大猫两人便残忍的袖手旁观。
姆妈的小酒馆是阴沟人物的大本营、爱雅的地头,她在那里永远孤立无援。她隐约有感觉,大猫和TC是故意纵容爱雅挑衅她、刁难她,他们是透过爱雅让她了解他们之间云泥的差别,希望她知难而退。
所幸,当爱雅闹得她差点又以泪洗面的时候,兰西推门进来了……
「那是你到伦敦第一年的事情了。」薇妮甜甜的嗓子随著感激而变柔。「你走过来把爱雅的蝴蝶刀抽走,换上一支战斗匕首给她,你指著她的……这里」薇妮心有余悸地点住自己的颈动脉。「叫她切下去的时候用力一点,不要割错地方。」
她还叫爱雅要死就快一点、干脆一点,不要拖拖拉拉,一刀下去最好脖子切掉一半,免得後患无穷。若没勇气动手,以後就闭嘴,不要动辄拿性命当武器威胁人。
爱雅吓哭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兰西发脾气的样子,她发怒的时候整个人好像一把火焰,艳光四射,烫热在场所有人的心……包括很少注意女人的TC,他也笑了……
兰西是从那时候开始走入TC心中的吗?薇妮若有所悟。
「爱雅那位印地安朋友,是艾利克斯吧。」兰西不著痕迹地试探。
「你也见过艾利克斯吗?他面恶心善,有一次他帮爱雅吓哭我後,趁爱雅不注意,偷偷溜来向我道歉。他人其实不坏的……」是爱雅比较坏……
「利用别人的感情当武器,那个人就很坏了。」兰西眼中蒙上一层愠怒。「我有事处理,先离开了。」
薇妮站在车道上,目送兰西走出大门不曾回首,几度想叫住她,转念又作罢。
差点忘了,兰西帮过她好几次,她竟然把这种事情都忘记了……她到底怎么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她凭什么怪罪人家抢走TC呢?明明是TC需要她。
可是……兰西已经得到太多TC给她的第一次,而他还在创造各种第一次讨她欢心,她无法不嫉妒。她晓得TC的世界太复杂,不适合她,她注重门当户对的家人们也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可是,只要一看见那个孤僻冷傲的身影,她的心就不由自主抽痛。她可以放弃和TC在一起,却无法放弃自己最真实的感觉……
薇妮在原地挣扎良久,终于决定保留不说。
她有权嫉妒,有权不说TC是为了谁而换名字,她就是小心眼,不想说……
她就是不想叫他那个兰西专属的名字,宁死也不愿叫他,雅各。
第七章
这是一本因应圣诞舞会特别追加的校刊,具有纪念的价值与意义。
校刊封面是一对适值花样年华的小情侣,男的温文儒雅,女的娇美俏皮,两人都穿著正式的黑色晚礼服,正对视而笑,一望即知在热恋中。
由校刊社生动的文字得知,这两人是该校最新诞生、也最引人注目的校园情侣。
小俩口不仅外貌出众,也是分属于该校大学部与高中部的风云人物。
刊内图文并茂,详尽地介绍两人的身家背景。男孩出身书香家庭,品学兼优,是该校女生连续八年票选为第一名的梦中王子;女孩从小自力更生,是孤儿,功课超卓,运动神经出类拔翠,身兼高中戏剧社长与学生会长,同时是不分部级的校花。
整本特刊围绕著小情侣打转,如同摄影社为两人量身订做的写真集;里面到处可见两人在校园、操场边、走廊上或漫步或嬉闹的甜蜜身影。照片不下四十张,几乎全是女孩俏皮地捉弄文静的男友,男孩书不离手,大多时候是一脸怜爱地望著活泼好动的女友。
大部份的照片均会艳羡地注解一句话:管学长与兰校花感情甚笃。
大隐隐于伦敦市中心,不到五坪大的陋室静悄悄,偶尔只闻书页翻动的声音。
相较于校刊内字里行间随处可闻的蜜意与天真,空气闷浊的斗室简陋中见俗丽,此刻烟雾缭绕,倍增颓靡与苍凉感。
在桌下交叠的长腿放下来,灰蒙蒙的天色从雅各背後洒人,滑过他棱角峻利的侧脸,投射在桌上那对洋溢著无邪幸福的小情侣脸上。夹下嘴角的短菸,手掌顺势撑住他坚毅的下巴,印满繁体中文的校刊一页页流畅过,翻页时,修长的手指总会不经意抚触到图中少女娇娇嫩嫩的笑颜。
雅各吐了口烟圈,左右瞄不到菸灰缸,随手将香菸捺熄在「感情甚笃」四个字上,俊脸压低又点燃一根菸,意兴阑珊的视线始终不离甜得腻人的校刊。
「三点了,咱们的下午茶时间到了。」大猫满头大汗,端著龙舌兰和姆妈独家调理的德国猪脚,懒步绕过砖砌拱门,走入雅各一人独据的扑克牌室。
把刚才从老布那里摸来的校刊丢给雅各欣赏後,大猫让出兄弟们平时寻欢作乐最喜欢待的小空间,被爱雅拉去帮她排练最新的脱衣舞步半个多小时,总算脱身。
午后的阳光被伦敦错综复杂的小巷小弄遮挡于建筑物之外,透不入一丝,室内荫凉,腾绕一缕从雅各指间袅袅飘旋的淡白烟雾。扑克牌室紧临红灯区湿暗的绶巷,格局差,采光更差,却意外搏得老布旗下一票退除役特种楕英一致的青睐。
「姆妈说你家校花小姐快来了。」大猫放下餐盘,一屁股瘫人雅各对座的破旧红沙发,两腿大剌刺跷上被烟雾熏得焦黑的木桌。「你家小姐好像要单独出门一趟,我嘛,下个月可能要跟穆斯林联络感情。你呢,蒙老布宠召了吗?」
「这几天我会到府让他宠召。」
「到府宠召?你够大牌。又要采取突击攻势强行突破人家的保全系统啊?要不要我调派直升机支援你空降到他的宝贝古堡?」大猫见低眸浏览校刊的雅各举一下夹菸的右手附议,他哈哈大笑著将切片的猪脚洒上酸菜。「老头子早晚被你吓死,你这不知收敛的猖狂家伙。」
「吓了这么多年还没挂,可见我下手太轻。」雅各将菸灰敲掉。「转告他了吗?」
「哦。」大猫爆笑的脸忽然变正经,搓著下巴缓声沉吟:「你是不是说,那桩本来你不给某位骄纵幼稚王子近距离接触你的荣幸,後来不幸发现某位可爱校花难忘的完美情人跟王子长得是一模一样,两人简直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于是出尔反尔,不惜大材小用接下的烫手山芒?」
「很精采的废话。」雅各抽了口菸,懒得解释他的用意,也懒得为疯狂大笑的兄弟费事抬起头。「老布怎么说?」
「你是通知老板你的决定,不是询问人家意见,除了默许,老布能怎么说?不过……」大猫捧腹狂笑起来,「老头这回的反应可绝了,一听到你要接下姬家小王子的保镳工作,他把来自杜若河流域的葡萄酒整瓶滑掉,全世界只剩八瓶哦,市场一瓶叫价五千美金哦,他差点尿失禁,哈哈哈哈……」
「这么感动啊。」雅各扯唇一笑,快速扫完拚命歌颂校园王子的页面,一翻页,一张叛逆美少女的独照跃人他眸光微动的瞳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