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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菊者迷 page 14 作者:雷恩那

  “苍冥……皓皓他、他……”淡菊胡乱喃著,两手仍死死地抓牢,意识告诉她,她不能放开,绝对、绝对不能放开,若松了手,皓皓就不见了,她会伤心,爷爷会伤心,还有苍冥……他会很伤心、很伤心……

  鹿苍冥沉著脸咬紧牙关,手中甩动绳套,慢慢地,越甩圈子越大,喝地一声抛将出去,去向之准和力道的拿捏犹如神技,那绳圈顺利地套住了鹿皓皓,由右肩斜圈到左腋。

  “接住!抓紧!”套住了人,鹿苍冥将整捆绳索往岸上回抛。

  腾济儿等人早严阵以待,见绳索如蛇般掷回,四、五个人已冲上前去牢牢抓住,设法将鹿皓皓慢慢地拖回。

  “爷,别再过去了!”不知是谁出声喊著。

  鹿苍冥充耳未闻,往前又踏出几步,更加靠近在水中挣扎的两人。

  “放开皓皓,淡菊,放开皓皓,你听见没有?!”他厉声喊著,心揪痛不已,几乎要无法呼吸。

  循著声,淡菊艰难地侧过头,见鹿苍冥挺立在急进的水势中,她闭起眼再睁开,发现他还在,是真实的,她瞧见他脸上的凝重和忧虑。

  “……苍冥,我、我手痛……”她瘪瘪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你放开皓皓,两手先抓住那节树干稳住自己,一会儿就不痛了。”忍不住地,他试著往前再跨一步,水此时已淹到胸口,差些将他冲倒。大口大口地喘著气,他停住脚步,再次稳住重心。

  “不能放、不能放……皓皓厥过去了,他厥过去了……我手痛,不能放……”一放,他就会被冲走的。

  她手痛,他则是心痛。

  “没事,你放手,好多人要拉他上岸了。我在这里,不会让他出事的,快放手。”他知道她有点儿神志不清了,好想冲上去将她抱住,护在胸怀里,却知此刻情势凶险,万万不能冲动。

  是啊,他在这儿,就绝不会让皓皓出事的,没事了,安全了……淡菊恍惚地想著,她微微牵唇,下意识挤出一朵笑花——

  “苍冥……你来,我就放心了……”跟著,五指僵硬地松弛开来,终于放掉鹿皓皓的臂膀。

  见状,岸上的众人开始收绳,一寸寸,缓而坚定地将鹿皓皓拖近河岸。

  “好,不管皓皓了,现在听我的话,双手一起抓住那节树干,你能抓到的……淡菊,你听见我说话吗?!淡菊!头拾起来!”鹿苍冥的声音突然间变得严厉而可怖,因为淡菊无力地把脸垂进水里,她虽攀住一节树木,但身子就像破布娃娃般,随著水流飘浮。

  “淡菊?!”他惊吼,心中又急又气。“抬头看我!”

  “嗯……”好冷好累,手还是觉得痛,可是男子的怒吼不停在耳边响起,她想合眼休息一下,那声音偏不教她安宁。“苍冥……”

  “我在这里。我要你跟我说话,不准停,知不知道?!”他回身做个手势,要岸上众人救下鹿皓皓后,迅速将绳索抛来,他还要救回自己的妻子。

  “说话……说什么呢?”她皱著眉,忽地露出笑,没头没脑地问:“苍冥,那盘棋是不是你自个儿下的……还是、还是爷爷教的……”

  “哪盘棋?”他哪来的闲情逸致下棋?

  “花魁赛那天,我、我故意刁难你的那盘……”

  鹿苍冥一怔,坚定启口:“当然是我自己下的。我赢了你,把你娶回家了。”

  她扯唇又笑,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那很好……很好啊……”身子发著冷颤,她自然地闭上眼,缓缓喃道:“苍冥,我想睡……”

  “不准!”

  他这么一吼,像要杀人似的,语气如箭,狠狠射进淡菊心房。

  吓了一跳,她好似有些清醒,两眼定定地瞧著他。

  “你凶我……你总是凶我……”

  “我就是凶你,你给我睁开眼,不准睡!该死的,你敢给我合眼试试看!”他快要被她吓死了,面色比她还苍白,回过头,他朝岸上狂吼:“快把绳索抛过来!”

  这一方,鹿皓皓已被救上岸边,两名随从正为他揉著肚子和胸口,帮他吐水出来。而腾济儿连忙将绳套由鹿皓皓身上解下,他臂力尚嫌不足,没法儿抛那么远,最后鹿平一把抢了去,飕地一响,准确地将绳索掷给鹿苍冥。

  抓住绳索,鹿苍冥回过头来,一瞧,心直坠渊谷——

  “淡菊!”

  这次,她没理睬他的怒喊,小脸又埋进水里了。

  那攀著树干的细瘦臂膀正缓缓放松,河水猛地一波冲来,她无可依靠,两手一放,就这么飘得好远。

  “淡菊!”鹿苍冥心中大骇,厉声狂喊,哪还管什么稳定下盘,腿一抬就想往前跨去。

  “爷,不要去!您冷静点儿!”

  “爷,不要去!”

  谁在喊?他没回头,也无法回应,脑中仅回绕著一件事——

  淡菊……淡菊……他不能让她走。

  情在其中可知意?他还没告诉她,他知道她的情意了,他还有好多话要说,她不能走……不能走……

  想也没法儿想了,他迈开步伐,跟著扑进急流当中。

  第十章

  睁开双目,光线有些刺眼,鹿苍冥眉心皱了皱,抬起手想要遮住倾泻进屋里的阳光,才发现左臂让人给压住了。

  侧过头,女子娇小的身子正紧紧地挨在身边。

  “淡菊……”他心一动,手指撩起发丝,怔怔瞧著那张平静安详的脸容。

  他不太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激猛的河水将她冲走,把他的理智和自持都一并冲毁了。他大喊,朝她扑去,想抓住她,却连衣角也没法儿碰触,两人就这么随水飘流,再来……他真不记得了。

  喉间逸出长声叹息,他俯下脸轻轻亲吻她的颊,虔诚激切,这失而复得的情感,分外珍贵。

  此际,木屋的门由外推开,一名女子跨了进来,因为背光的关系,鹿苍冥细眯锐目,仍没法儿一眼将对方瞧清。

  “你醒了。”女子的声音轻而清冷,犹如寒春。

  “是姑娘救了我夫妇两人?”他问著,由木床上坐起,翻身下地,视线仍瞬也不瞬地紧盯著女子。

  那女子向前再走近几步,整个人浸淫在穿透纸窗迤逦而下的阳光里,那五官生得相当秀丽,乍见之下,竟跟淡菊有几分相像。

  但是教鹿苍冥震惊的不只如此,还有她斜系在背上的一张大弓和长竹筒,筒中约有二十多支响羽箭,跟当日在东霖境内遇袭的响羽箭竟是一模一样。

  目光陡地深沉,他语气一变:“阁下意欲为何?!”

  女子淡淡地与他对峙,眸光忽地掠过他的肩,投向犹然未醒的淡菊。

  “她对你动情,便失去原有的价值。对东霖来说,已成一颗废棋。”

  鹿苍冥一惊,表面上仍不动声色,身躯却悄悄移到淡菊身前,将她完全挡住。

  “有事冲著我来,别动她。”

  女子竟是抿唇笑了,很清淡的神态,一对眸子黑幽幽的。

  “你以为这次能挡得下多少支箭?十支、二十支?上回若能顺利取你性命,今天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既要杀我,为什么还费事地安排她亲近我?”

  “是我要杀你,不是东霖。”当日,要不是那人陡地现身阻挡,她定能取他性叩,只可惜……只可惜……

  鹿苍冥不语,等她主动道明。

  女子顿了顿,静静启口:“她是我亲妹。”

  “什么?!”

  “淡菊是我亲妹。”她再次重申,语气平静无波,眸光颤动,微微泄漏了些什么。“上头下令,要她设法接近你,以妻子的身分长时间埋伏在你身边。当我得知她为完成任务将嫁予你为妻,随你回白苗时,为时已晚,才决定在你们回白苗的途中下手狙击。只要杀了你,淡菊自然不必下嫁,无须冒险。”她停顿下来,一会儿才说——

  “可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她爱上你,这是最糟的状况。”

  鹿苍冥费了番工夫才理出头绪。虽此时落入对头之手,安危难测,心却涨得满满的,柔软的情绪翻涌再翻涌,因为事实已这般明显——淡菊在乎他,心里有他,谁也无法改变。

  “她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吗?”据鹿平所探得的消息,她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却多出一个亲姊,身分亦不寻常。

  女子摇了摇头,眸光幽深。“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一个人若无牵挂,才能活得自在。”

  这理由有些诡怪,好似有难言之隐,不愿多言。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她挑眉,“现成的例子就在眼下。她对你有了牵挂,心悬于你,痛苦便随之而来,这还不够明白吗?”

  鹿苍冥眉峰微拧,仍深沉地看著她,突然转变话题——

  “你欲取我性命,又为何出手相救?”

  “我说过了,我是想杀你,可是来不及了,她对你动情,现下杀你也于事无补。至于淡菊……上头已将她视为叛徒,按规矩,杀无赦。”

  闻言,鹿苍冥全身肌肉紧绷,更是不敢大意,心想,此女虽自称是淡菊的亲姊,却也效命于东霖探子营,神态清冷如此、举止神秘,尚不知会对淡菊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气氛陷入诡谲,床上的人儿却选在这当口转醒,发出几声嘤咛,总算摆脱那昏沉的梦境,缓缓睁开双眼。

  淡菊首先瞧见的是男子宽阔而熟悉的背影,直挺挺地立于床边,动也不动。

  她抬起手臂想去碰触,可才稍动,肩胛处骨头接连的地方便陡然抽痛著,她倒抽了口凉气,而记忆伴著痛楚回涌,一波波在脑海中浮掠而过——

  那河水不是把她冲远了吗?又为何将她带来他的身边?

  “苍冥……”

  听见这声轻喃,鹿苍冥心一紧,却未回头,双目仍炯炯地瞪住女子。

  那女子忽地唇角勾扬,听见淡菊的唤声,她跟著动作,右手由背后抽出一支响羽箭,不用弓,却直接握住箭身扑飞而来,打斜里刺向淡菊。

  “别想动她!”鹿苍冥一声怒喝,臂膀陡挥,挡在淡菊身前。

  淡菊如坠五里迷雾,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就见一个黑影疾扑过来,电光石火间,又被身前男子挡将回去。

  “是你?!”定眼一望,淡菊终于瞧见了那女子,神志霍然清明。鹿苍冥手臂尚横在面前,她下意识地抱著,掌心感到温热的黏稠,垂眼瞧去,他上臂殷红一片,是箭簇划过的新伤。

  “你受伤了……”她焦急嚷著,抓著衣袖紧紧压住他臂上伤口。

  “没事,是小伤。”鹿苍冥低声安抚,一掌握住她忙碌的小手。“别怕。”

  怎能不怕?他身分特殊啊。东霖表面上虽不敢对他如何,却可以派人私下动手,如此一来死无对证,既可除掉心腹之患,又能推得一干二净。唉……他还一副无所觉的模样,怎不教她忧心?

  皱著眉儿,咬著唇,淡菊抬起头,直勾勾地望住女子。

  “我没能把事办好,师父肯定很失望、很生气,是上头派你来杀我的吧……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事只针对我一个,你要杀的人是我,与他不相干,你、你放他走……”

  她卧底失败,还糟糕至极地爱上鹿苍冥,东霖再容不下她,而师父迟早要派人取她性命,只是没料及来得如此迅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者白苗鹿王府里,压根儿不只她一个东霖奸细,她的一举一动亦在别人的监视中。

  女子手持响羽箭立在窗旁,尚未启口,鹿苍冥已满腹怒火,对著淡菊冲口而出--

  “你闭嘴!躲好。”硬是把这搅得自己心头大乱的小女人塞到身后。

  “鹿苍冥!我警告你,你、你敢再对我凶,我、我……我就……”就怎样?到得最后,什么狠话也说不出口。她瘪瘪嘴,心里又急又气,偏偏没本事推开他的背。

  仿佛觉得这情况十分有趣,那女子玩弄著手中的响羽箭,竟愉悦地笑出声来。那笑容如昙花一现,随即收敛,再启口时,声音已然恢复平静-—

  “你是在乎她的,是真心在乎著。”

  她望向鹿苍冥,说著只有他才懂得的话:“我把她交给你,你万万不能辜负她。”道完,手中的响羽箭往后一抛,稳稳落入竹筒之中,旋身便要离去。

  怎么回事?莫非……适才是她故意试探?事情急转直下,鹿苍冥心中愕然,见女子要走,对著她的背影沉声道——

  “她是我妻子,谁也别想伤害她,包括你。”

  踏至门口的身形陡地一顿,她侧过半边面颊,似笑非笑。

  “从此……东霖探子营的名册上,再没有淡菊此人,她背叛东霖,已死在响羽箭之下。”

  “你——喂——”淡菊教这眼前的转变给弄傻了,心里还有好多疑问——为什么她要对自己格外开恩?她是师父身边最得意的杀手,为什么反倒帮了自己?她以为这样就能瞒过组织吗?未免天真。而师父又怎可能不追究?这一个个问题根本不及问出,那女子已潇洒离去。

  “苍冥,你挡著我做什么?”淡菊试著再次推他,力道挺大的,见他上臂的口子还缓缓溢出血来,方寸一紧,双手不由得收了回来,嘴上却还嚷嚷著:“你让开啦!”

  他怎可能如她的意?转过身来,像座塔似的杵在她面前,两眼瞬也不瞬地瞪著,神情十分复杂,瞧不出是不是发怒了。

  气炸了最好!她还管他做什么?!哼,不说话就不说话,她也不要再同他说上一句,反正……反正他赶她走,再留不就是没骨气!赌气地想著,她咬著唇跳下床,瞧也不去瞧他,身子一侧,欲从他旁边挤过。

  “啊——”下一瞬,天旋地转,男子的粗臂勾住她的腰,将她拖回床榻。

  “你还想去哪里?”鹿苍冥阴沉沉地问。

  淡菊喘著气,鼓起勇气道:“不干你的事,咱们切八段、切十六段、切三十二段,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她最坏的一面全教他知晓了,不走,还能如何?忍不住皱起眉,模糊地想著,心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痛呵……

  这该死的女人!鹿苍冥发觉自己既想抱住她狠狠狂吻、狠狠亲热,又极想掐住她纤细的颈项猛力狂摇一番。他真是裁在她手上,输得彻底。

  “什么叫作不干我的事?!你是我的女人!”

  听闻这话,淡菊浑身一颤,鼻子酸酸的,眼眶发热,胡乱地嚷了回去——

  “是你赶人家离开的,叫我滚出你的视线,你、你又凶又狠,根本不听我说……我把心里的事告诉你,可是你不听……你不听,我再也不说了,你不理睬我,我也不要理睬你……我们谁也别理谁,你走开啦!”呜呜呜……掉泪好丑,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

  “我叫你滚,是滚出房间,让我好好地冷静思考,不是要你滚出鹿王府。”见她哭得可怜兮兮,他心绪跟著乱了,重重地叹了一声:“当时那个情况,你要我怎么办?若不把你赶出去,我真怕自己压抑不了怒气,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来。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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