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她一拐一拐地将使用完毕的书本放回原位,然后再拿起自己的背包,要去柜台办借书手续。
不意经过林铁之桌旁,发现他竟然一整个下午都坐在这里,看的那么认真,手里的书是某个文学作家的作品。
她忽然从鼻腔里笑出来。思及先前交恶,脱口就是轻声藐视:
「文学丛书?一个在餐厅里端盘子的服务生居然看文学丛书?你现在想培养气质太迟了吧?」简直像乡巴佬听古典乐一样诡异。
林铁之闻言,翻页的粗节长指微顿,却是头也没抬。
「理由是什么?」他反问。
「咦?」她没有理解过来,只能响应单音,很快地又后悔自己浪费时间和他啰嗦。
「端盘子的服务生不能看文学丛书的理由是什么?」不论站、走或坐,他高大的背脊都挺得好直。
她颇感可笑地拨拨头发,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那还用问?因为你又看不懂。」程度和等级都不同啊。
他侧首,定定地瞅着她。有几秒钟没有说话。
虽然图书馆要求的就是静谧,但是突然被人这般无声地盯视住,任谁都会不舒服。
「做什么?」她说的都是事实啊。
「……小妹妹,妳看人的目光不仅带有偏见和现实,还具阶级分类和歧视,衡量人性时也是只用外在的条件。」他道出结论,没有交谈的意愿,合上书本,起身往书架的方向而去。
小……小妹妹?!李维芯呆若木鸡。
「谁是小妹妹?我叫作李维芯!」不过才大她个几岁而已,少看不起人。
「妳的行为和思考,在我看来,就像个不够成熟的小朋友。」他低沉说道,并不打算在宁静的空间引起过多注意。
「你才是假装文艺的做作野蛮人。」她挂着微笑,反唇相讥。
他看了她一眼,清淡道:
「像妳这样两种态度的人,就不是做作?」
这已经是她不知道第几次被他教训了。本来是想教他难看,却落得自己凄惨战败,颤抖的纤指直指着他转过的背影,她脸色铁青,完全被激怒了。
「你……林铁之!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我还同花顺呢!」抱住自己的书,她脚步拐跛地往楼梯口走去。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气到她没有办法再保持文雅的形象,生怕有更多人看到她发飙,只能先行退场。
虽然她的怒吼因为可笑气音的压抑而并不是很震撼,但林铁之却回头了。
同花顺?他皱着黑浓的粗眉。
「噗哧。」
一名气质相当雅痞的青年走近,俊秀的脸庞挂着镜片有颜色的眼镜,表情笑得开怀。
林铁之往青年望去,说:
「你总算来了。」迟到恶习老是不改。
「上课忙嘛,下次别约在校总区了。」青年手里挥着写有Neurology字样的讲义,痞痞一笑,不正经的轻浮模样好讨打。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对了,大哥,那个小美人是何方神圣啊?」居然胆敢讽刺大哥的名字。
不过看在那一句「我还同花顺呢!」很有创意的份上,饶她一次。
「只是一个小妹妹。」林铁之不理会他表现出来的暧昧,简单说明。
「是喔……」青年嘿嘿笑,精瘦的膀臂搭上他的肩。「大哥,要不要弟弟我传授几手对付女人的密招给你?我看你这样真的不行耶……跟女孩子说话和管教兄弟没两样,会把人家吓跑的。」个性飘忽的迟钝三弟已经够不争气,亲爱的大哥更惨,严肃正经又缺乏风趣,根本就是一辈子讨不到老婆的类型。
「废话讲完了?」林铁之没有受他影响,把书放好后走向楼梯口。
青年只能跟在后头故作伤心地嚷嚷:
「大哥,等等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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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芯告诉自己,专心准备期末考,别再跟不相干的人斗气。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每次都会在口头上输给那个金刚,但是遇到他就没好事,最好还是避得远远的,理都别理。
于是,她从第三排换到第五排,巨大的身影从此消失在她视角的余光之内;竖起敏感的天线,扫瞄到某个碍眼的存在就自动转开。
她不是怕他。而是厌恶到连出言不逊都懒。
就这样,秋去冬来。
这年的天气特别寒冷,平地最低温竟然只有摄氏五度,新闻报导连阳明山都似乎有下雪的迹象,虽然并非假日,但仰德大道却是交通大堵塞,山顶满满的都是人群在嬉戏,而这些都跟李维芯无关,她只是穿著大衣在学校里打拼她的期末考。
寒假结束之后是下学期,她同样努力,同样不甩班上的同学,同样拿到第一名,顺利过完她立志雪耻的一年级。
就要上轨道了,讨厌的系,讨厌的人,即将全部被她丢弃。
「喂,维芯啊?我们要去联谊,妳要不要来啊?」
在积极准备转系考的一升二暑假,她接到以前那票朋友的邀请。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去就会被彻底看扁,躲了大半年,她也不想再躲了。反正念书辛苦,转系考也终于结束,稍微出去玩乐,刚好调剂调剂,放松身心。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赴约,目的地是学校附近一间有名的Pub餐厅。
久未见面的友人在校园里没听到她的消息,如今相会却看她不仅毫无意志消沉的迹象,更越发美丽有女人味,感觉稍稍失策。
李维芯功课优秀,加之外貌招人目光,在女中时代其实颇出风头,而会去注意她的人通常分成两类,一是崇拜羡慕,二是酸气嫉妒。
同侪间很难不去比较,又不是什么热血友情戏剧,彼此间玩点心机司空见惯,也没什么大不了。
本来以为她不会来,她却来了;来了之后更成为焦点。算盘确是打错了。
「咦?女生有六个人耶,不是说只有五个吗?」斯文的男生露出白牙笑道。之前说好是五对五的。
「没什么,有点意外嘛。」负责接洽的一女道,笑容勉强灿烂。
「是吗?」男方愉快响应。反正对他们来说又没差。
而且这意外……还真是教人惊喜啊!男人们的视线往李维芯美丽的容貌飘去,心花朵朵开。
李雅芯无视同行朋友的脸色,心里有着胜利的骄傲。
男人们殷殷地帮她拉椅子,帮她点菜,席间的两个多小时,她掳获一切优待,同时洋洋得意。也幸是男方谈吐长相学历等水准都颇高,否则她就不是享受而是忍受了。
酒足饭饱之后,有人提议:
「店里十点之后是Pub型态,今天是lady's night,一起留下来看看吧?」
李维芯虽然听过,却很少涉足此种场合,好奇驱使,她便答应了。其它女孩子,有两个很快地跟别人隐没舞池里,剩下的似乎离开了。
「Pink lady,加有柑橘酒和石榴糖浆,酸酸甜甜,杯缘的Red Cherry就像妳一样甜美可人。」取得陪伴美女权利的帅哥是某国立理工名校的研究生,话里老是夹杂几句英文是看paper残留的习惯,更是提升自己格调的必备程序。
接过男人请客的调酒,李维芯浅尝一口。滋味如他所言又甜又酸,酒感不是那么浓厚,相当滑润顺口。
「好喝吗?」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当中,男人性感地贴近她的耳边低诉。
「还不错。」她只觉在这种嘈杂的环境讲话有些辛苦,并没有发现对方附加逼近的意图。
「维芯,妳有没有男朋友?」不过相识几小时,男人就开口唤得好熟悉。
「你说呢。」李维芯不是没有联谊过,那两三次的经验也让她明白答案要欲擒故纵比较好。
「我当然希望妳没有。」男人接过她喝完的酒杯,让酒保填满再次递上,并且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犹如对待高高在上的公主般。
李维芯的虚荣心飘飘然。回想起来,高中的时候都只是去烤肉,乌烟瘴气又辛苦,现在则在昂贵餐厅里吃美食饮美酒,层次完全回异,那些男生毛躁的样子跟这种高级的男人根本不能相比。
轻啜第二杯酒,她感觉头有些晕。也许是因为音乐太吵,人太多的关系。
「我去一下化妆室。」她放下喝了一半的杯子走开。
扳起水龙头,正想用清水洗洗脸,才发现自己的皮包放在座位没带过来。
「真是的。」怎么会忘记呢?脑袋好象不太清楚了。
面纸、化妆品都放在里头,她只得又走出去拿,却意外看见那个男人在她的杯子里倒了些许粉末。
她一愣,首先想到的是电视新闻里的迷奸案件,虽然她不太敢相信自己会遇上这等事,但还是踱回座位。
「这么快?」男人前一秒才收起药包,下一瞬却若无其事地微笑。
「是啊……」李维芯犹豫地打量他半晌,跟着谨慎拿起自己的皮包,「我要回去了。」不管这人是不是有目的,她已经感觉不对劲,不想再待下去。
「是啊……」李维芯犹豫地打量他半晌,跟着谨慎拿起自己的皮包,「我要回去了。」不管这人是不是有目的,她已经感觉不对劲,不想再待下去。
男人一顿,随即笑道:
「这么晚了没公车,出租车太危险,我送妳。」
出租车危险?他也没安全到哪里去吧。
「我坐捷运。」她道,往门口走去。
男人很快地追出门口,拉住她纤细的手臂,还是在笑:
「现在已经超过十二点了,捷运也没了吧?还是坐我的车。」
十二点!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腕表。不知不觉,自己居然玩到这么晚,几乎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店铺全部关门,死寂宁静。不知是夜风冰凉还是pub里的冷气吹太久,她觉得身体里面的热度逐渐累积了。
「我送妳,来。」男人略是强硬地拉着她想要走。
酒精的后劲开始发威,李维芯不仅晕眩,更难过得想吐。
「我不要……」她虚弱抗拒,却难以挣脱,惊愕察觉男女的力气这么天差地远。「你、你……你刚刚在我的酒里加了什么……」脚底似乎有些漂浮,她心惊胆跳,也许第一杯酒就有问题,自己还喝个精光!
男人停步回首,笑容不变。
「哎呀,妳怎么会知道呢?」他没有伤脑筋的样子,反而很怡然自得。「没什么,只是多给妳一些快乐啊。我今天晚上花这么多钱请妳吃喝,现在换妳服侍也是应该的,我看妳也不用矜持,妳不是很陶醉吗?」
他……他在说什么?
「这是……是犯法的!你不怕警察吗?」她蹩脚地反击。
「我怕啊。」男人邪笑起来,「不过那也要妳有脸去告。妳们这种女生我看多了,以为自己长得漂亮一点就可以玩弄男人,现在被玩当然也是应该的啊。妳刚才有意无意地在暗示我吧?妳不是很欣赏我念的学位和长相吗?」
这个——这个男人……根本瞧不起她!
「放开——放手!」她举起新买的名牌皮包,用力地砸过去,藉此甩掉他的掌握,找到空隙趁机逃跑。
「哈哈!」男人愉快地笑出声,好象她只是在做垂死挣扎。
她的视线模糊摇晃,辛苦跑出巷口,已经满身冷汗。想要求援,空荡的街头却看不到有谁可以帮她的忙。车灯从后投射而来,从未经历如此遭遇的她,真的领悟到渗骨入髓的深深恐惧。
「我才不要……」
她哭了出来。怕那个人追上自己,怕那个人把自己压上车,怕自己一旦昏倒就只能任人为所欲为……
「喂、妳——」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搭住她的肩膀。
「我不要、我不要!」她吓得就是一阵乱打。激烈动作的结果,是尚未消化完毕的食物突然从胃袋里翻滚而出。
「呕」地一声,她低头就吐,接着什么事情都失去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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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背着她。
那是很大很宽的背,她因为全身无力而无法抬起的头,就靠在那人肩膀处。两条腿挂在对方的手肘摇摇晃晃,有好几次,她觉得自己穿的鞋子似乎要随着沉稳步伐的律动而掉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被放平在狭窄的地方。
是谁?是骗她吃药的坏人吗?
她激动地挣吼,挥手便打,却被轻轻地握住,然后,她的柔荑让人给放入棉被里面安置。
对方的手掌也好大,肯定可以轻易地一手把她掐死。
会用这么悬殊的力量逼她就范吗?
这个可怕的想法,令她疲惫惊惶的意识再也忍受不住,呜呜噎噎地哭了起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温热的气息悄悄地离开身边。
不一会儿,飘来一股咖啡香。
在空无一物的梦境里,那么样暖和,又教人心安。
「——吓!」
李维芯霍地翻坐起身,在还没看清楚四周景物之时,头部就先产生强烈的宿醉反应。
「噢……」她一手抱着头,好象这样就可以减缓疼痛;一手则猛摸自己胸口,一而再、再而三地确定身上衣服穿著完整。
除了头很痛和四肢有些无力之外,其它地方并没有感觉任何异样。
浅喘几口气,她还是稍嫌恐慌地抬起眼睛望向四周。
几坪大的房间不算宽敞,左边有一个开放型的长条铁制衣架,上头挂满衬衫背心黑长裤,全部都是相同样式、不同大小的衣服。另外一边摆有桌椅,上头的书报杂志有些凌乱……她想要站起来走动,才发现自己睡的是一张双人座沙发。
手一捞就摸到自己的鞋子,她赶紧穿上;心底惶惶不安,走向唯一的一扇门。抿了抿嘴,悄悄推开,看见外头景物,她怔愣住。
这里是……一间餐厅?
完全和住家回异的装潢,一把把倒挂在餐桌的原木座椅,还有吧台和厨房……
「咦?」她觉得眼熟,转眸在大片的落地窗片找到横贴的店名。
是……她之前开同学会的那一家。
「呀,妳醒啦?」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李维芯吓了一大跳,迅速回头。只见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从厨房走出,手里还拿着咖啡豆。
「妳别怕,我是这里的老板娘。」笑容和蔼。
「啊……喔。」状况实在太过诡异,她只能如此回答。
自己怎么会睡在餐厅里呢?她明明记得……明明记得……自己吐了……然后?然后……
仔细一闻,身上的衣服确是有着秽物的酸污味道,因为吐的时候很难受,印象相当深刻,所以不是作梦,那又怎么会……她是昏倒在店门口被人家救了吗?