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少女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神态俏皮可爱,「那个……我被好多男人抱过,可没一个怀里比你更温暖舒服的呢!」她落落大方地想多说点话来打破这份尴尬,却不想这种话反倒让人心里犯嘀咕。
也说不定她是故意的。
疑惑的眼瞇了起来,「好多……」清秀公子终于开口了,「男人?」他细声细气的问。
「是啊!好多,像是我爹啦、叔叔啦、大哥啦、二哥啦,还有堂哥,管家福伯和……哎呀!反正好多人,他们都抱过我,然后我就会……」少女忽地搂住他的脖子。「这样搂住他们撒娇,因为他们抱着我的时候都是要把我抓回去,或者打算赏我的屁屁一顿好打。」
闻言,清秀公子不禁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并将她轻轻放下,少女一落地即很自然的抬起柔荑摸摸包着如云青丝的玉色丝巾可曾掉了,再顺手扯扯紧身玉色袄裤,这一扯,玲珑剔透的窈窕身段益发醒目显眼。
这位少女至多十五、六岁,眉眼间犹有几许青涩,那一身凹凸有致的胴体却早已熟透了。
清秀公子只瞄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姑娘,这黑天夜里的……」
「不对,」少女往上指了指,更正他的错误。「天亮了。」
清秀公子顿了一下。「适才妳在树上睡觉时,天可还没亮。」
「也对。」少女同意地点点头,「然后呢?」边眨着水盈盈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他--好似对他很感兴趣,边等待下文。
「这黑天夜里的,妳一个姑娘家实在不该一人独自在外,」清秀公子好意提醒她。「而且在下还是个陌生男人,姑娘怎可如此毫无戒心?」别看他秀秀气气的,说不准也是只大野狼。
可惜少女不领情。
「有什么关系,只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了,不然刚刚你还抱着我的时候,我就会先给你一掌劈得你半死再说!」少女满不在乎地说。「不骗你,我看人很准的喔!好人坏人的眼神我一见就分得出,从没错过半回哟!」
清秀公子颇不以为然地蹙起眉宇,少女不加理会,径自又说下去。
「至于我为什么独自一人摸黑跑出来……」她咧开小嘴儿嘿嘿一笑,模样儿既顽皮又调皮,还有点得意。「我逃家嘛!」
「逃家?」清秀公子的眉宇再度微微挑起来,声音更轻了,几乎风一吹就散。「姑娘不会恰好姓聂吧?」
少女听得一愣。「你怎么知道?」
「聂府么小姐?」语气已有九分确定。
「咦?你认识我吗?」少女更讶异了。「我可不认得你呢!」
「但姑娘该认得我大哥,」清秀公子慢吞吞地说。「八年前,金陵法海寺,小白蛇,记得吗?」
「咦?」少女惊呼。「原来他没有忘!」
「大哥从不曾遗忘自己的承诺。」一拂衫襬,清秀公子蹲下去把歪倒的小竹篓扶正,「这回我就是代他送来小白蛇给姑娘妳,就在……」他皱了一下眉,因为小竹篓的扣子是松开的。「这里头。」
「真的?真给我送来了?」
少女惊喜地叫着,也跟着蹲下去,然后两双眼一齐往小竹篓里探进去……
良久,没声音。
天,更亮了。
「这位公子,我要的是小白蛇。」
「我知道。」
「白色的。」
「我知道。」
「蛇样的。」
「我知道。」
「不是看不见的。」
「我知道。」
「那么,我的小白蛇呢?」
「……呃,不……不见了。」清秀公子有点尴尬地嗫嚅道,嗓音低细到几乎听不见。「那个……很抱歉,兴许是适才竹篓落地时震开了扣子教牠给溜了,不过请放心,我会再去找来给姑娘。」
少女不以为然地斜眼睨着他。「另一个八年?」
清秀公子窒了窒。「我……我会尽快。」
「多快?」
「呃……这……这……」
瞧他吶吶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少女不禁翻了翻白眼,然后起身,螓首微倾,目光诡谲地盯着他瞧了半晌,忽又展开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把算计的奸巧全藏在迷人的笑容后面。
「这样,我不要小白蛇了,你帮我个忙就算抵了这债,好不好?」加加减减,大家都有便宜赚的啦!
「帮忙?」有点意外地,清秀公子也跟着起身。「请姑娘先说说看。」
「陪我到关外找外公。」少女说得很干脆。「我爹硬是要把我嫁给我不中意的人,我才不干,那可是有关我一辈子幸福的事耶!所以我要躲到外公那儿去,我爹不敢找上那儿,因为我外公很讨厌我爹,我哥哥们也怕我外公,这样他们就找不着我啦!」
「但姑娘家的终身大事理当是由父母……」
「慢着!」少女举起一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你可知道我外公为何讨厌我爹?」
清秀公子摇头。「自然是不知。」
「很简单,因为我娘原已有自小订亲的未婚夫,是我爹在我娘成亲前夕硬拐了我娘逃婚去,你说,这样的爹爹有那资格硬要替女儿安排婚事吗?」
上梁不正难怪下梁会歪,清秀公子无言以对。
「所以说啦!爹娘有例在先,自然不能怪女儿援例而行,他们可以逃婚,为什么我就不行?」少女理直气壮地忿忿道。「没道理嘛!」
清秀公子寻思片刻。
「之前姑娘为何不去?」
「我早就想去啦!可是……」少女不甘心地噘起柔嫩嫣红的樱唇。「外公一再警告我,出关必得有男人陪,但之前都只有秋香陪我……呃,秋香是我的贴身丫鬟,她跟我同样岁数,也同是个女孩儿家,济不了事。」
「那么此刻秋香姑娘何在?」
「昨儿夜里原是她要陪我一道出来,但临出门之际偏巧有人经过,差点被逮个正着,她只得先帮我掩护,好让我溜到这儿等她。不过……」她耸耸肩。「看这光景,她是出不来啰!」
清秀公子双眸凝住她。「倘若我不陪姑娘去,大约姑娘也是会自个儿去吧?」
「那是当然,」少女做作地抽抽鼻子,可怜生生似的。「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呀!」
收回目光,清秀公子轻轻吁了口气。「好吧!我陪姑娘去。」
「真的?耶!」少女喜极一蹦半天高,还加上欢呼--好计得逞,又拉着他的手直摇。「谢谢、谢谢,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那么……」清秀公子不落痕迹地收回手。「现在就出发吗?」
「好啊!不过得绕过城去,不能进城。」
「我知道。」清秀公子提起行囊,打量少女一眼。「姑娘……没带行囊?」
少女两手一摊。「都在秋香那儿,我身上连半文钱都没有。」
清秀公子呆了呆,继而苦笑。
「我知道了,到下个城镇再帮姑娘添几件衣裳吧!」
「还有剑。」
「剑?」
「防身用的呀!」
「原来如此。」
「喂喂喂,别拿那种表情看我好不好?」少女恼火道。「聂府是武林世家,我会武功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当然不奇怪。」清秀公子忙摇头否认。
「不奇怪就不要再那样看我,人家只是睡熟了不容易醒,所以刚刚才会一无所觉的掉下树来嘛!」少女娇嗔道。
「我……」清秀公子轻咳两声。「呃,了解。」
「那就帮我买剑。」
「姑娘说买就买。」
于是,清秀公子率先走在前头,少女眉开眼笑的尾随在后。
嘿嘿嘿,瞧这家伙秀秀气气的,说话比姑娘家还小声,不仔细听还听不到,斯斯文文的一个读书人,个性温驯得像只兔子,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一试之下果然不是普通的好拐。
这下子她可吃定他了!
「你刚刚要到林子里干嘛?」
「城门尚未开启,我原想到里头歇会儿。」
「原来如此。啊,对了,我叫聂冬雁,你呢?」
「李慕白。」
「慕白?可是你穿黑色的儒衫耶!」
「我喜欢穿黑色的衣裳。」
「但你叫慕白。」
「我是叫慕白。」
「那你又穿黑色的。」
「我喜欢黑色。」
「那你应该叫慕黑。」
「……」
第二章
如同聂冬雁所猜想的,李慕白确实是一个超好欺负的男人,个性温和脾气好好,想要支使他只要随便掰两句,或者摆出苦瓜脸给他看就行了,谁爬到他头上撒野都没问题,最多你偷笑,他苦笑。
难得有这么顺从的「奴隶」任由她使唤,聂冬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一旦有需要,总是非常大力的给他用下去。
「李公子,我爹一定会派人出来找我,我建议我们绕道走。」
「绕道?」
「对,离苏州越远越好,譬如说,往襄阳那儿绕过去。」
「襄阳?!」
「太远?」
「……不,就依聂姑娘的意思吧!」
瞧,多「听话」!
「李公子,买两匹马代步好不好?」
「聂姑娘是武学世家出身,必然学过武不是?」
「学过武就可以当马一样奴役?」
「……好吧!买两匹马。」
瞧,多「体贴」!
「请问李公子,你家住哪儿呀?」
「天山。」
「哦哦哦,原来是天山啊!难怪你穿这样都不怕冷,习惯天寒地冻了嘛!不过,我会冷耶!」
「……待会儿进了市镇,聂姑娘尽管挑两件毛皮斗篷就是。」
瞧,多「窝心」!
「喂喂!李公子,干嘛走这么快啦!不行走慢点吗?」
「聂姑娘不担心被令尊派出来的人找到吗?」
「可是,人家会累嘛!」
「……既然聂姑娘会累,那就慢点走。」
瞧,多「随和」!
「哎呀、哎呀,好热闹的灯会喔!」
「聂姑娘……」
「我们瞧瞧去!」
「但……」
「别跟丢了哟!」
这样一个多月下来,原计划到关外去的两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跑到成都去了,但李慕白什么也没说,既不抱怨,也没生气。
「李公子,既然来到川境了,咱们顺便上昆仑山去瞧瞧吧!」
「……」
见李慕白这会儿连吭也不吭一声了,聂冬雁不禁窃笑不已。
这家伙真是她见过最有趣的男人,不过如果他知道对于其它男人--包括她的哥哥在内,她一律连名带姓的叫,唯有他能让她「尊称」声公子,或许会得到些许安慰吧!
「你知道吗?听说那玉虚峰和玉珠峰是玉皇大帝两个下凡到人间的妹妹的化身喔!」亭立于半山腰处一小块突出的空地上,聂冬雁指着那两座东西遥遥相对的奇峰。「还有啊!位于昆仑河北岸的昆仑泉,传说是西王母用来酿制琼浆玉液的泉水呢!」
「聂姑娘要去看昆仑泉?」
无论何时,李慕白说话总是那样细声细气,比最娴静的大家闺秀更轻柔,比最内向的小姑娘更腼腆,每次听他讲话,聂冬雁都忍不住要反省一下自己说话的嗓门是不是太大了,口气是不是太粗鲁了。
不过,就算真的是,她也无意改。
「当然。」回身,聂冬雁继续顺着山道往上攀,边朝牵着两匹马尾随于后的李慕白瞥去一眼。「李公子,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你的体力还真是不差耶!」若是一般读书人,攀下上一半,早就喀咚喀咚滚回山下去了。
读书人?
李慕白瞟她一眼,无语。
「我猜……」聂冬雁取下面纱--她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易招人注目,-旦出远门必定以轻纱半遮面,四下无人时才会取下,免得老是招惹来一大群狂蜂浪蝶嗡嗡嗡叫个不停,有人要采蜜,有人要吃蜜,吵死人了。「你一定是常常出门远行,自然而然锻炼出一身的体力来,对不对?」
对于她的臆测,李慕白不置是否,反轻声细语地问:「聂姑娘既是武学世家出身,一身武功必然不差。」
「才怪!」聂冬雁又嘟起了红唇。「爹的武功大都不适宜女孩子家练,我根本学不到什么,反倒是我外公教的还比较多呢!」
「令外祖想必很疼爱姑娘。」
「因为我最像我娘嘛!」顿了一下,又追加几句,「所以我爹才会不顾一切拐走我娘,毫无疑问的,我爹也是个好色之徒!」而且还是头号大色狼!
李慕白淡淡瞟她一眼,突然转开话题,「聂姑娘要骑马了吗?」
「嗄?哦……」聂冬雁拍拍臀部。「屁股不那么痛了,好,咱们上马吧!」
轻扬的蹄声里,聂冬雁指着远方插入天际的峻峰,又说:「相传昆仑山是天地的下都,山上有宫殿瑶池,是西王母与众神仙居住的地方,说不定就在那儿,要不要瞧瞧去?」
「我不以为能瞧见什么神仙,」李慕白细语。「那儿有一座寺庙倒是真的。」
「咦?哪里?」聂冬雁连忙将目光移向李慕白所指方向。「真的耶!好,咱们今儿个就在那里宿夜好了。」
「今儿个?」李慕白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但,现在才刚过午时呀!」
聂冬雁回眸。「有意见?」
李慕白怔了一下,然后叹息,再苦笑。「不,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他的语声非常非常轻,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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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入寺借到了过夜的厢房,随手丢下行囊,聂冬雁马上又硬拉着李慕白离开那座古朴的罗汉寺,说是要欣赏一下附近的优美环境,其实是受不了寺里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简直就快憋死她了。
「天哪,连说个话都不能尽情的说,快闷死我了!」她夸张地喘口气,随即拔腿奔向一条隐密的林间小道。「快,快跟我来,寺里的大和尚说往这儿去可以到达一处陡峭的悬崖,在悬崖上可以瞧见连绵不绝的雪峰喔!」
所以他们去看了雪峰,还有地下喷泉和冰椎洞,直至时近黄昏,他们才开始往回走。
夕阳深沉,晚霞嫣红,凄艳得像是一片片啜泣的血,带着浓浓的苍凉,将满山郁郁苍葱挥染上一片抑郁的色彩,平添无限愁绪,使得前一刻还很开心的聂冬雁也不由得敛去笑容叹起气来了。
「好想念我娘喔!她以前最爱抱着我看夕阳,老说夕阳虽近黄昏,却是最美的一刻。」
李慕白负手尾随于后,没吭声。
「若是我娘还在世,我就不必逃婚逃得这样卒苦了。」漫行在绿荫下的黄土道上,两旁俱是百年苍郁老树,聂冬雁一株抚过一株,语带不满地咕哝。「我爹明明应允过我娘说会让我们自个儿挑选自个儿的夫婿,可是娘一过世,爹转个眼就忘了对我娘的诺言,而且三个月后就把妾室杏姨扶正为继室,他对我娘的爱就这般轻浅吗?」
李慕白状似想说什么,旋即又吞回去。
「换了是我……」停下脚步,聂冬雁徐徐转身背靠在一株粗巨的树干上,双眸如梦般追寻着飘拂在林荫间那片迷蒙而虚幻的红色暮霭,姣美的容颜上浮漾着一片清雅脱俗的神韵。「倘若我爱的人死了,我定也要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